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六兩?」
鸞歌頓時站起身來,望著周七急急道。
「對對對,就是這個,就是這個。」
因為方才路上生出的事情,周七正愁想不起雲婉交代的原話,這時一听鸞歌提醒,連忙點頭稱是。
可是不及他細看,便見鸞歌直直朝著自己奔來,似是有著十萬火急之事。
周七嚇得愣在當場,可是下一刻卻見鸞歌頓住腳步,回頭對著她身後也剛起身的,帶著面具的男子道︰
「方才的事情……對不住。我先回去了。」
「無礙,去吧。」
無落澹聲道,語氣中的溫和與寬慰讓鸞歌心頭的不安稍緩。
鸞歌見狀,遂不再言,但卻也沒有與周七說什麼,而是直接越過他,朝著外面奔去,在出了濟世堂之後,直直運功施術朝著三皇子府的方向越去,在深夜的空中留下一道淺淺的光影。
周七回過神來的時候,屋內只剩下他和無落兩個人。
「這……姑娘……」
看著消失不見的鸞歌,和身後還停著的馬車,他愣愣地不知所措。
「她先回去了,你還是快些趕車回去吧,免得被你家主子知道你不僅沒有接到人,還晚了這麼久。」
扔下一句話,無落不再看他,往濟世堂後面的院子走去。
天幕深深,瞧不見明月的身影,只有顆顆星子高掛,閃爍著分不清明的心緒。
鸞歌方才臨走之前留下的那句話,無落突然有些模不準。
對不住,是為什麼對不住呢?
因為警備而出針的差點誤傷?還是因為讓他背離了誓言卻不听從他的勸言?
可是,她又有什麼錯呢?
前者是自己關心而亂生出的魯莽,後者是自己無條件的言說,與她都毫無干系啊……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院內開始亮起盞盞昏燈,將他的身影拉得老長。
來到晉國之後的這些年里,無落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心有些亂。
……
秋溟居內,鸞歌抓著舒陽的雙臂,眼楮直直看著他,方才在門口絆倒時,衣服上沾染的灰塵顯示著她的慌亂與焦急。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今兒個早上我出門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麼?怎麼突然就會變成這樣?」
小榻之上,六兩蜷縮成一團,瞧上去與平日並無差異,可是旁邊換下來帶著不明污漬的軟墊卻已經顯出某些不同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是這樣?」
得不到想要的回答,鸞歌抓著舒陽的手指收得更緊,可是卻不曾見舒陽有任何的深色變化,就連眉頭也沒有蹙起,就這樣生生的受著。
一旁的雲晴看不下去,伸手便要扯開她雙手道︰
「喂!你放開主子啊!你不知道這樣抓著人很疼的嗎?我們幫你管著六兩吃喝拉撒,你自己不管就不說了,如今生了病了,你就來興師問罪,哪有你這樣沒良心的?」
「雲晴!」
舒陽低聲呵斥道。
雲晴聞言,悻悻地住了嘴,可是卻覺得自己根本就沒有說錯。
然而這個時候的鸞歌卻顧不得听別人說了什麼,她看著舒陽,只想听舒陽告訴自己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你先冷靜下來,六兩的事情是我疏忽了,我也是……」
「主子,還是我來說吧。」
帶著幾分歉意,雲婉打斷了舒陽的話,而後福了福身子,轉向鸞歌,對著她道︰
「我知道你這會兒心里很著急,但是所有人與六兩相處這麼久,見到它這樣也不會開心。主子這些日子忙著公務,關于六兩的事情,也都是我和雲晴在打點照顧,他也是今天听到我的匯報,才知道六兩出了狀況,所以姑你若是要怪罪,那也不該怪公子,而是該怪我。
「最近這半個月以來,自打我們住進這里,六兩也一直是在這邊呆著的,從第一天來的時候,就表現的有些懨懨,我們當是安陽比山上熱,它和人一樣都受不住,才有些沒精神,可是過了幾天依舊如此,我們便請了大夫。
「但是那個時候,大夫來看過後,也說六兩的身子並無大礙,只怕是因為水土不服,再加上這樣悶熱的天氣,所以有些沒精神。
「因為這些日子以來,六兩雖然瞧起來蔫蔫兒的,可是飯量卻沒怎麼變化,除了比之前的時候變得懶散了,也沒有什麼別的征兆。況且先前在山上,主子剛帶它回山上的那段日子,它瞧起來也是這樣,所以我們便沒太在意。
「直到今日,午休過後沒多久,便見它整個都吐在了軟墊上。我們當即找了獸醫來看,可是誰曾想那獸醫卻沒有查出個所以然來,無奈之下,我們只好去請了主子,又吩咐車夫去濟世堂那邊……至于事情變成如今這樣,我們也很抱歉,但卻不能都怨主子,所以還是希望你能冷靜一下,這個時候我們弄明白六兩到底是生了什麼狀況,才是當務之急。」
從發現六兩的癥狀,到而今鸞歌回來,中間隔了至少也有兩個時辰。
在此期間,雲婉已經想清楚了該如何對鸞歌解釋,因此說這話的時候,很是條分縷析,將整件事情的由來講了個清楚。
而這個時候,縱然鸞歌自己心中也很是著急,卻也滿滿冷靜下來,明白雲婉說的並沒有錯。
所以在片刻的沉寂之後,她松開了舒陽的胳膊,然後坐在了一旁,實現轉換到臥著的六兩身上。
「那如今呢,還是沒有任何的辦法麼?甚至連它到底是生了什麼病也不知道?」
鸞歌的聲音有些輕,像是怕一不小心踫壞了什麼一樣,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也不是完全的一無所知。」
這個時候,舒陽的聲音傳來,引得鸞歌不由望向他。
然而卻不見他直接開口,而是望向周遭,對著侍立一旁的幾人吩咐道︰
「雲晴,你且去看看是否還有多余的冰塊,幫我拿去屋里;雲婉,方才那方軟墊,著人下去清理干淨,最好再找大夫瞧一瞧,看看能否查出來什麼。剩下的人,除了鸞歌,都先在外面候著吧。」
眾人聞此,都明白舒陽這怕是有話要與鸞歌說了,因此縱然帶著幾分擔憂,最終卻還是退了下去。
直到屋門從外面拉上,內里只剩下舒陽與鸞歌二人,這才听他道︰
「今天才發現狀況,我也覺得很抱歉。但是若我沒有猜錯,六兩這怕並不是病,而是去歲在楚國當時失蹤的那幾日,受到的損傷並沒有完全康復。」
「這怎麼可能?」
听到這話,鸞歌露出極大的震驚之色。
一年前,六兩在她身邊消失過一段時間,等到再次出現的時候,是被舒陽帶了回來。
骨瘦如柴,毛色黯淡,像極了頹敗而缺少靈氣的野貓,再沒有靈狐該有的尊貴與驕傲之氣。
當時舒陽給出的診斷,是它體內的靈孔被人以氣牆封住,但因為是巫者之力所致,因此不能單純的依靠術法來解決。
術巫不同道,所以就連當時的舒陽也沒有辦法。
而當初她因為急著去聯系五州兵馬,所以將照顧六兩的重任托付給了舒陽,後來回到楚國的當晚,便因為那場超乎意料的宮變,她連六兩的再一面都沒有見到,便再一次陷入昏睡之中。
直到再次醒來,卻在雲陽山上見到了似是恢復如初的,又一次吃的圓圓滾滾的六兩。
好像與先前並無任何差異。
那時候舒陽不也告訴了自己,六兩的病情已經沒有大礙了麼。
可是如今這樣的,又算是什麼?
「或許應該這樣說,六兩先前體內的氣牆是被洗除了,但是它的體內,只怕並不僅僅是只有氣牆。今日看來,那氣牆只怕是蒙蔽我們的幌子,讓我們將重點放在氣牆之上,而忽略更多的疑點。
「那時候我去南疆,氣牆的屏障應當是已經全然除掉了的,那時候的苗民的判斷是,這類氣牆乃是巫術稍微有些精進的巫者,都會施展的東西。就像是雲陽弟子學習雲生結海一樣,雖特別,但對于某些群體而言,卻是最普通的巫法。」彼時我未曾多想,因為放心不下你一個人在山上,所以幫六兩拿掉氣牆之後,便急急趕回了山上。而後來六兩在山上,倒是的的確確的好了起來,我也以內息幫它探過幾次,發現確然是在好轉,所以便沒有再多考慮。
「現在看來,只怕當時是因為山上靈氣十足的緣故,所以才讓我們忽視了它的異樣;如今看來,卻是我疏忽了,對不住。」
說到最後,舒陽望著鸞歌,面上是發自內心的歉然。
「這不怪你,不是你的錯。」
鸞歌深吸一口氣,此刻的她已經大致清楚到底是什麼緣故,也明白罪魁禍首是誰,自然不會再是方才剛回來時候的癲狂模樣。
抬起頭來,鸞歌望著舒陽,鳳眼微微眯起,露出讓人有些心悸的狠厲之色︰
「這一切,都是當初那個巫者搞的鬼。」
似是想起什麼,她又道︰
「這個巫者,和當初我們在楚宮遇到的那個人,是同一個吧?」
舒陽明白她說的是誰。
雖說晉國的巫者不少,但是在齊楚等國,因為與苗疆之地有高大的雲陽山脈阻隔,所以中州以西的地方,是確然不會輕易有巫者出現的。
除了去年那次。
「有很大的可能性是。」
听完這話,鸞歌沉默不語,然後說了一句看似並無干系的話︰
「趙亦的蒼狼在西山遇到的狀況,也是因為巫法。」
舒陽神色一凜︰
「你是說……」
「無落說過,那個叫做浮生的巫者,在蘇月翎的指使下,出門辦事去了。」
舒陽略一沉吟,然後道︰
「雖然有很大的可能……可是,無憑無據的……」
「所以這次西山之行,我們或許可以查出蛛絲馬跡來。」鸞歌接過話頭。
既然如今晉國關于巫者的一切,是從西山而起,那就從西山查起。
巫法與術法不同。
術法乃是借天地本生之力,與無形無狀中化一切為所侍。
但巫法,卻必須借由草木萬物,以之寄生之本,操傀儡或是萬蟲百獸。
所有一切以有形之物作憑侍的東西,都注定會留下蛛絲馬跡。
所以西山之行,是下一個關鍵所在,也是六兩是否能夠恢復的關鍵所在。
然而就在鸞歌說完這話的時候,卻發現舒陽的神色微微有些不對。
她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來。
「是不是出了什麼變故?」她問道。
果然,此話一出,舒陽便隨之點了點頭道︰
「我們先前失算了。本以為已經確信無疑的事情,卻被人臨了截胡——如今前往西山調查小安國侯趙亦受刺一事的人,已經換成了二皇子華碩——陛下已經頒布了詔令,再沒有轉寰的可能了。」
「什麼?!」
听到這話,鸞歌登時站了起來︰
「怎麼會這樣?不是說好了太子和平寧公主,甚至是陛下本人都傾向于讓太子/黨來做這件事麼?為什麼又臨時變卦?」
這件事簡直太詭異了!
在所有人都傾向于三皇子的時候,眼見這個重擔就要落在肩上的時候,怎麼會突然生出這樣的變故來?
「是蘇貴妃。」
望著鸞歌,舒陽嘆了一口氣道︰「我還是低估她了。據說昨晚陛下又一次宿在了碧落宮中……」
鸞歌聞此,不由嗤聲道︰
「看來這枕邊風可還真是好使。」
「只怕不僅僅是枕邊風的緣故。陛下其人並不昏聵,能夠說服他改變主意的,兒女情長的段位卻還是低了點。」
舒陽眉頭微鎖,唇角帶著幾分情緒不明的冷意。
或許從一開始,自己就將這個師姐,看得太低了些。
「那這樣,我們是否就不能夠去西山?也就是說,六兩現在也就只能這樣一直耗著……」
鸞歌蹙眉,然後伸手撫上六兩的身體。
指尖有淡金色的微光,隨著她的觸踫閃耀,滿滿進入六兩的體內,可是在進入沒多久,便像是在彼時對上蒼狼時一樣,產生那種抗拒與排斥。
這一次,她再確信不過,這的的確確是巫法。
「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鸞歌抬眼,將所有的希望寄與舒陽。
舒陽似是早已思索過,道︰
「有是有,但卻只是暫緩之計。」(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