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極不平靜的夜晚,雪,第五夜,誰也想不到永巷之中一家毫不起眼的胭脂鋪里會闖進數名佩帶繡春刀的錦衣衛,這些錦衣衛來勢之洶,幾乎將這個本來就顯陳舊的鋪子拆了個七零八落,最後還從一張暖塌上提出了兩個糾纏在一起的赤身露體的人來!
「斯文點!斯文點!」盡管那帶頭的少年一直極有涵養的重復指揮著,但他手下那些脾氣暴燥的小旗軍官私毫沒有收斂的意思,一個個大刀闊斧的走進這家胭脂鋪里,硬是將這家鋪子掀了個底朝天,就是這屋頂上的瓦片也都紛紛飛了下來。
徐墨玄撫額,再次撫額,大哥經常教他要有文人的風骨、軍候的壯思,做任何事情都要保持沉穩優雅的風度,可是他帶來的這群「土匪」是怎麼回事?
「百戶大人,這是我們跟著您第一次辦差,正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不燒它個大火燎怎麼能體現出我們錦衣衛辦事的雷厲風行呢!」
「既然這對狗男女惹了您百戶大人不高興,我們就得讓他們不高興,所以這家鋪子得拆,不拆它個底朝天絕不罷休!」一個滿臉胳腮胡的男子滿腔熱血的說道,然後笑嘻嘻的跪了下來,請示道,「還請百戶大人明示,這對狗男女該怎麼處置?」
徐墨玄實在是不想再看這張胳腮胡臉,他隱忍的笑了半天,終于大喝一聲,指著這胳腮胡的鼻子罵道︰「我看你們是陸顏召那個公報私仇的混蛋派過來坑我的吧?誰讓你們拆了?你們將它拆了,官府衙門查起來怎麼辦呢?我是不是還要跟你們一起進牢獄?」
都是些什麼人啦?一群強盜土匪包子!
「大人。誰敢查我們啊!誰他女乃女乃的查我們,我們就讓他進詔獄!」那胳腮胡子繼續道。然後又笑嘻嘻的指著那哭得梨花帶雨衣不蔽體的女人道,「大人。要是這個女人你覺得沒什麼用,就送給我們玩玩好了!孔子的一句話說得好,三月不知肉滋味……」
「那是簫韶九成,鳳凰來儀,孔子聞韶,三月不知肉滋味,說的是對音律的贊美,沒讀多少書,就別裝模作樣的拿死人來跟我講道理!」
徐墨玄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軍紀?軍紀在哪里?這些人是沒有受過訓練嗎?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姚氏,又看了一眼和她偷情的男人,最後下令道︰「全部帶進詔獄審問,查出這家胭脂鋪里還有多少見不得人的密秘?以及經營這家鋪子的主人又是誰?」
「是,百戶大人!」胳腮胡帶頭應命,已掩飾不住滿臉的yin邪之色。
而攏著一身青衣的姚氏卻是驚嚇得失了魂似的,眼神痴痴的半響眼珠子都沒有挪動一下。
徐墨玄看了她一眼,又道︰「等等,這個女人畢竟是韓大人的平妻。留她性命,不必太過折辱,就在這里給我問出她身後的靠山到底是誰?」
「啊?就這里問啊?」胳腮胡一臉不情願的反問道。
「是,就在這里問!趕緊問。快點問,我要盡快知道答案!」徐墨玄惱怒的回答,心中直暗罵道︰一群粗俗的土匪贖子!慫包!明日到了千戶所里一定得好好修理整冶這幫人一番!得讓你們見識見識小爺我真正的鐵血手腕和雷歷風行!
姚氏是驚不起這些男人的威脅和驚嚇的。根本還沒有經過審訓,她便已急不可待的招出了這個胭脂鋪的主人。以及她身後的靠山!
答案令徐墨玄頗感意外,又十分驚喜!
「大哥。你一定想不到那姚氏背後的靠山是誰?」回到魏國公府後,徐墨玄神秘兮兮的說道。
「那到底是誰?」徐舒玄呷了一口茶,微笑著問。
徐墨玄旋即一轉到他身旁,低笑著吐出一聲︰「趙文華!」
徐舒玄驀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抬起頭來看向了徐墨玄︰「趙文華?言菘的義子?」
徐墨玄點頭︰「說起來姚氏這個女人還挺會給韓陌戴綠帽子的,她在未入廣寧伯府前竟然還是趙文華私養的一名姬妾!後嫁給韓陌做妾之後,仍然和趙文華藕斷絲連,當然她有求于趙文華,而趙文華也在利用她!」
趙文華利用一個女人做什麼?
徐舒玄正這樣想著的時候,徐墨玄笑道︰「女人在內宅後院中可是能起到不小的作用,楊氏之所以在廣寧伯府中無法立足,可是少不了這個女人的推波逐瀾,不然以楊氏的貌美賢德以及韓陌對她的情份,楊氏又怎麼會到今天這個地步?」
「你的意思是,姚氏這個女人本就是趙文華安插在廣寧伯府的眼線,趙文華他到底想做什麼?」
「和我們錦衣衛一樣,監察窺探官員包括他們的私生活,倘若有朝一日有能利用到這個官員的地方,說不定能拿他的一些隱私來做文章。」徐墨玄解釋道。
徐舒玄徹底明白了︰「趙文華是在替言菘父子做事,他們此舉是為了籠絡朝中官員,同時也在打擊一些朝庭官員,那麼楊家的案子,趙文華可有一份功?」
「當然有,彈駭楊家的的奏折就是他遞上去的,韓陌與姚正方都有舉報之功!」
徐舒玄凝思一番後,點了點頭︰「那很好,墨玄,如果你能將趙文華這個人拘在手中,也能讓言藩懼而不敢輕舉妄動了!趙文華是一顆不錯的掣肘言藩的棋子!」
「那是當然!大哥放心,這朝中的官員沒幾個清廉的,要尋趙文華這個大貪官的錯處對我們錦衣衛來說那可真是舉手之勞的事情!」徐墨玄眯眼一笑,一副信心十足的樣子。
徐舒玄不禁也笑了起來,不過須臾。眉間又籠上了一層憂悒︰錦衣衛也不是一條光明之道,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不知道墨玄是否能堅持自己的本性。在這條路上走出屬于自己的道來。
他這樣想著的時候,徐墨玄又忽地話鋒一轉道︰「不過,大哥,最近發生的這些事情,言藩會不會懷疑到你的身上來?」
以言藩敏銳的洞察力,若是沒有懷疑到他身上來,那才真的是怪事!
徐舒玄笑了笑,回了一句︰「你不用為我擔心,我自有能力應付!」
既然已經開始了。想要全身而退便不是那麼容易之事了,那個小丫頭竟然讓他在這個時候抽出身來,畢竟還是孩子,想法還是有些天真了!
韓凌並不是想的天真,她也能明白,以言藩多疑的性格以及鬼才般的揣度人心,徐舒玄為她們母女及楊家所做的事情必然會被言藩察覺出來!
她只是不想再欺騙徐舒玄那樣無瑕得有如藍田美玉的人,尤其是想到前世他對她的恩情,她便會覺得良心不安。愧痛不已!
所以她才將自己做的那個「夢」托徐墨玄之口告訴了他。
不管他是否會討厭她,她都希望他能退出來,而且她相信以他的智慧,一定能全身退出來!
暮色從牢頂的小天窗垂下來後。密牢中便是一片漆黑,只有極其微弱的燭火在暗室中搖曳著,韓凌忽然覺得很害怕。她蜷縮著身子,在楊氏的懷里縮了縮。楊氏感覺到她的不安,擔憂道︰「阿九。怎麼了?是哪里不舒服嗎?」。
「沒有,娘親,我只是有些害怕,少司命說,悲莫悲兮生別離!」少司命掌管著世間孩童們的生死。
楊氏听罷也有些淒然︰「阿九不怕,我們不會別離的!」
「既然害怕,那為什麼還要跟著我們一起進來!」楊逸之沒好氣的接道。
楊曦之也好奇的問道︰「是啊,表妹,你為什麼要跟我們一起進來?你和姑姑原本與此案無關的!」
為什麼要進來?因為前世失去親人的痛苦她不想再嘗一遍,所以她太過依畏于這份溫暖,哪怕是在牢獄中,只要最親的人在身邊,她也會覺得滿足而安心。
想到前世幾位舅舅的死,韓凌心中又是一陣淒悲,而且她覺得不值,太不值了,楊家為了保家衛國出生入死,到最後人丁稀落,卻不但得不到皇帝的信任還要被他所猜忌。
「舅舅,阿九總想,當今聖上如此昏聵,親小人遠賢臣,楊家還為這樣的朝庭賣命,值麼?」
韓凌突然發出的一聲感慨令眾人都嚇了一跳,非議聖上不是,若是讓有心人听見了,又是一樁殺頭的大罪!楊氏不禁捂住了她的嘴,低聲喝斥道︰「阿九,不要胡說!」
「賈長沙說,有德之世,鳳凰來儀,無德之世,鳳凰遠去!國無賢君,再多的忠臣良將又有什麼用?」韓凌說到這里,忽然流下了淚水,「阿九只是不想失去娘親,不想失去舅舅們!」
韓凌的這句話令她的幾位舅舅都怔住了,尤其是楊茗鈺與楊茗軒,面面相覷的怔愕了一會兒後,由楊茗軒率先開解道︰「阿九可有听過侍中嵇紹的故事?惠帝暗弱,八王之亂,大廈傾覆,就是如此兵荒馬亂人性泯滅的亂世,嵇侍中還是選擇了出仕,隨惠帝親征,抵抗成都王之亂,為保護惠帝,嵇侍中血濺帝衣,帝不忍拭去,每每見之嘆曰乃忠臣之血!」
「節義真的就這麼重要?賢夫殉名,貪夫死利,其實也不過是殊途同歸而已!」韓凌繼續爭辯道。
楊茗軒一愣,看到外甥女如此通透而冷然的眼神,不禁心中微震,頓了半響之後,他忽地又笑了起來︰「那阿九可曾讀過莊子的人間世?」
「鳳兮鳳兮,何德之衰也。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聖人成焉;天下無道,聖人生焉。」韓凌朗朗誦道,讀完之後,忽然就明白了五舅舅的意思。
而這個時候,突地一個聲音從地牢的長廊中傳了過來︰「好一個天下有道,聖人成焉;天下無道,聖人生焉。楊家的男兒果然不同一般!」
隨著這個聲音的傳來,韓凌立刻繃緊了神經,心頭一凜,她听得出這是誰的聲音!
果然,不一會兒,一個頭戴幃帽的青衣男子邁著十分隨意的步伐來到了他們的密牢之外。
「小丫頭,我好不容易從那一群死士手中將你救出來,你卻跟這一群不要命的家伙到地牢里來了,要找到這個地方來,可真費了我不少力氣啊!」
少年語帶戲謔的說著,手中的武士刀輕輕的敲擊著密牢上的鐵鎖。
「你是什麼人?」楊家的幾個男兒同時站了起來,警惕的看向這個少年,陸丙不是說這個天牢銅牆鐵壁,無人能闖進來嗎?這個少年是怎麼進來的?
「不要問我是怎麼進來的?我不喜歡回答無意義的問題。」少年語含誚笑,然後將目光轉向了韓凌,蹲來道,「小丫頭,你應該知道我來找你,是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那個匣子麼?為了那個匣子,為了她之前求他放過她們母女所作出的承諾,這個瘋子竟然闖進了錦衣衛的地下密牢?
「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我救你們母女兩條命,你便告訴我那個匣子在哪里?」豐臣瀧一十分溫柔的笑了笑,以幾乎呢喃的聲音問道。
韓凌卻是一個激靈,連忙向後退了去,她搖頭道︰「不行,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這關系到我外祖一家的性命!」
「我也可以救他們,我可以現在就放你們所有人走!」豐臣瀧一笑著,揮起那把武士刀就要砍下牢房上的鐵鎖。
「等等!」韓凌叫道,「我們現在還不能走!」
她認真的說道︰「我們現在走了就是畏罪潛逃,我擔不起這個罪名,他們也擔不起這個罪名!」
豐臣瀧一饒有興趣的看著她,頓了半響,他忽然溥唇輕啟,笑道︰「這不關我的事!」
韓凌心中一寒,的確他們的死活不關他的事,他又怎麼會在意別人的死活!
這個視人命如草芥的地修羅!
韓凌咬了咬牙,最終道︰「那你就帶我一個人走!帶我去見言藩,我會告訴你們,那個匣子在哪里?」
眾人驚愕!去見言藩?去見那個沒有人性的大奸臣干什麼?
楊氏著急的喊道︰「阿九——」
去見他干什麼?自然是為了活命,為了楊家能洗刷冤屈,為了外祖父能清白的從刑部大牢中走出來!
既然豐臣瀧一來了,那便搭他這一條船,去和言藩好好談一筆交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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