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說!不是你們還能是誰!所有人都說我家夫君最後落腳的地方是你們這間客棧,如今他再無音訊,不是你們豬油蒙了心做了黑店,還能是什麼?」
人群中間,一名女子跪坐在地上,背上的行李散落在旁,滿臉淚痕瞧上去甚是嬌弱可憐,可是那說出口的話卻是半分也不怯懦,直指著門口的人質問道。
那被指著的人,瞧樣子像是客棧的掌櫃,但見他雙手一攤滿臉無奈道︰「大嫂子,話可不是這樣說的。你家夫君是在我們店里吃過飯落過腳,可是後來大伙兒都瞧見他的的確確是走了啊!你不能因為他在我們店里停留過,就說我們是開黑店的,這未免也太過含血噴人了不是?」
「我什麼時候含血噴人了!有人親眼所見,我家夫君和你們店里的人生了口舌,你們還讓人打了我家夫君!可憐我家那口子沒福氣的,本想著投親尋個好活計,養我們一家老小,可是誰知道竟遇到你們這些黑心的,一言不合就害了我家夫君,留下我們孤兒寡母還有病重的婆婆,如今我找上門來了,你們還想抵賴,信不信我告到郡府老爺那里去!」
女子說完,面上的淚水更多,甚至膝行幾步,朝著行人的方向叩頭道︰「諸位鄉親,奴家一個婦人,力小量薄,如今夫君失蹤甚久,還望大家替我做主,可憐可憐我罷!」
那婦人的模樣著實不似作假,再者也沒有人真敢詛咒自己死了丈夫,一時之間,看熱鬧的人竟都紛紛開始指責起那客棧老板來。
那掌櫃的哭喪著一張臉,也滿是無奈道︰「諸位鄉親,我們蜀香樓好說歹說也有五年了,大家憑心而論我張老三平日里為人怎麼樣?旁的不說,就是這打家劫舍開黑店的事兒,像是我會做的嗎?而且話又說回來,這打開門做生意,誰家能沒個磕磕踫踫不會有什麼口舌紛爭?哪里就嚴重到非得死啊活啊的?若是有人親眼瞧見我對這婦人的夫君動了什麼手腳,那我張老三認了就是!可是這憑空胡謅亂說來的,就算是告到郡府老爺那里去!我也不認!」
說到最後,那掌櫃的也是當仁不讓,一副告就告誰怕誰的樣子。
豈料,這樣子卻不由惹怒了一些人,就在大家都琢磨著到底該信誰的時候,人群中傳來陰陽怪氣的聲音︰「喲!張老三!你蜀香樓賣摻水的酒水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麼理直氣壯啊?」
那掌櫃的聞言,面上突然生出幾分不自在來,卻正好落在眾人眼里,印證了那句突然炸出的話。
周遭看熱鬧的人一見此,便明白了個所以然。
這還了得?!
做了五年的鄉鄰都敢騙,指不定事情的真相還真就跟這個婦人說的一樣呢!
一時之間,周遭之人瞅著張老三的面色都開始不對起來,更有甚者還擺出了一副干架的模樣,嚇得蜀香樓的活計不由往後縮了縮,張口想說什麼卻什麼都麼說出口。
「住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你們這些人聚眾鬧事,是想造反嗎?!」
突然,在這個時候,傳來一道洪亮的斥責之聲,驚得眾人不由都停下腳步,往聲音來源處瞧去。
趙亦冷眼掃過眾人,從哪不自覺讓出的道中間走到最前面,望了一眼張老三,又瞧了一眼地上的婦人,肅聲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許是他的氣場太強,又或許是眾人心中有虛不敢真的鬧事,在听到這話的時候,不僅沒有問他的身份,反倒有人開始小聲道出了事情的始末。
將方才的事情和那人的敘說相結合,趙亦終于弄明白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好巧不巧,這人正是當初見色起意,想要調戲那藍衣女子,最後卻被浮生出手教訓過的外鄉男子的家眷。
她的夫君因為家中窮苦,想要去投奔西嶺鎮的遠親,好安排一件差事,誰曾想原本說好的半個月前便到,時至今日卻還沒有音訊。
遠親那邊差人前來詢問,婦人才知自家夫君沒有到,著急之下,便留下孩兒與婆婆看家,一人出門尋找夫君的蹤跡。
而最後得知自家夫君落腳的地方便是這蜀香樓,出了蜀香樓之後,便再也沒有人見過她的夫君,又听人說起自家夫君曾在這蜀香樓中被人打過,這才覺得是蜀香樓的掌櫃的挾怨報復,有了今日這麼一出。
听這婦人說完,再聯系先前在安平鎮小二那里听到的傳聞,鸞歌扯了扯趙亦的袖子。
趙亦會意,遂轉過頭去,問那張老三道︰「你賣酒摻水的事情,我們暫且不論,真真假假終究有郡府的人來管。但是眼下這件事,不管是對著婦人,還是大伙兒而言,都想要討一個說法。我且問你,這女子所說,可是實情?」
「她家夫君是在我們蜀香樓被人打了,可是……」
這話一出,周圍一片嘩然,就連那跪坐在地上的婦人也拼盡全力站起身來準備撲向掌櫃的,口中是嘶聲裂肺的哭喊︰「你終于承認了!你個挨千刀的!我家夫君跟你有什麼仇什麼恨你要這樣對他!」
「放肆!」
一聲怒喝,將眾人生生驚得停在原地。
趙亦抬起手臂,以手中的長劍擋在前面,朗聲道︰「先听他把話說完。我說過了,當下且不論假酒之事,只說這婦人的夫君是怎麼回事,誰要是敢亂來,別怪我不客氣。」
周遭圍觀之人大多是看熱鬧的,原本只是圖個樂呵,可是聞說這蜀香樓賣假酒,便再也不想听這掌櫃的說話,甚至都想借機,好給他一個教訓,誰曾想卻被趙亦阻止。
看著趙亦那柄劍和身上的氣度,他們自是不敢造次,但是也難免抱怨︰
「這人誰呀?這里哪有他說話的份兒?」
「是啊,這麼向著趙老三那家伙,難不成是他找來的托兒?」
「我看八成是……」
听著這些人的嘀咕,趙亦冷笑一聲︰「難道陛下欽點的西山特使,沒有管這點破事的資格?」
這話一出,登時有人恍然大悟般道︰「是了!我見過這位公子!的確是特使隊伍里面的!當時路過安平的時候我見過!」
一听這話,那些嘰歪之聲頓消,再也沒有人敢多言,都瑟瑟地站著,看著趙亦如何處理這件事情。
「說吧!」趙亦朝著那張老三望了一眼,順手將手中的劍在眼前抽出半截,又猛地送回鞘內︰「大伙兒可都听著呢,若是有半分隱瞞,那就別怪我不給你機會了。」
「大人,小的哪里敢騙您呀!您說說看,這打開門做生意的,誰不想和氣生財?我們開店的哪里敢隨便欺負客人?就算是真的生出了什麼誤會,但那畢竟是誤會,總不至于拿身價性命開玩笑不是?這人只說自家夫君在我們這里最後停留的,可是照樣有眼楮瞧見他家夫君出了我們客棧的門啊!這可真是冤屈死了……」
那趙老三攤著雙手,滿臉的無可奈何。
但是他說的這些,卻又沒有足夠的證據說明跟自己無關,就連在一旁看著的鸞歌都替他著急,覺得這樣腦袋瓜的人還敢出門來做生意,甚至還敢賣假酒,也真是奇了怪了。
這樣想著,她目光一掃,恰巧落在那掌櫃的身後一個店小二身上。
方才就見著小二似有什麼話要說,卻始終吞吞吐吐不言語,如今又是如此,鸞歌當即點了他道︰「你!來說說知道些什麼?」
那小二一見這般陣仗,正要往後縮去,可是已然來不及,被那掌櫃的揪到了最前面︰「柱子?!你知道什麼?」
「我……我什麼都不知道……」那小二嚇得瑟瑟發抖,縮著脖子不敢說話。
「不知道?」趙亦挑了挑眉,冷聲上前,湊到那小二跟前,將手中的劍徹底抽出來,伸手撢了撢,在那劍刃顫顫聲中冷厲道︰「你這是不見棺材不落淚麼?」
那小二嚇得往後退了幾步,卻被張老三一巴掌拍上了腦門道︰「你都知道什麼?!還不說!仔細我辭了你看你娘的病還怎麼治!」
「掌櫃的息怒!大人恕罪!我說我說!」那叫柱子的小二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那一日,那一日,藍姑娘和她身邊那位公子前來吃飯,正巧那位外鄉人對藍姑娘生了興致,便問小的那姑娘是誰,小的整日在店里,如何得知藍姑娘的事情?與是邊上幾位公子便起哄說,讓那外鄉人自己去找藍姑娘問……然後,然後,那人去調戲藍姑娘的時候,被藍姑娘身邊那位公子的隨從教訓了一頓……」
「你胡說!我家夫君那麼老實巴交,才不會瞧上其它女人!你這是含血噴人!」那婦人聞言,登時想要撲向柱子,看他還亂說話。
誰知道柱子雖小,卻極為機警,堪堪躲過之後更是大喊道︰「我沒有說謊!他就是想調戲藍姑娘才被人家的侍衛教訓的!後來藍姑娘他們走了他又怪我們慫恿他!明明是他自己起了色心,自己生事,最後卻又怪我們店的人沒有提醒他,才被趕了出去的!他最後落腳的地方也不是我們店!」
眾人听完這柱子的話,霎時便深信不疑。
且不說這件事情曾被人當作笑談提起,但就是關于鎮上一個月前突然來的藍姑娘,也是在場無數男子心中最好奇也最向往的女子,比起眼前這個婦人,就算是瞧不見真容,也讓人浮想聯翩的多。
是個男人都知道這話不假。
「藍姑娘?她是誰?」趙亦已然隱隱覺察出這女子與他身邊的公子乃是何人,但仍是開口再次確認。
「大人有所不知!藍姑娘乃是前些日子才來鎮上的一位天仙似的女子,只可惜不怎麼跟大家打交道,人也極為神秘,大家連她叫啥都不知道,但見她時常穿一件藍衣,又以紗巾覆面,這才稱她藍姑娘。」
听著這般解釋,看來那兩人確然是浮生與那女子無疑了。
趙亦收回劍,望向鸞歌,似是想問她已然確認此事,還想知道什麼。
鸞歌眯了眯眼,略一沉吟,便上前幾步蹲來,與那小二平齊後,鳳眼沉沉盯著他道︰「你方才說,那外鄉人落腳的地方,不是你們店里,那麼,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最後見他,是在何處呢?」
眼眸沉沉,仿似一塊磁鐵能將人吸入其中,那小二本來極力瞞著,不想說出口的話也因為這一對視,在不知不覺中月兌口而出︰「在勺元鎮外的郊林……那一天下著大雨……我打掃客棧的時候發現那人有東西落下了,想給他送回去,可是,可是我看見他被鬼纏著了……那麼大一個活人……忽然就沒了……有鬼,對,是有鬼,有鬼!」
說到最後,那小二似是回過神來,不住地往後躲去,那最真實的恐懼與害怕不似作假。
鬼……
鸞歌眯了眯眼,回頭看向趙亦的時候,正對上他的視線。
眼神交錯的瞬間,二人便已然達成了共識。
「胡說!你撒謊!怎麼會有鬼!明明是你們害死了我家夫君,所以才會看到鬼!是你們心虛!」那婦人聞言,卻像是听了什麼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一般,甚至大笑起來。
想要問的事情已然問得差不多了,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勺元鎮,但是眼前的爛攤子卻也不能就這麼扔下。
就在這時,早先得到鬧事消息的郡府侍衛恰好趕來,趙亦上前表明身份,又將方才了解到的情況解釋一番。
等到那侍衛將幾個當事人準備到走的時候,似是想起什麼,趙亦從袖中掏出一張百兩銀票塞給那叫做柱子的店小二,又對侍衛特別關照了幾句,這才放了人走。
這件事情,便算是就此暫告一個段落。
「真是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在前往勺元鎮的路上,趙亦帶著幾分唏噓。
「那你應當給那婦人也塞銀子。」鸞歌回道。
「這不一樣,我看人還是挺準的——那孩子雖沒說實話,只怕還是家中有病母的緣故,能幫一下是一下;那掌櫃的賣假酒是他活該;至于那個婦人,不調查清楚狀況,便胡亂指摘別人,瞧著也不是個善茬。」趙亦晃了晃自己的二郎腿,抽了前面的驢子一鞭。
「對對對,你說什麼都有理。」鸞歌應和一聲,然後斂卻笑意,帶著幾分沉思道︰「你怎麼看那小二說的鬧鬼?」
若是放在以前,或許鸞歌死都不會相信這些話,只當是那些江湖騙子的渾話。
可是自從在楚國與浮生的那些木傀儡接觸過之後,她才知道有時候雖然沒有鬼,但卻的確有和鬼很像的東西會欺騙人的視線的。
听著鸞歌的問話,趙亦將口中的草睫吐了出去,然後帶著幾分凝重道︰「我猜想,可能是苗疆的巫法——你也是這樣想的,對不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