鸞歌強抑住內心的激動,盡管她不知道舒陽為何會作出這樣的轉變,但她仍舊想要好好珍惜這樣一個機會。
于是不再猶豫,回憶著舒陽方才的舉措,如同那一晚一樣,她將自己的雙臂慢慢抬起。盡管面色仍舊有些蒼白,可是體內充盈著的真氣卻隨著她的動作不斷地從體內釋出。
鸞歌努力地使自己保持平穩,她穩住呼吸,讓那涌現出的真氣慢慢匯聚成與溪流同樣走向的流淌,然後逐漸地牽引著那些流動的溪水涌向天空。
可是不知道什麼原因,每每當那水到達半尺的高度之時,便會猛地跌落下來。
一次又一次的失敗,讓鸞歌心中生急,再一次運氣,想要用更強大的氣息將那溪水強行牽引至高處。
「不要再行運氣,保持你現在的狀態,維持平和,」舒陽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現在不要想著你要牽動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不要將它看作死物。世間萬物,都是活著的,有靈性的生命。閉上眼楮,用你的心去看,去和它對話,去告訴它你想要做什麼,然後說服它,讓它主動來幫助你。」
听到這些話,鸞歌提氣的動作滯了滯,當下不再猶疑,遵從了舒陽的建議。
她慢慢閉上眼楮,學著用心去看。
眼前似乎重現出那半片還魂草田,與肉眼所看無兩,可是田地的旁邊的溪流中,卻似乎出現了一道虛幻的。近乎透明的影子,在溪水中飄動蕩漾。
晨曦之中,隨著曠谷的風聲。傳來似乎低吟的淺唱。
看著一旁因為沒有得到及時灌溉,葉子逐漸卷收的還魂草,鸞歌將目光投向了那白色的透明的影子︰
「請您,幫幫它們,好嗎?」。
話從心頭閃過,鸞歌卻是一驚。
因為這近乎是心中剛滑過的念頭,就這般不自知地展露。
那低悠的聲音驟停。似有一道審視的目光投來,緊接著鸞歌便感覺到,那連形容都看不真切的幻影似乎發出了善意的輕笑。
緊接著。她的手臂驟然一輕,原本因為數次不能將溪水牽引而上,乃至一直承擔著無數重量的雙臂,像是受到了來自下方的推舉之力!
鸞歌猛地睜開眼楮︰
眼前還是那片草田。還是那條溪流。她的手臂下也並沒有什麼東西在支撐,那條溪流中也沒有什麼白色的幻影,但唯一不同的,是先前無論如何也不能牽至高處的溪流,在此刻已然掛上天幕,像是一層剔透的水簾,將日出的明輝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成了!
鸞歌心中一喜,面上也綻放出笑意來。然而緊接著,舒陽的聲音再度響起︰
「專心!本著你的善心。本著你最初的目的,去接納它們,將它們化作毫無傷害的水霧。」
鸞歌點了點頭,再一次屏氣凝神,用心去感受那已然掛在天邊的水幕。
「允吾半力之助,願君長流不竭。」
心念而過,那幻影似乎可以感受到鸞歌對她的善念,水幕下半截自行跌入干涸的溪道,再次歡快地流淌,不多時便又恢復先前的豐盈。
而仍舊掛在天邊的水簾,則好像變得更加可親。
感受到那回贈的善意與溫順,鸞歌心頭微顫——
世間萬物,都是活著的,有靈性的生命!
物且如此,況乎人耶?!
「謝謝……」
鸞歌闔上的眼角微濕,她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將雙臂歸攏,輕輕地將體內充沛的氣息慢慢抽出,而後在身前慢慢凝結,似是擁著一個剛出生的嬰孩。
心中念著舒陽方才說過的話,想著彼時他釋放出的那股醇和的、守護的氣息,鸞歌慢慢將那凝結的氣息舒展開來,從瓜果大小,逐漸散至半片草田。
她唇角輕翹,輕柔而小心地將那股氣息籠上草田上方。隨著那氣息逐漸的接近地面的草株,那些水仿佛也具有了靈性,紛紛自發地流淌,鋪散在那層氣息之上。
「將那些溪水分化,越細越好,否則這樣下去,會擊壞整片草田。」
舒陽的提醒適時傳來,鸞歌不曾應聲,但在之後,涌出的真氣卻愈發多起來,甚至連在她身旁的舒陽,也能感受到那股強大的氣息。
舒陽眯了眯眼,目光在鸞歌雙眼緊閉的面上停留。
先前他曾探到她體內有著一股宏大的、純潔的的氣息,可是看著那些溪水直接被蒸化成水霧,舒陽還是有些不可置信。
難道,這就是金鸞的力量麼?
這才只經過第一道天雷……
那麼第二道第三道之後,會是多麼的強大……
不,強大的代價,是這還不曾到來的兩道天雷,會越發的危險,那股毀滅的力量,只怕也更加可怕……
舒陽的眉頭皺了皺,在他兀自沉思間,並沒有注意到那些水霧已然準確又輕柔的覆在草葉之上,沒有注意到眼前的人已經睜開了一雙明媚的鳳眼。
「怎麼了?」
看著舒陽盯著自己皺眉,鸞歌不由開口問道,以為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有什麼不對麼?」
這時舒陽才緩過神來,看一眼那右半片草田,沖著鸞歌笑了笑,道︰「很好。」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雲生結海。」
圓日方從山間探出頭來,和輝如金灑在漫行于山野之中的二人身上。鸞歌拎著手中的小灑壺,緊跟在舒陽身後,不由發出感概之聲。
「雲生結海是雲陽正統弟子首學的一道術法,術派諸人曾有偽學,皆道這是專用以穩定內息。平和體內真氣的基本功法,卻不知雲生結海的根本,不在它的平和。而在于它的本心——
「懷著善的本心,懷著守護的初衷,去與萬物對話,然後驅使它們。因為這樣真誠的守護,才能使人擁有最醇和,最干淨的氣息,才能不浮躁不虛妄。始終如一地保持著真氣的平衡。
「當年先祖因恐此道外傳,是以書冊之上只言其形而口述其道,這一點對于只靠書冊習術的人。是無法掌握的。」
舒陽走在前面,認真地解釋道。
听了這樣的話,鸞歌才恍然,怪不得當初檀越給予自己的書冊之內。對于雲生結海的解釋中。從來沒有說過舒陽方才的那番話。
不過,她還是有些好奇︰「方才,我閉眼之時,似乎听到溪水中有人在唱歌,還看到一道幻影似乎在水中舞動——難道這山野之中的萬物,真的都有生命嗎?」。
「那不是生命,那是靈。」
舒陽停下腳步,環望著四周的高山林木。面色溫和︰「溪石山原,甚或是我們腳下的土地。所有看似沒有生命的東西,都有著共同的靈,是高于生命的,超于生死的靈。」
「超越生死?」鸞歌有些不太相信︰「那如果水枯石爛呢?」
「靈在。只是它們,會變得很痛苦。」
「所以,靈是永存的嗎?」。
「也非盡然,」舒陽繼續邁動步子,向前行去︰「如果它們願意散靈。」
「散靈?」鸞歌提步跟上,迷惑道。
「靈其實是一種執念,物事于百年之上,則靈性自生,若執念不再,那麼靈自然就不復存在。而人與普通草木的歲壽太短,往往不及百年,便殞命而歸,因此只有生命而沒有靈。但也有例外,若真是執念偏深,不至百年也能生出靈來,只是人往往不自知,只當這不曾散去的靈是人的魂魄——其實不過是一縷執念罷了,月兌了生命,也會慢慢變淡。」
「執念麼……」
鸞歌頓住腳步喃喃道,想起當初天雷之後,自己在夢中見到的那道身影︰「那也是他的執念麼?」
舒陽走在前面,並沒有注意到鸞歌有些失神的喃喃模樣,而是依舊自顧地開口道︰
「你現在最大的問題,在于體內有著金鸞的氣息,卻並不能自如的應用,所以才會出現沖動失控的情況——而且你那日施展出的雲生結海,真的很蹩腳,一看就是虛有其表的門外漢,白白瞎了我雲陽山的名聲。」
舒陽後半句帶著幾分戲弄,可是卻出乎意料的沒有等到鸞歌發脾氣,不由回頭一看,才發現自己已經將她落下好遠。
折身回返,他看著鸞歌的樣子,皺了皺眉道︰「怎麼了?」
「那時我托你去齊國所查看的那兩具墳塋,的確是衣冠冢麼?」
「是啊。」舒陽想起那件事,雖不知她為何會突然問及,還是點點頭道,「不過齊國當初開山建營,那一處已經毀了。」
「哦……」鸞歌應聲。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鸞歌搖了搖頭,抬頭看向因為站的高,比自己高出一頭來的舒陽道︰「我記得,好像最初的時候,你並不待見我,為何如今卻這般幫我?甚至將雲陽的不傳之秘授我?」
當初舒陽拒絕與自己訂立血盟,甚至當著檀越的面表現出對自己的厭惡,所有種種都歷歷在目。
她的術法,都是由檀越口述所教,還有那些他親言贈與的一屋子術法書,再加上伏羲鼎內的自悟而成,否則以舒陽的性子,哪里會讓她染指半分雲陽秘術?
可是如今,他為什麼做出這麼大的變化?
當初在楚國,她也只是想要嘗試著請他出手相幫,甚至做出了被拒絕的準備,可是舒陽不僅來了,甚至待她到了竭盡所能的地步,而如今,比及先前,他好像作出了更多的讓步。
瞧著鸞歌非要一探到底的模樣,舒陽無奈地按了按眉心,道︰
「也許是因為師父的遺願。也許,是不想你再惹出麻煩了。」
「哦……」
鸞歌點點頭,看來的確是這樣了,不管是八角鈴鐺的陣法反噬,還是那一次天雷的劫難,又或者是這一次一年多的沉睡,自己好像都在麻煩著舒陽,究其根本,是因為自己不夠強大,不夠聰明,所以處處要人幫自己收拾殘局——
這樣一個本就叛逆的人,本就排斥這樣一種宿命的安排,本就不喜歡被這樣的身份捆綁,兩次三次的可以因著身份對自己照拂一二,可是之後呢?
後來的路,還是需要自己走啊……
所以他這般教授與她,也是為了盡量避免自身的麻煩吧……
鸞歌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綻開笑顏,望著舒陽道︰「謝謝。」
舒陽不知鸞歌在想著什麼,他隱隱生出幾分不安來,好似眼前的人隨時會消失一般,可是看到眼前那張臉上綻開的笑意,他的心才稍稍安定︰「不用。」
鸞歌見此,抿了抿唇,斟酌著開口道︰
「再過幾日,就是檀越的忌日了……我想去祭奠他……」
一代雲陽山主,最終卻只能葬身點雲雪山,雖與冰雪長埋骨,卻始終缺少一個歸宿。十年悉心照料,活命再造之恩,于情于理,她都應當盡一份心力。
舒陽沒有想到鸞歌會提出這樣的建議,雲陽歷任山主都祭奉于宗祠之中,而這宗祠,向來只有山主可以進出。但是眼前的人,是師父生前最在意的人,是雲陽多年守護以來第一位金鸞蘇宿主,甚至比當年的楚元帝還令人驚嘆……
略一沉吟,舒陽還是點了點頭︰「好。」
「那,走吧?」
說著,鸞歌便越過舒陽,率先向前走去,邊走邊道︰「前兒個剛清理了書室,我倒是想好生學些東西,可是昨兒又那麼累,可不得趁著今兒個早做完了活計去瞅上兩眼,好不容易你願意指點,過了這村兒可就沒這個店了!」
舒陽見她在前面拎著小灑壺悠哉游哉的走著,不由笑著搖了搖頭,這倒是順桿往上爬了,他跟上去,在後面道︰
「你倒是會撿便宜,得隴望蜀貪欲不足說的就是你這樣的人吧?」
「那是!有白白送上門的好處不佔著,我又不傻不是?況且這怎麼能說是得隴望蜀呢?明明是努力奮進!這年頭像我這樣積極進取勤奮好學的人可不多了!」某人大言不慚道。
「那你想要學我就必須得教麼?」舒陽逗她道。
「嘿!你這人!怎麼能說話不算話呢!」鸞歌急了,「明明方才答應好了的!再者說了,你不是怕麻煩嘛,我若是學得好了,自己的事情能自己解決,可不就給你減了不少麻煩麼不是?而且你又能得一個寬善容人,為人師表的好名聲,怎麼看都是你佔了便宜。」
「你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有那麼幾分道理。」舒陽點點頭。
「是吧?我就說嘛……」
不遠處的柏樹之下,一道鵝黃衣衫的女子望著遠處越走越遠的兩個人,狠狠地絞著手中的帕子,連手指被絞地發了白也不自知。(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