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說與你做熗藕片沒能做成,我今日特地做了些帶了來,且先嘗嘗味道如何。」九蓮閣的廳堂之內,雲婉熟練地布著菜,對鸞歌笑道。
「有勞姐姐。」鸞歌笑了笑,沖雲婉點了點頭︰「姐姐也坐吧,不用客氣。」
自從那一日雲婉來探望過鸞歌之後,二人便以姐妹相稱,雖說鸞歌心底里知道這小姑娘比自己小那麼多,可是念及自己如今的身量形態,也干脆就厚著臉皮了。
且說當時雲婉與雲晴在廚房一鬧,旁邊雖然沒有人,但雲晴說過的那些話卻悉數落入了六兩的耳中。
因知道那便正鬧騰,還是因為自家主子,六兩當然不能坐視不理,于是恰好在往九蓮閣的路上遇到了正要趕去吃飯的鸞歌。
六兩非是普通狐狸,鸞歌很快便知道了事情的緣由,也明白自己醒來時在听香水榭感受到的那股+.++敵意並非揣測,但若是讓她繼續餓著肚子,她卻又做不到。
于是乎,轉腳踏入了听香水榭之中。
水榭的前院恰就是那個一直安置鸞歌的亭子,越過亭子沿走廊而入,便是舒陽的住處。
當鸞歌進來的時候,舒陽倒是愣了愣,沒想到先前剛把自己趕出九蓮閣的人卻又主動來找自己,正待調笑兩句,卻听鸞歌道︰
「有件事想與你商量一二。九蓮閣離廚房太遠,我想和原先一樣,照舊用那邊的小廚房。若是由我開口,只怕會讓那兩位姑娘生出芥蒂來,你是主子。只吩咐她們忽略我這個人,一切都當我還沒醒來一般,照舊就好。」
望著鸞歌身上的新衣,舒陽心底生出幾分愉悅,但卻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以他對鸞歌的了解,這是一個比自己還要懶的人,能不動手就不動手。居然還生出另起爐灶的心思來,轉了性子不可能,那就只有出事了。于是舒陽的眼神變了變︰「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能出什麼事?不過是懶得走路罷了。你那兩個婢女甘心服侍你,但卻到底是你善心收留的,並不能當作僕婢來使喚,所以我也不好意思再麻煩人。況且我想借此機會好生學習術法。定然要時時在書室當中。少了往來不僅可以靜心修習,也恰合了你不願讓她們看到這些東西的心思,豈不正好?」
鸞歌循循善誘,理由說得冠冕堂皇。
但實際的原因是她本就是怕麻煩的人,尤其如今還是兩個,若真要與她玩那些明來暗去的把戲,她可沒這個心思。與其想看兩厭,不如一眼不見。所以寧肯在九蓮閣內呆著。也不願意與她們一起攪動那些有的沒的。
但她到底不能和舒陽說真實的原因,不能說因為你寵著的人不待見我。我還是夾著尾巴走吧。這樣顯得太沒氣魄,還多了口舌之爭,所以最簡單最直接的辦法就是避開這些人。
不過潛心修習的理由,卻也是她真實的念頭。
介于這樣一些積極向上根正苗紅的原因,舒陽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有些遺憾和失落,但到底還是答應了鸞歌的請求,同意了她窩在自個兒的九蓮閣內不出來。
還要說些什麼,恰逢雲婉過來知會舒陽吃飯。看到鸞歌也在,雲婉驚詫之余,換上了盈盈笑意,道恰好姑娘在,反倒不用再去九蓮閣知會了。
這樣說著,反倒讓舒陽覺得鸞歌先前的提議不錯。自己于雲婉雲晴二人雖有救命之恩,但收容她們上山,卻到底不是當作僕婢來的,也不好讓二人過多麻煩,于是在飯桌智商將鸞歌的意思說了出來。
不過他倒是沒有說鸞歌的原因,只說她的身子如今已無大礙,只要繼續靜養便好,恰好九蓮閣內自有小灶,鸞歌又可以自給,便不用再折騰來折騰去的。
鸞歌倒是無所謂舒陽怎麼說,只要還她一片清靜之地便好。但這話听在雲晴耳中,卻覺得尤其解恨,只覺主子是在為自己做主,就算鸞歌住在了九蓮閣,在主子心里仍舊不比自己重要。而雲婉則多了幾分思量,開口道︰
「主子,這樣怕是不好,鸞歌既然需要靜養,哪里再要動這些煙火氣,不妨這樣,每日間我做好了飯,送到九蓮閣去,您看如何?」
正在舒陽沉吟間,卻听雲晴陰陽怪氣地開口道︰「雲婉,主子說了,讓我們不要把自己當奴當婢,你為什麼偏要把自己往那位份上放?」
「那就有勞雲婉姐姐,這份關照妹妹定然銘記在心。」
鸞歌明白,自己此刻若是拒絕,就是明擺著打雲婉的臉,好順了雲晴的心思,于是她含笑點頭,卻之不恭。
雲晴那話說的難听,就連舒陽也皺了皺眉,覺得雲晴有些過分,因此面上雖然仍舊帶笑,那聲音卻冷了下來︰「雲陽山上沒有主僕,但卻有主客,既然都是一樣的,又何必不依不饒?」
雲晴的面色霎時不好看,但卻又不好再說什麼。雲婉面上卻是感激之色,明白舒陽這是為自己解圍,于是道了聲「是」,又向鸞歌投去友好的一笑。
平日里因為舒陽是男子,都是由雲婉送了東西來,然後她與雲晴同在一處吃,今日是因為鸞歌方醒,這才幾人同坐一席,可是鬧了那般不愉快,在舒陽先離席之後,雲晴也厭惡似的離開了,倒是鸞歌吃的沒心沒肺,連連夸雲婉的手藝好,倒讓雲婉忘記了先時的不快。
在那之後,因為與雲晴算是撕破了臉,雲婉給鸞歌送飯的時候,便帶了雙份,兩個人在九蓮閣內,倒也吃的愉快。
盡管鸞歌對先前雲婉故意套話很是不滿,但事實證明。雲婉的手藝和她待人的好,會讓人不由自主不去念她的那些小心思。
就像後來鸞歌對齊茗湘。
「吃來吃去,到底是白蓮的藕片味道最好。」鸞歌吃完一片藕。也不顧食不言的規矩,評置道︰「九蓮閣內的井字九宮蓮雖說瞧上去婷婷婀娜,但那藕卻是不好吃。」
「噗。」雲婉笑出聲來,想起昨日鸞歌的舉措,嗔看她道︰「這九宮蓮本就是用來看的,若是在外面,那可是千金難求。就連皇宮里也只有那麼一小片,甚至湊不出九種顏色來,你倒好。直接刨了根去吃,若是給人知道,說你暴殄天物倒還好,遇到那極愛花草的。可不就是招打麼?」
听到這話。鸞歌眉頭一跳,狀似無意道︰「宮里?姐姐居然知道宮里的事麼?」
雲婉自知失言,強笑道︰「不過是民間流傳的消息罷了,我哪里知道什麼宮里的事情?你是知道的,皇家那是什麼身份,若不是主子撿了我回來,只怕我和那些鄉里的親鄰一樣早不知葬身何處了,怎麼會知道這些。」
說著給鸞歌碗里夾了片肉道︰「多吃點肉。正好長身體,瞧你瘦的。這些日子又跟著主子在山上跑,可不得吃飽了才是?」
鸞歌笑了笑,不再言語,埋頭吃著自己的飯。
說起這個,鸞歌倒是想起一件事。
舒陽先前幫自己提說的理由是要靜養,不宜在廚房和九蓮閣間來回走動,可是如今為了讓自己很好的控制體內的氣息,做到一種平和把穩的狀態,卻是每日都要讓自己去侍弄那些還魂草。
這樣大的舉動自然瞞不了山上的另外兩人,但對于雲婉而言,事不關己就當不曾听過,每日里變著花樣的做自己的吃食,可是雲晴據說氣得兩天都沒有吃飯。
第三天卻是吃了,不是因為旁的原因,而是實在餓的受不了。
鸞歌知道後也只是笑著搖頭,人何必要跟自己過不去,看誰不順眼就去整誰,這般糟蹋自己實在太沒水準。
一餐飯的時間很快就過,幫著雲婉收拾完碗碟之後,鸞歌沒有直接去書室,而是躺在一旁水廊下的搖椅上,看著眼前的井字九宮蓮若有所思。
這世間純色的蓮花不甚稀罕,赤色、碧色等尋常難見的花色在那些富貴人家,卻也算不得稀奇,但是如這般九種色彩遞進變化而成井字九宮格的蓮叢,還這麼大片的,除卻雲陽山上,世間再無別家。
檀越當年提起九蓮閣的稀罕時,說出的這些話仿佛還在耳邊回響,鸞歌只覺有些線索慢慢的從腦海中抽離開來。
雲婉方才所言,皇宮內都湊不出九宮蓮,只怕說的就是晉宮了。
齊楚的皇宮她何等熟悉︰齊地偏寒養出的蓮花難開;而楚國,當初得了雨晴垂枝櫻皇後都能宴請命婦觀賞,若真有這樣的稀罕物又哪能不弄得人盡皆知?剩下的,有同樣聲勢,甚至效仿雲陽九宮蓮的人,只怕剩下那晉國皇宮中如今最受寵的人了……
鸞歌的眼楮眯了眯,面色越發凝重。
水中的游魚擺動著尾巴,聚在一處正鬧得歡騰,卻被突然響起的腳步聲驚得四散開來,暖風輕過,搖椅之上已無人影。
柔風拂面,只怕很難有人料想的到如今山下已是蟬鳴鼎沸的盛夏,而雲陽山的四季谷中卻仍舊如暖春一般溫煦宜人。
听著門外的敲門聲,正在小憩的舒陽皺了皺好看的眉毛,按下被擾了好眠的煩躁,從屏風後繞了出來。
「何事?」
舒陽不耐地開口,然後拉開了屋門,但當他看到眼前之人的神色時,卻是靈台一清,凝眉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麼?」
「進去說。」鸞歌左右看了一眼,然後不由分說地踏入舒陽屋內。
被她這番謹慎的神色牽動,舒陽也不由打起精神來,揮手在外劃開一道屏障,跟著走了進來,再次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鸞歌看他一眼,當下不再猶豫,卻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反倒開口問道︰「雲婉和雲晴是怎麼隨你上的山?」
「……」舒陽沒想到,鸞歌這麼匆匆忙忙的趕來,鄭重其事向自己發問的第一句話卻是這件事。
本以為她方醒的時候就會問及此事,那時也已經做好了回答她的準備,可是沒成想鸞歌不僅對此不曾過問,更與雲婉處的不錯,弄得舒陽倒覺得自己多慮了,可誰知道這都過去了好幾日,她又火急火燎的跑來問詢此事,弄得舒陽有些哭笑不得。
但既然鸞歌此時問了,舒陽正好想著有些不曾說過的事情便一道她提說了。念頭已定,他便坐了下來,給兩人都倒上了茶水,才說道︰
「當初你還在楚國的時候,晉國三皇子華宸曾多次來雲陽拜訪于我,先時我曾與他批命,發覺他並非命定龍者,因此大都避而不見,可是時日久了,倒是覺得這人頗有意思,想著見一見也無妨,大不了不應他任何事就是,可是我沒想到,這一次他的命數,卻發生了改變——」
想起彼時之事,舒陽面色微凝︰「我一連為他佔命兩次,都發現不知什麼緣故,他的命星已然發生了變化,而我卻也敢肯定,先前最早為他卜的那次命,也定然毫無差錯。」
「既然卜算無錯,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了……」鸞歌咀嚼著舒陽的話,抬眼看他說出了一個近乎不可能的可能︰「命非天定,而是可以改動的。」
作為雲陽山主,雖然各代功法有高低之分,但卻有一樣完全無需置疑的能力,那就是卜命之說,因此鸞歌不會懷疑舒陽卜算的結果,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改命。
「可是,這又說不過去……」不等舒陽開口,鸞歌喃喃道。
「說得過去。」舒陽意味深長的看著鸞歌︰「你可知,楚國如今的皇帝本該是誰?」
「什麼意思?」听到舒陽這樣問,鸞歌的眉頭跳了跳,不由傾身向前︰「本該?難道不是雲衍?!可他已經是楚皇了……」
「那是因為,他的命也被改了。」
「什麼?!」
舒陽的話像是一塊巨石,將清溪淺淺的水流濺向四方,驚得鸞歌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甚至連手邊的茶盞也撞到地上,發出「砰」地碎裂聲響。
「所有人的星盤,都發生了變化。」舒陽看著鸞歌,道出了這個埋藏在他心底許久的發現,「從你醒來之後。不,是從你自這具身體內重新蘇醒之後,所有人的星盤,都因此改變了。」
「怎麼會……」
鸞歌的身子不由踉蹌,怎麼會是因為自己……就算是因為金鸞宿體,那如檀越所言,乃是方出生便有的,為何不是從一出生就引起這樣的變化,而是在四年前,是在她成為楚鸞歌之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