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凌早已震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直直的看著楊逸之愣了半響,不僅她,就是楊曦之也愕然的看向了這個一向惜字如金話並不太多的弟弟。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你怎麼對魏國公府里的事這麼了解?」楊曦之不禁問道,「是父親告訴你的?也不對,父親一直在讀書才沒有這功夫管別人家的閑事?」
楊逸之也是神情一頓,似乎意識到自己今天的確破天荒的說了太多的話,不禁抿了抿嘴,又翩然轉身,朝著院子漫無目的地走去。
「我也是听別人說的,忠言利耳,表妹,我言至此,希望你三思而後行!」他最後說了一句後,便又負手朝著幽蘭苑的大門外走去了!
韓凌不禁失笑,心道︰若不是你用心去查,如何能得知這麼詳盡的信息?
魏國公府到底是怎樣的一個泥潭她又怎麼會不知道?前世<她在那個地方呆了七年啊!
想到這里,韓凌的心情又變得猶為沉重起來,腦海里突地靈光一閃,剛才逸之表哥說老魏國公是吃了一只雞舊疾猝發而死的?她記得七年前與大少爺一起共進早膳時,那個婢女阿姝也說過這樣的話,而且那婢女說大少爺也不能吃雞……
不能吃雞這是很可笑的定論,這其中到底有什麼玄機?
「小姐,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哦,也不是,是件喜事,大喜事。他來了,他來了!」
楊逸之還沒有走出幽蘭苑的大門,就听到巧兒一驚一咋的聲音貫耳而來。接著,便是一個嬌小的人影撞到了他身上!
「對不起,對不起,三少爺,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就是太興奮了,奴婢有好消息告訴你們!」
巧兒一邊說著。一邊笑得合不攏嘴,又打算用手去輕撫楊逸之被撞到的地方,可惜被楊逸之輕而易舉的斜著身子躲過了。巧兒也沒在意,三少爺一向如此,見誰都是一幅冷冰冰的模樣,不喜歡與人親近。
但下一刻。巧兒如同長了翅膀一般飛向了韓凌。並給了韓凌一個大大的熊抱。
「小姐,你猜,誰來了?」她笑得一張俏臉如同盛開的花兒一般,紅得血液沸騰。
「小姐,小姐,我剛才就在前院踢毽子,然後踢著踢著,那毽子就不受控制的飛出了。于是,我就去追那鍵子。追到前院門口的時候,你猜我看到誰了?」
「誰啊?」韓凌見巧兒一臉興奮發花痴的模樣,不由得蹙了蹙眉頭。
巧兒激動得一把抓住了韓凌的手,飛快的向幽蘭苑外跑去,一邊跑一邊說道︰「是景王殿下,景王殿下竟然到我們楊府來了,小姐我們快去外院看看,若是景王殿下看到了小姐的真容,說不定會喜歡上小姐呢!哼,那些京城來的貴女們有哪一個長得有小姐漂亮!」
巧兒話音一落,便覺身旁的人再也拉不動了。
韓凌陡地甩開了她的手,定定的站在原地,神色也變得冷肅起來!
「小姐,你怎麼了?」從來沒有見過小姐這麼生氣的模樣,巧兒有些心虛害怕。
楊曦之與楊逸之聞聲也變了臉色,兩人同步朝這邊走了過來!
「唉,巧兒,你跟了小姐這麼久,竟然還看不懂小姐的心思嗎?」。楊曦之嘆一聲,反問道。
巧兒搖了搖頭,囁嚅著唇瓣道︰「二少爺,小姐她是什麼心思啊,巧兒真不懂,巧兒就想著以小姐的聰明美貌,一定能嫁一個天底下最好的郎君,景王殿下那麼俊美又才智不凡,不正好與小姐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麼?」
天造地設的一對?听到這幾個字時,韓凌也冷笑了起來,是啊!前世也有人這麼說過,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什麼才叫作天造地設的一對?
「巧兒,以後我的事情你不要多管,否則我會將你送還給大舅母!」韓凌極認真冷沉的說了這一句,然後轉身朝幽蘭苑走去了!
韓凌的心情很不好!這誰都看得出來,但卻沒有人知道她心情不好在哪里。
楊曦之與楊逸之也有些詫異。
「表妹最近心思很重,她似乎對景王……」楊曦之似想到了什麼,喃喃說道。
楊逸之也驀然間想到了一個畫面,那就是昨天表妹最後看了一眼景王的眼神,那眼神是極其復雜的,仿佛看著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故人,又好似在看一個令她怨恨又困惑不已的敵人。
為什麼是那樣的眼神?
表妹難道以前有見過景王麼?不,這絕不可能,表妹從六歲開始便生活在這個楊府沒有離開過,他們都是看著她長大的,她絕沒有與景王見過面,可是……
「小姐她不喜歡景王麼?可我真不知道小姐不喜歡啊,我以為人人都喜歡景王,小姐也一樣的!」巧兒幾乎要哭了起來,小姐不喜歡她了怎麼辦?可她是真的很喜歡小姐啊,想一輩子給小姐當大丫鬟!
「所有人都喜歡的不一定是最好的,最好的也不一定是最合適的,外在的條件不過是一雙精美的繡花鞋,穿得舒不舒服只有自己知道。」楊逸之突地冷冰冰的道了這一句,然後又負手朝著前方走去。
巧兒的嘴張得跟鴨蛋一般大了,三少爺竟然能說出這一番話來,听著貌似很有道理哦,可惜她听不懂。三少爺也從來不屑于跟她們這些丫鬟們說話,因為他覺得跟女人之間沒多少共同語言,女孩子們之間的話題他是從來都不屑于听的。
巧兒訥訥的說不出話來,就朝楊曦之看了一眼。
「二少爺,你說小姐她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她傷心的問道。
楊曦之搖了搖頭,安慰道︰「小姐也只是說說而已。給你提個醒,以後這種錯誤就不要再犯了!」
巧兒吸了吸鼻子,點頭如搗蒜。
這時。韓凌已從幽蘭苑中走了出來,只不過,她現在又是一幅昨日的男裝打扮,臉上再次描得微黑,硬是將她英麗清絕的容色掩去了一大半。
「走吧!去看看景王殿下到我們楊府里來干什麼?」韓凌說道,臉上又綻放出了一絲莫測的笑容。
而此時此刻,景王已被請到了迎賓閣的大廳。楊茗鈺與他單獨見面,甚至連廳中的小廝僕婦們都遣了下去。
兩人之間擺放著一個雞翅木的案幾,幾上早已倒好了兩杯新茶。熱氣裊裊升騰,氤氳如霧。
「千山煙靄中,萬象鴻蒙里,廬山雲霧茶產于我朝太祖皇帝時期。素有色香幽細比蘭花之喻。極有勝韻,孔子說,芷蘭生幽谷,不以無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為窮困而改節。」景王微笑的說著,端起了一只青花瓷盞,輕輕吹去裊裊飄出來的浮霧後。輕抿了一口。
「多謝楊將軍以如此好茶款待本王。」他說道。
用什麼樣的茶招待什麼樣的人?景王心里很明白楊茗鈺用此茶招待他的用意。
楊茗鈺亦是笑了一笑,回道︰「殿下博學多才卻謙遜好學。實為我大眳萬千學子之楷模,楊府能迎來景王殿下這般的貴客,本是榮幸致極,殿下不必太過客氣?」
「只是……」楊茗鈺笑了一笑,「請恕楊某直言無禮,敢問殿下此番前來,可有他事?」
楊茗鈺果然性情爽快而耿直。
景王微微一笑,答道︰「奉父皇之命來此鳳陽府拜師求學,便順道來看一看皇姐以及……姐夫。」
他口中的皇姐自然便是寧安公主,只是這一聲姐夫喚得實在是令楊茗鈺有些錯愕,明知他這是有意拉近與他之間的關系,但面對這樣一張謙和溫煦的臉,卻又不知如何拒絕其盛情。
「南京七年來未被倭寇侵擾,百姓安居樂業,全得楊將軍駐守南京,整頓海防軍隊,保衛了江浙一代的太平,楊將軍功不可沒,本王一定會上報給父皇……」
「不必了,食君俸祿,為君分憂,身為臣子,理應報效國家,鞠躬盡萃,死而後已!」楊茗鈺打斷,客氣的回拒道。
景王微愣了一下,繼而又笑道︰「楊將軍怕功高蓋主,令父皇忌憚?」
沒有想到景王會問得如此直接,楊茗鈺的臉上閃過了一絲不悅的肅色。
「對不起,姐夫,本王說話也有直言不諱的時候,我知道楊家七年前經歷過一場浩劫,差一點慘遭滅門之禍,所以楊家現在謹小慎微,只求保一家平安,君子不立于牆危之下的道理,本王也懂,不過,楊將軍想來也不是天真之人,父皇既然將我皇姐許給了楊將軍,那麼楊將軍便永遠也不能置身于事外。」
景王笑說著,眼睫微垂,他提起紫砂茶壺,親自為楊茗鈺斟了一杯茶。
楊茗鈺拒推不得,只得說了一聲︰「多謝景王殿下!」然後接過那杯茶,一飲而盡,沉默了下來。
「那麼,景王殿下覺得楊某應該怎麼做才能置身事外?」他問道。
「何必置身事外?孟子說,莫非命也,順受其正。不避開,選其正道而行之,不是更好嗎?」。景王笑了笑,又問道︰「姐夫是覺得城昀有什麼做得不夠好的地方麼?」
這一句話問得有些莫名奇妙,但其實彼此也都心知肚明,楊茗鈺不意與景王相交,而景王也已經很清楚楊茗鈺拒不聯姻的原因。
听到這句話後,楊茗鈺自然明白了寧安公主已將他的話傳達給了景王。
「沒有,景王殿下才德兼備,萬民敬仰,只不過,我這個外甥女從小被我寵壞了,性子比較頑劣,不似大家閨秀,恐怕配不上景王殿下,難當王府的主母!」楊茗鈺說道。
景王听完之後,似乎不以為然的輕聲笑了。
「楊將軍實在是太過謙了,楊夫人的女兒,本王在七年前就有見過,一個六歲的孩子便能駁得七位世家公子啞口無言。如此口才實在是令人嘆為觀止,而且據本王所知,安國公之所以能洗刷冤枉。還得了你這個外甥女的從中周旋,你這個外甥女從小就表現出過早的智慧,就是本王也自愧難與她相比,他絕對擔得起王府之主母。」
楊茗鈺的臉色陡地一變,心中已是驚駭萬分,極為怫悅,原來這位看似溫文爾雅的景王早已查過楊家七年前的事情。也難怪他能有如此信心親自登門拜訪來與他談判!
感受到他心中隱忍的慍怒,景王微微一笑,緩沖了氣氛。續道︰「姐夫,實在抱歉,本王若是話說得不動听,但請你不要放在心上。本王只是真心的想要求娶你這位外甥女。我知道姐夫你擔憂什麼,你也可以派人去打听,本王絕沒有不良惡習,而且至今府上無一姬妾,本王還可以保證,今生只娶一妻,我會一輩子對她好,一生一世一雙人。」
一生一世一雙人?
韓凌此刻正側躺在迎賓閣的屋脊上。貼著瓦片听著這一番話,多麼熟悉的一番話。前世她也是被這一番所感動而心甘情願的為他生為他死的吧?
屋子里靜了許久,四舅舅楊茗鈺的聲音才響了起來,他說道︰「貧賤易居,貴盛難為工,景王殿下,我這個外甥女有她自己的主見,她並不願意嫁入王候之家,請恕這樁婚事,我不能答應。」
接著又是一陣沉默,景王似乎未想到楊茗鈺會這麼回答,又似乎在思索著他的這一句話。
過了很久,他又輕聲笑了,驀地,他微微靠近楊茗鈺後,壓低聲音說了一句話,由于他說這句話的聲音幾不可聞,所以韓凌並未听清他說的是什麼,然而,就在一片靜寂之後,四舅舅楊茗鈺卻陡地站起身來,空氣中頓時彌漫起一種壓抑緊張的憤怒。
「景王殿下非要逼人至此嗎?」。楊茗鈺問道。
「姐夫何出此言,如果本王真的要逼迫你們,大可以向父皇請一道聖旨,我只是想幫你們楊家,畢竟楊將軍是國之棟梁,海內盛名,威懾四方,大眳缺乏的就是像楊家這般忠烈的將才,本王也不希望楊家有一天會因欺君之罪而覆滅,就像十四年前的蔣家一樣!」
听到「蔣家」這兩個字時,韓凌的心咯 一跳,剛才景王到底跟四舅舅說了什麼?他竟然將蔣家搬了出來威脅四舅舅?
而很顯然四舅舅現在已被這番話堵得無言以對,屋子里再次出現一陣可怕的靜寂,韓凌再也忍不住從屋檐上跳了下來,從大廳之門走了進去!
「表妹——」楊曦之想要上前去拉住她,卻僅僅只牽住她的衣角,又被她掙月兌了!
韓凌走進大廳之時,就見四舅舅楊茗鈺與景王都是站著的,很顯然剛才兩人之間已經過了一番無聲息卻很激烈的對峙。
四舅舅的臉色本來很不好,此刻見到她,更為擔憂緊張了起來。
「對不起,冒然闖進,唐突了貴客,多有得罪!」韓凌朝楊茗鈺看了一眼後,又向景王施了一禮,以清曼而干脆的聲音說道,「吾听聞景王殿下賢德愛民,禮賢下士,古人有雲,君子不奪人所好,既然我四舅舅已經說了,不意聯姻,景王殿下又何必強人所難呢?」
「何況阿凌自小與人有過婚約,一女不嫁二夫,還請景王殿下不要讓阿凌為難,阿凌必感激不盡!」
韓凌不卑不亢的目光緊緊的鎖向了景王,這樣的目光令景王不由得心中一滯,他從來沒有畏懼過任何人的眼神,卻被這少女清澈凌厲的目光照得有些自慚形穢,也是這一刻,他才發現這個少女雖然容貌稱不上絕美,可一雙眼楮卻是生得格外英麗純澈,那是人世間承負不起的幽絕。
楊茗鈺看到景王臉上一貫溫和的笑容已完全收斂,他甚至暗自握緊了拳頭,有些發怔的看著韓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見他身上所凝聚起來的那一股慍怒怒慢慢消散開。
他又溫聲笑了起來,無論何時何地,景王都會保持他應有的風度。
「很抱歉,今天是本王冒昧了!」他說道,然後抬腳翩然而行,與韓凌擦肩而過,只是有那麼一瞬間,他微頓了腳步,眸光細細的打量向了韓凌。
這個女孩竟然不喜歡他,這一點令他很是詫異,卻又極大的激起了他內心的好奇!
他朝韓凌看了片刻,心中暗道︰我會讓你愛上我的,然後頭也不回的走出了這個迎賓閣,他那一身飄然浮起的衣袂依然如同天際千變萬化不可琢磨的白雲!
景王走後,韓凌的心緒才慢慢平靜了下來,她再來到了楊茗鈺的身邊,擔憂的問道︰「四舅舅,景王剛才到底與您說了什麼?為什麼您會害怕?」(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