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多年之前,安陽其實並沒有如今這樣的繁華,甚至相比于當初佔據整個中州大片土地的齊楚燕三國,雲陽山以東的大部分地區都屬于尚未開化的愚人之國。
在這里山脈跌宕,草木叢生,再加上潮濕悶熱,因此多蟲蛇蟻獸,瘴煙霧氣,生存條件極是惡劣。
尤其是當初還未亡國的燕國,流放囚犯也是往雲陽以東之地。
可是不知從何時起,或許是被流放至東邊的囚犯,或許是因為彼時北方經年戰亂逃離而來的民眾——他們帶來了新的技術,帶來了新的知識,他們移山填海,他們伐木築屋,多年過去,逐漸自成一系。
當溫飽得到解決,人性中最原始的權利與利益的追求,就變成一種日常的渴望。
曾經在北方上演過無數次的征戰,再一次在這里上演,角逐與殺伐之下,終究有人月兌穎而出,成一方霸主。
而最早在東方之戰中一舉奪魁的,便是如今晉國的祖先華氏。
但因為東方之地奇特的地形,並不能如同北方一般鐵騎橫掃,所以剛開始的時候,晉國周圍仍舊有著各種小小的邦國或是部落存在,甚至到現在,位于西南之地的苗疆部落,仍舊是晉國的一塊心病。
隨著時間的推移,晉國不斷的強大,慢慢一點點的將周遭的小部落蠶食,國土也逐漸擴張,成為東方第一國——當然,也只是東方。
雲陽以東的地域。相比于齊楚燕所佔的北方領土,實在太小太小,小到就算晉國不斷地成長。在他們眼中,也仍舊是不值一提的螻蟻。
哪怕及至如今,有著千年優越的北方諸國,仍舊不會將晉國放在眼中。
當然,這也是因為他們並沒有真正見到如今的東方,沒有來到如今的安陽。
從車內將車窗簾撥開一道小口,望著外面熙攘的街道和熱鬧的人群。叫賣聲里燈火通明,沿途水色煙波早已化作槳聲燈影,讓人只覺猶如活在夢中一般。
當年在齊國的時候。在祖父與母後亡故之後,鸞歌因要帶著幼弟,日常的溫飽有時都難以滿足,更何況出宮游玩?
而到了楚國。盡管有了隨意玩
的能力。可是彼時她的心思都在找證據復仇一事上,又哪里有心情去四處逛玩?
與舒陽一道去點雲雪山的時候倒是遇到過幾次,可是當初為了走近道,經過的也大都是窮僻的鄉鎮,那樣的燈火或是夜景,如何能與安陽這般盛大繁榮的景象相比?
所以這般算來,今日倒是她第一次在夜晚出門,第一次懷著純粹的玩賞游樂的心態。感受這天地間盡歸黑暗,只剩下燈明燭紅的熱鬧。
因此馬車一路行來。鸞歌當真如小孩一般,扒著車窗探頭探腦地瞧個不停。
一旁的宜朱宜碧瞧著歡喜,在一旁耐心與她將哪一處是哪一家,哪一處又什麼東西最好,就像白日里進城時雲晴跟雲婉所說的一般,只是如今宜朱宜碧二人說來,相比于雲晴更多了幾分熱鬧,也更加確切些。
這時,馬車經過白日里那家布料店,鸞歌想了想,轉過頭來問二人道︰「那一家的布料鋪子你們可熟?」
順著鸞歌所指的方向望去,宜碧搖搖頭,想了想還是疑惑道︰「這家鋪子我倒還真沒有什麼印象,這些日子沒怎麼出過門,今日也是與淺憐一道直接去的錦衣閣,也沒有怎麼注意是何時開的,只記得之前是一家賣玉器的鋪子吧?」
說著將頭轉向宜朱,問道︰「你知道麼?我記得你前幾天還出門玩過的。」
宜朱聞此,點了點頭道︰「這一家原是袁氏的玉器鋪子,可是先前因為經營不善給盤出去了,便是盤給了如今布料鋪子的掌櫃。宜碧姐姐這些日子都忙著公子那邊的事情,也難怪不知道。」
說著又看向鸞歌,以為她想要買布匹,因此好心建議道︰「只是姑娘若是想買布料或是做新衣,明日我們可以陪著一道去錦衣閣瞧瞧,這邊的鋪子賣的布料都一般,大多是些普通百姓之家用的,像我們這樣的人家,是從來不在這邊買布匹的。」
這樣說著,宜朱的胳膊被人輕輕一撞,對上宜碧警示的眼神,才恍悟道自己最後那句話好似在說鸞歌少見識,取笑她一般。
宜朱暗叫不好,正欲解釋的時候,卻見鸞歌開口追問︰「這麼說來,如今這家布料鋪子當初是以低價從袁氏手中盤來的了?」
宜朱沒想到鸞歌會這麼問,望著自己的神色當中也沒有介意介懷的樣子,這才暫時放下心來,耐心與她解釋道︰
「這婢子就不知道。先前那袁氏賣玉器,生意本是極好的,因為貨源廣,他家的東西又少有贗品,所以就算是咱們公子也經常從這家淘幾件玉器送人,就是如今的明玉堂中,也還擺著幾樣從袁氏買的東西呢。
「只是去歲袁氏的舊主好似在外面親自去提一批貨物的時候,被山賊所害,由他的兄長接過這鋪子之後,便慢慢不好了。我們在屋中做活計的時候,也偶爾會听公子說袁氏的假貨越發多了,這樣下去只怕長久不了,誰曾想果不其然,在前些日子就給盤出去了,若不是真的干不下去,只怕也不會這樣匆忙,但是這鋪子在安陽的正街之上,地段是極好的,單就這一點也不會太便宜。可是這布料鋪子賣的東西一般,卻也瞧不上富貴,因此是不是低價,也說不準了。」
听著宜朱的解釋,和中午那趕車的小哥說的沒什麼差別,只是有些地方說的更詳盡些,比如說袁氏的貨源。比如雲晴的父親是在提貨中死去,比如她的伯嬸是將家業陪地差不多才將鋪子出手……
如是種種,原本只是隨口相問。想要了解一二的事情,到如今卻讓鸞歌嗅出一些其他的味道來……
就在她思索之間,宜朱與宜碧也明白她問那布料鋪子的原因了,只怕不是為了這一家,而是為了問袁記的事情。
這樣想著,宜朱的心是徹底放了下來,然後望著出神的鸞歌道︰「姑娘可是認識這袁氏的人?要不要婢子找人去打听打听?」
听到這問話。鸞歌斂了神色,生怕打草驚蛇,連忙道︰「不用不用。我也就是隨口一問,不用這樣刻意去問詢。」
說著又恐自己的樣子有些欲蓋彌彰,緊跟著笑了笑道︰「只是我與師兄各處游歷的時候,曾與袁氏的遠親有舊。曾听她提到在安陽城中有這樣一門親。今日看到這鋪子時想起,難免問詢幾句,卻不料听到這樣的消息,所以有些唏噓罷了。」
「原來如此。」宜朱點了點頭,難免又多說兩句︰
「其實若說這袁氏老東家,也是可憐。原本嬌妻愛女一家和樂,又有豐厚的家財傍身,算來也是美滿至極了。誰曾想會遇到這樣的事情,一夕之間便為他人做了嫁衣。自己與妻子葬身異鄉,女兒如今好似也不知流落何處,倒是他那兄長撿了大便宜,卻將家財敗成這樣,便是路人听了也覺不公。」
「宜朱,這話就莫要多說了。」听著宜朱越說越遠,宜碧連忙打斷,生怕鸞歌覺得她多話。
然而鸞歌不僅沒有生氣,反倒笑著問道︰「怎麼听著宜朱姐姐好像挺為袁氏抱打不平的?莫不是也與袁氏有舊?」
鸞歌問道,心中不由聯想莫不是宜朱和雲晴也是什麼遠方的親戚?別的不說,就是這性子好像也有幾分相像。
可是轉瞬她就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測。
若真是什麼親戚,為什麼今日明明見到了雲晴,卻又認不出來?不過若真是離得遠了些,卻也又說不準……
就在她猜測的時候,只听宜碧撲哧一聲笑道︰「我們二人本都是孤兒,從小被公子帶回來養在府里的,連自己的爹娘是誰都不知道,哪里知曉什麼遠方親戚?她呀,只怕是听楊成經常為袁氏抱打不平,這才學了那楊成的口氣,編排那袁家的兄長呢。」
「誰編排那袁家兄長了?」听到這話,宜朱霎時不樂意了,沖著宜碧嘟嘴,不滿道︰「單當故事听,也會覺得那袁家大兄不是個東西,好好的袁氏的招牌就這樣給毀了,難道就不可氣麼?」
「好好好,可氣可氣,我就那麼一說,你倒是這麼大動靜,莫不是被我說中了什麼?」宜碧哄著宜朱,到最後,竟是帶了幾分挪揄與竊笑。
「說什麼呢!」宜朱面色一紅,轉過身去,聲音也變得有些軟糯︰「姑娘還在呢,你就這樣打趣我……」
到這個時候,就算是傻子,只怕也明白為什麼宜朱會對袁氏的事情持這樣的態度了。
只怕小姑娘心理裝著楊成,而楊成又一直念叨著袁家的舊事,難免因此影響了宜朱的態度,讓她知道的事情也多了起來。
看來這件事若是想要調查清楚,還得要好好問楊成才是。
這樣想著,再一看宜朱的樣子,鸞歌突然生出幾分疼惜來,笑著道︰「無礙。」
轉瞬卻又有些唏噓。
只怕這姑娘還不知道,那袁家的小姐如今已經被楊成找到,還會一直在自己面前出現,最關鍵的事,楊成的心思沒有變,那袁家小姐卻又心系他人……
這樣亂的關系啊,鸞歌無奈地搖搖頭,視線落在腰間的玉佩上,面色漸漸柔和。
還好,我只要有你,便已然足夠……
說笑間,馬車漸漸停下來,隨著宜朱宜碧掀簾先下,對著車內的鸞歌伸出手來,才服侍她小心的下來。
望著眼前四層高的樓閣,白日里瞧著倒不覺得稀奇,可是晚間抬頭望去,竟是出奇的高大與瑰麗,有著難以言喻的震撼之美,尤其是門前那兩株泛出熒紅之色的巨大紅珊瑚,瞧上去更讓人覺得有種驚人的美麗。
華宸與舒陽等人走在前面,宜朱宜碧則跟著鸞歌走在她們後面。
與在路上一般,宜朱對鸞歌介紹著這雲鶴樓,或是因為車上小兒女般的交談之後,她與鸞歌之間好似莫名拉進,話也多了起來。
「姑娘不知道,這雲鶴樓可是號稱安陽第一樓。這第一,不僅僅是說他們家的東西第一好吃,更是說他們家的歌樂,他們家的觀景位置是安陽城中的第一好!
「雲鶴樓每日白天只接五十單,奇貨可居之下,訂單都排到好久之後,而且價格也越炒越高,尤其是這晚間頂樓的觀景台,更是難能訂到呢!」
听著宜朱這樣說,鸞歌不由打趣道︰「那你們家殿下這一次是什麼時候訂的?莫不是一年之前?」
「姑娘!」宜朱听出她的挪揄,不由嗔聲道,直到鸞歌笑著告罪,她才又得意道︰「當然,那都是對一般的富人,可是富貴之人,就又有例外,尤其是我家殿下這樣大富大貴又身份極高的人,要定一處酒樓,還不是揮一揮手的事兒?」
「原來是這樣啊,都說官大一級壓死人,看來你家殿下不知要壓死多少人了,腐敗的力量還真可怕!」
鸞歌唬著眼,嘖嘖稱奇,逗弄的宜朱哭笑不得,連帶著一旁的宜碧也跟著直笑。
這時,走在前面的華宸不知听身邊的人說了什麼,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半是認真道︰「鸞歌姑娘這話可就錯了,華宸這一頓可是東摳西湊才拼出來的,所以待會兒姑娘可得省著點吃,不然華宸可要傾家蕩產了。」
「既如此,我還是趁著能多吃的時候好好墊墊飽,免得殿下日後付不起我師兄工錢的時候,鸞歌回想起往昔,竟然還沒一頓飽。」鸞歌笑道,然後也板正了臉,認真地對一旁帶路的伙計道︰
「敢問小哥,你們家東西吃不完可以打包帶走麼?」
那伙計被這一句話給問愣了,尤其還是這麼一個水靈的姑娘,前面跟著當今皇子,竟還問能不能打包?
雲鶴樓的客人都非富即貴,就算是吃不完,卻也沒有打包這麼一說,所以他一時間竟不知怎麼回答。
倒是華宸笑著用手中的扇子拍了拍那伙計的肩膀,指了指鸞歌道︰「瞧見沒,一會兒記得看好這位姑娘喜歡吃什麼,走的時候再備上一份帶走。」
「是!是!」
這句話那伙計懂,重新包一份自然可以,可是沒吃完帶走的,自打他在雲鶴樓以來,這還是第一遭。
「如是,那鸞歌便昧著良心吃窮殿下的家當了。」
鸞歌福了福謝過,絲毫不覺自己方才說的有什麼丟人,大家也知道她是玩笑,自然也不會放在心上,就這樣說笑間,一行人登上了雲鶴樓的頂層。
看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壯闊景象,鸞歌霎時間被震撼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