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歌沒有接話,而是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自從昨晚之後,趙亦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不再藏拙之後的他顯現出來的洞察力與警覺,也因為他在安陽多年,對于各種局勢的了解與熟悉,可以從另一個角度讓鸞歌更為全面的看到問題的所在,所以不由地,在選擇了信任之後,她開始主動地詢問趙亦的看法。
趙亦卻也並不端著,見鸞歌這般,也樂得分析與她听︰「如方才那小二所言,他是雨夜從後面看到的這一幕,且不說林中黑暗,他如何能看得清楚?若真是給客人送東西,只怕遠遠的瞧見就要喊住人了,所以如果這小二沒有撒謊,那麼他離得便是極遠,只能看清楚一個模糊的輪廓。這樣算起來,他看到這一切卻能夠幸免于難未被滅口,也就說的過去了。」
鸞歌點了點頭,道言之有理,然後又听趙亦分析道︰「從方才那張老三的舉動來看,人肯定不是他下的手。你想想看,被人當街戳穿賣摻水的假酒這種事情,他都會覺得不自在,可見他是個膽小的,若真是敢害人又被人指摘,只怕早都已經表現在臉上了,而且若真是這樣,那小二也不會去送東西,所以殺人的肯定不是他。相反,比較起來,浮生動手的可能性會大一點。
「那小二的話里,那個外鄉人是一路都是獨行,直到那林子中間,才出了事,而且他的周圍並沒有什麼人,後來卻又連尸首都找不到,要麼是他並沒有死,當時或許是中了毒或是什麼原因,後來被人帶走,小二恐慌之下才會這般猜測,要麼就是真的乃是巫法所為——相傳苗疆有一種極為狠厲的毒物,叫做散形煙。這散形煙本是他們用來處理林中蟲蛇鳥獸的尸體,防止腐爛發臭所用,撒于尸身之上,可以將一切彌散于無形,稱得上真正的毀尸滅跡。但是會巫法的的巫族人,是可以將這種毒物浸染于其它經過處理的器物之上來對敵,等時辰一到,不僅僅是接觸到的人,就連那凶器,都會消失殆盡,真正的無處可查。當年那個企圖吞並南疆的小國,很多人都是死于此,才讓苗疆成為人人談之色變的禁忌之地。」
听趙亦說了這麼多,鸞歌心下了然,在對苗疆多了幾分了解的時候,也多了幾分疑惑︰「那既然是這樣的話,你又為什麼會覺得是浮生所為呢?我先前沒有料想到他有被人帶走這種可能,所以先入為主地覺得是他做的,但是如今听你這麼一說,倒也不排除是流寇所為的可能。」
听著鸞歌這樣問,趙亦倒也是頗有耐心地說起自己的思路來。
誠然不排除他也對浮生有偏見,但是要說起流寇來,趙亦還真覺得不甚可能。
「那人一窮二白,正是家中日子過不下去了,才想著出來討生活,流寇又能瞧得上他什麼呢?況且若真的是流寇,怎麼著也會是一群人一起出來,不會這樣悄無聲息的,所以從合理性而言,這其實是說不過去的。但是浮生他們不一樣,這個人往好听了點說是快意恩仇,不好听了便是極為狠辣,而先前他們之間又有矛盾,所以很難不讓人多想。」
趙亦這般列出種種比較權衡,但看著鸞歌思索的神色,隨即一笑道︰「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些也都是我們的猜測,至于是不是他,等到了勺元鎮再看吧。或許能查出些什麼也不一定。」
鸞歌不由點了點頭,應聲道︰「看來,也只有這樣了。」
西山多密林,雖說二人坐著的驢車也沒什麼可遮擋的,但是沿途繁密的枝葉卻也可以暫掩日頭,再加上間或吹來的山風,倒也不是那麼灼熱。
這般趕著路,過了一個半時辰,便到了勺元鎮。
看著近在眼前的鎮碑,趙亦捶了捶腰,從驢車上跳了下來,轉了轉脖子道︰「總算是到了,這驢車還真是顛得慌。」
鸞歌笑了笑沒說話。
任是誰端著腰在硬木板上坐上半天還顛來顛去,都不會覺得好受。
尤其是怕雇佣車夫听到什麼消息,還讓某人親自駕車,更可以想象其中的酸爽了。
但抱怨歸抱怨,趙亦正經起來辦事還是蠻靠譜。
活動了下腰肢,他又重新跳上車來,揚著手中趕車的鞭子,指著前面的路兩邊的林木道︰「根據那小二所說,他當時便是在這碑界附近,看來前面就是當時那人出事的地方了。」
「上前看看。」鸞歌聞言,示意趙亦趕車。
過不多時,驢車停了下來,只听趙亦道︰「從那夜的天氣狀況來看,以常人的目力所及,大致便是這附近,遠近各劃攏三四尺,便差不太多了。」
鸞歌環顧四周,地面上灰塵斑駁,依稀可以看見往來車馬與行人的蹤跡,但也只是近些時日。
畢竟那晚下過大雨,就算是留下什麼蛛絲馬跡,只怕也已經被雨水沖刷的差不多了,是以在路上縱目看過,盡管沒有任何所獲,但也是在料想當中,沒有什麼太大的失落和遺憾。
路上沒有有沒有痕跡一目了然,但是這道路兩邊的林子,卻又不是這般好消弭痕跡。
略一沉吟,鸞歌便要踏步入林,卻被趙亦出聲阻攔道︰「這林子這麼大,要是就這麼進去,指不定什麼時候才出來。要不這樣,我們先去前面的鎮上看一看,吃點東西休息一下,再過來察看怎麼樣?」
趙亦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鸞歌這才覺察到此時竟然已經到了午時,肚子也確然有些空了。
因此她點了點頭道︰「也好。」
安平鎮因為靠近西山軍大營,算是治安最好的地方,所以也是整個西山郡最繁華熱鬧的鎮子。
與之相比,不管是荷風鎮還是眼前的勺元鎮,則都顯得遜色很多。
因此往前剛走了沒多久,二人便見到一家客棧,瞧上去倒也還算是寬敞亮堂。
「就這里吧,再往里走估計也差不多。」趙亦貪懶,鸞歌倒也無所謂,是以二人便進了這家客棧,點了些飯菜。
如今這個點兒雖說大多數人已經用過了午飯,可是店內依舊有人和二人一樣,正吃著東西。
鸞歌本專心地吃著飯,可是突然一句小聲的議論卻落在了她的耳中,讓她不由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怎麼了?」趙亦覺察出她的異樣,不由開口問道。
鸞歌沒有開口,但是抬頭之時,望向櫃台那邊的眼神卻有些怪異。
趙亦回頭,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只見一個身著藏藍色衣服的、似是僕從一般的人正從店里走出,背上還背著一個包裹。
「沒事,先吃飯,等下再說。」就在趙亦以為她發現了什麼的時候,卻听鸞歌說了這麼一句。
話是這麼說,但是從鸞歌的舉動來看,一點也不像是沒事的樣子。可是她若是不想說,趙亦也不好強迫,只好轉過頭來繼續吃飯,可是心思卻已然飄遠。
結帳之時,趙亦本欲暫將驢車寄放在這客棧之處,想著這里離林子不遠,若是回去的時候也方便取回,可是還沒等他開口,卻听鸞歌先將腰間的長鞭放在了櫃台之上,挑了挑眉道︰「掌櫃的,據說你們這里住過一位穿著藍色衣服的姑娘?」
「藍衣姑娘?」那掌櫃的眉頭跳了跳,暗罵該死,怎麼說什麼就來什麼,但是面上卻依舊言笑晏晏︰「這老小兒還真是未曾注意過,您知道的,咱這開門做生意人來人往的,也不是什麼事都記得住不是?」
「哦,原來掌櫃的貴人多忘事。」鸞歌用手中的鞭尾吧嗒吧嗒地敲著櫃台,亦是笑道︰「那我就再好好提醒提醒掌櫃的好了。這些日子,你們這里是不是住著一位整日穿藍色衣服,面上帶著白色紗巾的女子?與她一道的,還有一個穿著黑色衣服,戴著斗笠,從來不肯以真面容見人的男子?」
「這……姑娘……」這掌櫃的沒想到鸞歌竟然會如是清楚,一時間竟找不出話來反駁。
「嗯?」鸞歌拉長了聲音,似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一旁的趙亦就算是不明白,這個時候也知道只怕鸞歌心中已經十有八九肯定了浮生和那女子在此落過腳,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她方才不說,但是眼下則必須得讓著掌櫃的老實交代。
因此他也拿出腰間的佩劍, 啷一聲往櫃台上一扔,甚至直接坐在了櫃台之上,一幅要鬧事的樣子,嚇得其他桌吃飯的客人都落荒而逃,不多時,整個客棧就變得更加空落落,只剩下了他們幾個。
那掌櫃的欲哭無淚,可是先前那人的威脅卻又在前,那一晚他們遭過的罪他時至今日還記得,又哪里敢真的問什麼說什麼?
但是什麼話都不說,眼前這兩個人又都不是善茬,讓他恁地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無奈地告饒道︰「公子、女俠,小的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您就算是再怎麼問,我這……哎……求求您行行好吧,我們小本經營的,經不起這樣的鬧騰。」
「問你什麼你就說什麼,怎麼廢話恁地多?!這還沒怎麼鬧騰呢,你就這麼說了,那小爺我要是不听你的,好好鬧騰鬧騰,真對不起你說這話了!」說著便跳下櫃台,上前兩步便掀了一張桌子。
還真別說,趙亦這一開口一鬧騰,便是滿滿的匪氣,渾似一個不講理的惡霸模樣。
鸞歌嘴角抽了抽,卻又沒有攔他,而是似笑非笑的望著那掌櫃的,用只有他們兩個才能听清楚的聲音道︰「方才你跟那個僕人說的話我也听到了,我們給你面子,這才問兩句,你說是鐵了心的不說,那也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先想想,是已經離開的人反應快,還是在你跟前的我手快。」
說著長鞭一揚,便纏上了那掌櫃的脖子,瞬間勒地他面色漲紅,雙手止不住的扯著鞭子,可是奈何卻一點扯不開。
「你現在就算是不說,我也知道答案是什麼,我給你兩個選擇——第一,告訴我那兩人是什麼時候來此的,平日里都做些什麼,又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先前住的屋子是哪幾間,我可以答應你,不告訴任何人這是你說的;第二,什麼都不說,但我也不會心慈手軟,你盡管等著你忠守秘密的人來幫你報仇。」
鸞歌伸手,拍了拍那掌櫃的臉,雖是笑靨如花,可是看上卻仿若修羅再世。
「我說!我說!你先……先放開我……咳……」
鸞歌滿意的松開鞭子,看著那掌櫃的喘氣的模樣,一臉的洗耳恭听。
這個時候,剛掀了一張桌子,正尋了個地方喝著茶的趙亦聞言,也湊了上來。
「那兩位……兩位是六月二十日左右來的我們客棧。」
「那一晚是不是正巧下了大雨?!」一听這話,鸞歌目光一凜,不由開口問道。
「是……正是……」雖然驚詫與鸞歌為什麼會反應這麼快,可是那掌櫃的卻也顧不得這麼多,而是想著趕緊說完,好送走這兩位瘟神︰「那天晚上是唯一一次客滿,所以我記得特別清楚,就連客棧大廳里都坐滿了沒有屋子住的客人。不過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大伙兒鬧了很晚……那時候那位公子派人下來說了好幾次,可是大家喝酒吃肉那里管得了那麼多?後來……後來所有人就都鬧了肚子,偏生吃了藥還不頂事,就這樣一直疼了一夜,再沒人大聲吆喝了……別的人或許不知道,客人都說是我家的酒肉有問題,可是我可以肯定!就是那公子讓人下的毒……可是偏生又查不出來,也不敢查,只得吃了這啞巴虧……」
說到這里,掌櫃的偷眼望著趙亦和鸞歌,可是見二人卻不為所動。
看來自己想要講出自己先前的教訓和被威脅不敢亂說的原因,這兩人可以同情自己不再追問,現在看來竟是絲毫不可能了。
嘆了一口氣,他只得認命,然後乖覺地回答起後面的問題來。
「這兩位平日里不怎麼與人打交道,那公子倒是神出鬼沒的,經常不知道什麼時候在,但是那位姑娘,卻是一直在客棧,直到前兩日方才走。之後那公子回來見人不見了,也後腳走了,只是沒有退房,有些東西也沒有拿。剛才那大兄弟來就是取他家主子的東西的……」
「那住的地方呢?」鸞歌緊跟著問。
「樓上的天字號和地字號。那位公子住的天字號,那位姑娘住的是地字號……」
看著屋內的陳設,可見剛退房伙計還沒來得及收拾,屋內還是保持著原樣,但是除卻床鋪之外,好似也並沒有動過什麼東西。
鸞歌蹙了蹙眉,在屋內走動著。
這兩間屋子的采光極好,或許是因為高的原因,站在窗口竟然可以看到不錯的風景,尤其是鎮子里的半條街,和鎮子外的繁密森林,讓人覺得霎是……
森林……
鸞歌眼神一眯,似是有什麼從腦海中閃過,她連忙跨出樓梯口的地字號,進了走廊盡頭的天字號。
站在窗戶跟前,她忽地一下,所有的一切都明白了過來。
「發現什麼了?」跟在她身後趕來的趙亦進了門,問道。
「你看!」鸞歌伸手,示意他往外面的某個方向看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