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行人奔走匆忙,昏沉的天幕昭示著即將有雨到來。
夏日的雨,往往來得猛,也來得急。雖說去得也快,但這樣不怎麼安生的夜晚當中,避雨在外,終究不是什麼妥貼事。
晉西山腳下,一間客棧之中。
與外間風聲大作山雨欲來的喧囂不同,這里卻是一派和樂痛快。
許是雨水欲來,客棧之內有些悶熱,但因為怕外面的狂風將沙土卷到食物當中,門窗已經被緊緊閉上。這樣一來,屋內灼熱的氣息便愈發強盛。
好在女客早早的就已經上了樓,大廳之內但凡粗爽些的人,都已經開始光著膀子劃拳吆喝起來。
掌櫃的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吩咐了小兒隨時準備給客人上酒,便繼續趴在了櫃台後面的躺椅上打盹兒。
這樣的夜里,既然注定是睡不著的,不如由著他<們去,至少這酒錢少不了他的,哪里還管得上樓上的人已經被吵得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了。
「下樓去告訴掌櫃的,讓下面那些人小著點聲,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一間屋內,正有人坐在窗邊。
大開著的窗口吹進來帶著幾分悶熱的狂風,燈罩之下的燭火也隨之搖曳擺動,映在屋內牆壁之上的影子被拉長又縮短,像是一幅極度扭曲的畫。
門被推開,又被關上,坐在窗沿的黑衣男子繼續看著遠處的道路,耳朵卻仔細的听著隔壁屋內的聲音。
確切地說,不是听,是感知。
在他的手指之上,拴著一條細若游絲的線,不仔細看的話,並不能看得真切——當然,在這樣沒有月光的昏沉夏夜里,自然也是看不見的。
絲線的那頭,是一只小小的蟲子,此刻正趴在隔壁屋的窗角。
但奇怪的是,在這樣狂風將樹枝都吹得搖擺不定,吹得那男子的發梢衣角都飛舞飄動,卻始終不能撼動那恍若蛛絲的細線分毫。
自然也不能將那小小的角落里的蟲子吹卷到不知名的地方。
那根牽動著的絲線,就像是刻在那里,哪怕周遭風卷殘雲之勢,卻見它紋絲不動。
听著樓下依舊傳來的劃拳嬉鬧,和隔壁那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聲音,黑衣男子的眼神中閃過一絲不耐,看向了門口的所在。
「怎麼?說著不听嗎?」。
男子冷聲出口。
緊接著便見門口之人推門的動作滯了滯。
「嗯?」
男子再一次開口,雖是澹聲輕言,但其中所夾雜的森冷之感,卻讓門口之人如在冬日。
最終,那人還是推門進來,剛一進門,便朝著黑衣男子跪來。
「少主,是屬下無能。」
「下去了這麼久,你不會什麼都沒有做吧?」
黑衣男子依舊坐在窗沿,但是突然轉過來的臉上,黑金面具在昏黃的燈光之下泛著或明或暗的神秘之色。
卻也讓人覺得更加冷酷無情。
「屬下在他們的酒水之中灑了些許噬心粉。」
「嗯?」
男子的這一聲問拉長了聲音。
「少主恕罪,如今晉帝已經注意到西山之事,屬下思索著不能再惹出事端來,所以只用了少許噬心粉,並沒有放噬心蟲。」
似是怕黑衣男子怪罪,那人又進一步解釋道︰
「您知道的,噬心粉數量少的時候,雖並不能致死,但卻也與噬心蟲的效用一樣,能讓那些人痛不欲生,事後卻看不出半點問題來,雖說這些日子以來,這些人的確很欠教訓,但如今還不是時候……」
「什麼時候輪到你與我說教這些了?」
男子將右手在面前伸展開來,看著自己手上的紋絡,唇角露出一絲笑,刀削斧刻的輪廓在燈光之下,陰暗明滅地像是雕鏤而出的佳作。
「少主恕罪,少主恕罪,是小的該死,是小的自作主張,小的這就下去將那些人……」
那人見狀,面上露出近乎絕望的恐慌,不住地磕著頭求饒。
然而,料想中的痛苦卻沒有襲來,唯有窗外的風聲呼呼啦啦,甚至卷進一小塊沙礫砸在他的臉上。
隨之而來的,還有幾句帶著戲謔與玩樂般的話︰
「不過,這一次,倒是長了一次腦子。」
那跪在地上的人似是沒有听清,帶著幾分錯愕抬頭,看著幾乎與屋外的背景融為一色的主上,面上滿是難以置信。
從來最討厭別人自作主張,對手下不會留情的少主,這一次,居然放過了自己?
看來臨出門的時候,主子叮囑的不錯,大事上絕對不能忤逆少主的決定,但是在干系全局的小事之上,只要揣摩對了少主的意思,卻也能有一條活路。
他在惹上數十條命案與教訓那些人之中選擇了後者,是不是也算是猜中了少主對隔壁那位姑娘的上心?
可是那位姑娘,分明是宮里那位的身邊人,少主平生最厭惡被人要挾,又怎麼會主動顧及那位姑娘的感受……
「盯著樓下,若是有誰還不長記性,那你也不用再客氣了。」
男子轉過頭,朝著窗外看去,然而昏暗的夜色里,卻依舊沒有人影。
「是,是,屬下這就去。」
那人點頭哈腰,帶著滿心的欣喜往外退去,就在他即將關上門的那一刻,又听到如同來時一般那涼涼的聲音︰
「父親出門前告訴了你們什麼,別以為我不知道。一次兩次猜度與我,或許我還看在你們有點腦子的份兒上不作計較,但若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自以為是,那就別怪我不管你們是誰的人了。反正父親身邊,有的是想要往上爬的人,有那麼幾個死在外面,只怕他們會更開心些。」
「屬下定然听憑少主吩咐,決計不敢存有二心!」
「明白就好。」
黑衣男子沒有回頭,視線卻落在了那根絲線之上︰「下去吧。」
屋門再一次緊閉,燈火依舊在屋內隨風飄曳。
就在這時,天邊閃過一道光亮,緊跟著如同山崩洪泄一般的聲音傳來,大雨瓢潑而下。
而不遠處的道路之上,也出現了一道越來越近的身影。
黑衣男子的面上再一次露出笑意︰
「終于來了。」
夜色深深,狂風亂雨里,一道幽幽笛聲如同雨後新竹冒土而出,乍一听悠然清新似是讓人如沐春風,一解疲倦;然而隨之而來的,卻是未可知的駭浪驚濤。
與此同時,隔壁屋內原本沉睡的女子,也在這一刻睜開了眼楮。(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