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姑玉經 33 猜疑

作者 ︰ 白子袖

沐風居,因為九姨太太在坐月子,這一個月都不能大開門,北方人有個說法,說冷風進去吹了月婆子,會落下嚴重的月子病,以後能痛苦一輩子,所以這一個月產房里需要捂得嚴嚴實實。

盡管沐風居的門窗之外又特意加了厚厚的棉布簾子,有些閑話卻還是透過簾子傳進了九姨太的耳朵。

蘭靈是李萬嬌從娘家帶過來的陪房,本名不叫蘭靈,九姨太為了和府里所有近身伺候主子的大丫環保持一致,就幫她改了名字,叫了蘭靈,和柳府配給的蘭香一起近身伺候,別看兩個人都是大丫環,其實在李氏心里,蘭靈才是真正靠得住的貼心人。

蘭香去廚房看九姨太的紅棗小米粥熬好了沒有,蘭靈乘機湊近枕邊,「小姐,奴婢打听清楚了,最近府里發生的事兒還真多,也都有些蹺蹊。」

李萬嬌皺皺眉頭,這個月子本來她想ˋ清清靜靜安閑一個月,但是形勢不允許啊,這不,外面都已經嘀嘀咕咕議論得沸反盈天了,她還能躺著裝糊涂?

「那個小啞巴進過板凳房的第二天,帶著丫環去求見大太太,她們好像在屋里談了一會兒話,然後大太太吩咐把她院里的梅樹挖出來挪到了角院,還當眾說小啞巴是長房媳婦,現在是童養媳,以後總會長大的。這話一出,闔府上下都上趕著去巴結那童養媳了;這還不奇怪,最讓人不能相信的是,那個唯唯諾諾的窮丫頭童養媳,她忽然提出給自己的院子里要文房四寶,奴婢設法從她身邊的小丫環口里問出,小啞巴現在沒事兒就躲在屋里寫字,也不知道寫的是什麼,反正丫環們沒幾個識字的,姨太太你說這是不是怪事兒,一個窮佃戶出身的女兒,小時候念得起書?還有,那幾個小丫環現在整天圍著那棵梅樹摘梅花呢,剛剛打開花苞的花瓣就給摘下來,用大籮筐盛著,天氣好的時候就叫太陽曬,不好的時候還搬進屋子里用火爐烤。沒有人能猜出這小啞巴在搞什麼鬼。」

李氏臉色陰晴不定,眨巴著好看的丹鳳眼楮,「大太太不是一直對這門親事淡淡的嗎,雖然沒怎麼明顯反對,但是絕不熱心,當日娶她進門,誰都看得清清楚楚,就知道是老爺听了算卦先生那番話才一時興起,就當買了一個粗使丫環來使喚,誰都沒當回事兒。大太太現在又為何忽然轉了主意?要把她捧上掌心里?長房媳婦的地位上去了,對誰最有利呢?」

她陷入沉思。

蘭靈卻糾結在另一個地方,「一個大字不識的丫頭,忽然會寫字了,姨太太這不是很奇怪嗎?」。

李氏有些惱怒,想到了什麼,臉色變黑,「好一個賢惠能干的大太太,果然不是平地里臥的主兒,原來是給我們在這里埋了一筆,只是她這反應也快了點兒吧,我們小哥兒剛落地,她那里就坐不住了?怎麼,怕我有朝一日奪權?」

說著連連冷笑。

蘭靈受到啟發也豁然想通了,望定主子的臉色,「小姐,你得快快把身子調養好,以後還有很多事兒等著你去處理呢。」

這句話說得含義深刻,其中的意思也就她們主僕听得明白,端著一個砂罐子剛進門的蘭香雖然听了一兩句,卻听得糊里糊涂,她不敢多問,便裝作什麼都沒听到。

同一時間,住在流雲堂的四姨太張寒梅手里擎著丫環雙手奉上的茶盞,沉吟良久,掉頭去看柳顏那張布滿愁容的俏臉,「顏兒,認命吧,生在這樣的人家,又是庶出的女兒,除了認命你還能怎麼樣呢?為娘我一輩子心性高傲,總想活得灑月兌一點,超然一點,可是你也看到了,多年熬下來,除了膝前就你這麼一個寶貝女兒,我什麼都沒有,現在連你都要離開我身邊,嫁到那不如意的地方去,以後娘這心直口快之人有了不順意的事兒,還敢跟說嘮叨呢。」

短短兩日時間,柳顏又瘦了一大圈兒,眼瞼下面兩個又深又黑的眼圈,嘴唇外面干了一層白痂,看樣子這幾天她是寢食難安憂心如焚。

她顯得很低沉︰「娘,你說,那個小啞巴,她那麼小,當時嫁進我們家,丈夫又是個傻子,她心里是怎麼想的?會不會和我現在一樣,又傷心又害怕?」

張氏搖搖頭,「傻孩子,你怎麼能和她作比呢,她天生是啞巴,這樣的人啊,其實和我們比,心智還是殘缺的,心里什麼都不知道,就什麼都不去想不去擔憂,沒有憂愁,那還談什麼傷心害怕?唉,有時候娘覺得我們生在這世上倒不如像她那樣做一個啞巴好呢,無憂無慮地活著,吃了睡覺,餓了再吃,世上的什麼事兒都不用去想。」

少女好看的眼里閃出夢幻般的光彩,喃喃地囈語︰「娘,要是有一天,你一覺睡起來發現顏兒不見了,在這個世界上找不到了,你會不會傷心?從此一蹶不振,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

張氏掉過臉來,駭得面色大變,「顏兒你胡說什麼呢?我不許你胡思亂想!娘把你帶到這個世界不容易,一把屎一把尿拉扯成人,你要是敢做出讓娘傷心的事兒,娘就馬上死給你看!」

張氏為人豪爽果敢,這一番話說得凜冽堅硬,柳顏趕忙閉了嘴不敢再吭聲。

而雙鶴苑的主人,三姨太,這個連著夭折三女兩子,然後被大夫診斷為從此絕育的女人,正坐在一面一人高的繡架前,架上繃著一幅薄得幾乎透明的白菱紗,膝蓋上密密麻麻搭滿了五彩絲線,她在仰頭往白紗上刺繡。一針一針帶著柔柔的絲線緩緩地穿過薄紗,嘴里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話,「你是說,大太太忽然開始戒肉?那是為什麼?可有什麼說道?」

被問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清瘦婆子,一臉精明,她伸出發白的舌頭輕輕舌忝一下自己潰瘍的嘴唇,「他們要是沒有刻意瞞著,老身還真注意不到,三姨太你不知道,中院自然是瞞得密不透風,老身還是從廚娘嘴里問出來的,我有個遠房親戚在廚房做事兒,就是她偷偷告訴我,說最近怪得很,大太太屋里頓頓要青菜,還都是素炒,很少擱油,還必須是暖棚里剛鏟回來的新鮮菜熟。你說這府里誰不知道大太太是出了名的愛吃肉,從前一頓不吃肉她就饞得慌,現在倒好,忽然吃起素來啦,這事兒可不是透著古怪呢。」

三姨太清瘦的五指,捻著一根小巧的繡花針,那長長柔柔的絲線,繞在雪白透明的臂上,顯得她無比嬌弱,簡直弱不禁風。

但是她定力很好,一直專注地盯著花樣子,好像壓根就沒有听進這一番閑談去。

婆子無聊地打個哈欠,抬頭望望窗外清寡的天,起身去下面忙活兒了。

三姨太的脾氣誰都知道,最是安靜沉穩,極少搬弄是非。婆子這番話也是當做笑談來閑說的,說完了大家都會很快忘掉的。

但是三姨太慢慢地站了起來,一束一束耐心解下纏在衣服上的亂線,走到窗邊,望著遠處高遠的天,蹙眉靜靜地陷入心事。

又是晚飯時候,一個小廝在門口來傳話,說老爺今兒在書房吃,大太太不必等了。傳飯的婆子,帶著丫環們端著捧著各種盤子碟子,魚貫從廚房往中院送。

柳萬半個時辰前剛發過病,這會兒沉沉睡去,自有丫環挑幾樣煮得熟爛的肉菜裝進食盒,坐在火爐上替他溫著。

柳府的小姐們三三兩兩趕來吃飯。

陪母親吃飯是她們很小就開始堅持的職責和任務,這些年她們早就習慣了,至于生她們的那個姨太太,沒有上這里用餐的權力,她們只能在自己屋里由丫環伺候著吃。

擺了一桌子葷菜。

喜得柳雪只拍小手,「哇,好豐盛,有紅燒牛胯,有清炖羊排,有冷拌雞絲兒……太多了,我口水都下來了!」

幾個姐姐很矜持,自然不會像她這樣淘氣。

陳氏坐在上首,目光淡淡掃一圈眾人,柳顏沒來,又沒來,連著幾頓都沒來了。她把一瞬間冒上來的不悅不動聲色地壓了下去。

陳氏不吃,看著孩子們吃,替這個夾一筷子菜,指出那個的姿勢不夠優雅,又批評柳雪大嚼大咽沒一點兒女孩的儀容。

「母親,你怎麼不吃?」

柳雪仰著臉兒問。

陳氏含笑︰「母親近來胃口不好,心口疼,吃不得大魚大肉,等你們吃完了母親喝點米粥就行。」

孩子們哪里在意大人吃什麼不吃什麼,沒人在意陳氏的說辭。

柳映從一上桌子就心不在焉,白表哥今兒沒在,她覺得這滿桌的食物頓時都失了光彩和香味,吃在嘴里跟嚼蠟一樣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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