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在臉上寒咻咻的,透骨冷,高冷的天空里淡淡的雲在飄,一群鵓鴿忽然從頭頂上劃過,脖子里戴的鈴鐺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
啞姑的目光隨著鴿影飄到更高更遠處,忽然悠悠嘆息,「我要是能到達那麼高的半空就好了,說不定就可以回去了。」
蘭草卻在一心傷悲別的事,悄悄問︰「小女乃女乃,今兒就是正月十二,是不是等天一黑四小姐就要死了?」
啞姑淡淡掃她一眼,不點頭,也不搖頭,未置可否。
蘭草面色憂慮,「小女乃女乃,她這猛然一死啊,會不會給我們招來麻煩呢?要是給人知道是我們送的藥……」她突然剎住,臉色發青,不敢往下說了。
是啊,這暴死要是叫大夫查出來不是天意,是人為,那麼,萬一再追查到角院的話,那時候大麻煩會找上門的。
一絲悔意在心頭糾結,一開始自己怎麼就沒想到勸勸小女乃女乃呢?沒有勸,還幫著去做了。唉,自己真是糊涂了。現在後悔也晚了吧,按時間算,四小姐肯定已經把七顆藥都吃了。
這個小女乃女乃啊,怎麼做事就是叫人模不著頭腦呢,但願這次和別的事兒一樣,也是有驚無險吧,不要把角院攪進去。
鵓鴿在高空里盤旋了幾圈兒,終于消失到遠處,化作幾個白點,不見了。
耳邊空余一串清脆的鈴聲,漸漸淡遠。
「慈母塔。我要去找慈母塔……」
蘭草凝神,小女乃女乃在念叨什麼啊。
「一定要找到那個塔……」
幾個丫環路過,一個小丫環忽然停步。豎起耳朵,「哎,姐姐,我怎麼好像听到那個小啞巴在說話?」
另一個打她一巴掌,「走吧,胡說什麼呢,她天聾地啞。怎麼會說話?你大白天見鬼了吧?」
小丫環搖搖頭,「不可能啊,我明明听到有個聲音在念叨什麼慈母。什麼塔,附近這那主僕兩人啊,那聲音不是蘭草,蘭草我熟悉。」
「大白天的魔怔了吧?快走——」
幾個身影說說笑笑擦身而過。
嚇得蘭草捏了滿滿一把汗。看著她們走遠。趕忙拉一把啞姑衣角,「好我的小女乃女乃,差點叫人听到了。」
啞姑忽然一把攥住蘭草胳膊,「如果,我告訴你四小姐不死,只是死七天時間,七天後會重新活過來,你信不信?」
蘭草差點咬掉自己舌頭。眼珠子瞪老大,「小女乃女乃。我們還是快點回去吧,站這過道上說話會被人听到的,難道你不想隱瞞你啞巴的身份了?」
她在心里說小女乃女乃又開始發 癥了,晚上關了門念念叨叨也就罷了,反正身邊只有我一個人,現在可是大白天,只能先把她哄回角院再說吧。
「我現在只是為難呢,她重新醒過來,那時候柳家人會是什麼態度?會不會接納死而復生的女兒?萬一不能容她,該叫她如何在世上安身立命?」啞姑不理睬蘭草的擔憂,沉浸在心事里,深深地擔憂。
「小女乃女乃你是不是想找那個慈母塔?奴婢有辦法,奴婢回去就想辦法去打听,我們先回去好嗎?」。
一听慈母塔有消息了,啞姑果然精神一振,快步奔回角院。
蘭草腳步蹬蹬蹬跟在身後小碎步跑,一面頻頻舉袖子擦著冷汗。
流雲堂里,張氏懶懶靠在一張軟榻邊發呆,再過三天女兒就要出嫁,從懷孕到生下到拉扯她成長,一眨眼十五年就過去了,彈指一揮間,她自己也從當初的懵懂少女變成了一個姿色衰退深思昏昏的中年婦女,女兒在的時候院子里還算熱鬧,柳府小姐的月例花費要比姨太太高,女兒節儉,常常省出一些來補貼她這個姨娘,等女兒嫁走,自己的日子只怕要比從前艱難起來,一來少了說體己話兒解悶的人,二來每月女兒的補貼就沒了,唉,這就是生不出兒子的女人的命啊,注定要在孤苦伶仃中熬過後半輩子吧。
同是做妾,九姨太的命就比自己好,比府里哪個女人都好,人家的肚皮爭氣啊,現在老爺可是日夜守著她,當心肝寶貝一樣疼著寵著,那才是女人應該過的好日子啊。
一邊閑閑地想著心事,一邊欠著身子從丫環手里吃了一盞茶,幾片點心,用一片繡花帕子仔仔細細抹著嘴。
「顏兒,在做什麼呢?怎麼這大半天都不見出來走走,也不來這里坐坐?你去看看吧。叫她別繡花了,以後繡花的日子長著呢,來我這里大家高高興興說說話兒。」
丫環應聲去了,剛走幾步忽然停住,詫異地瞪圓了眼,連連後退幾步,一想不合適,趕忙一矮身,蹲子施禮,嘴里輕輕喊道︰「奴婢見過老爺。」
聲音驚動了張氏,她扭頭,老爺?這妮子大白天說什麼胡話,老爺怎麼會來這里?自從她第三個兒子生出來是個死胎,她又氣又急,惶急中一把扯住老爺胳膊哭著說你們柳家祖上究竟干了什麼缺德事兒,要把這報應落在我兒子頭兒,一個一個未出娘胎就被死鬼索了命去,都活不成?
那句話本來是大家在暗處偷偷議論流傳的,她當時昏頭昏腦心智昏迷就問了出來,結果老爺狠狠甩了她一巴掌,拂袖而去。
從此老爺再也沒有踏足過流雲堂,算來整整四年了,有時候她甚至絕望地想,那個人是不是這輩子都不可能踏進這里半步了。
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所以她除了悔恨還能怎麼樣呢?補救的辦法試了一個又一個,都沒有用。
懷著復雜的心情,眼眸流轉,張氏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略略寬松的日常家居衣衫,面含微笑,下巴上飄著一抹短短的胡須,不是柳丁茂老爺是誰?
張氏翻起來見禮,又驚又喜,全身都在顫抖。
「顏兒就要出嫁了,來看看你們母女。」柳老爺神色倒是十分平常,邊說邊自己落了座。
張氏忙喊丫環烹茶,一面又喊人快去叫四小姐來,爹爹親自來看她了。
蘭穗輕輕挨進門,低頭回稟說小姐累了,在小睡。
張氏有點生氣,做父親的親自來看了,她倒躲著不見,會不會叫老爺以為孩子在心里還恨著自己呢。
柳老爺倒是很豁達地笑笑,「算了,叫她歇著吧,我主要是來看看你,寒梅,顏兒出閣,你這里就空了,一個人住著難免清冷,我的意思是,我們再生一個孩子吧,兒子更好,女兒嘛,也不錯。」
張氏意外,面上一熱,頓時含淚,這就是說,老爺原諒她了,會來陪著她,在她這里過夜了。
剛邁進角院的門,屋里就傳來吵鬧聲,蘭草要跑前頭去查看,啞姑一把拉住她,兩個人慢慢地走,腳步輕靈,直到站在門口了,屋里人還沒察覺到。
蘭花在罵人,「小蹄子,給鼻子就上臉啊,小女乃女乃叫你們學字兒,那是抬舉你們,你們自己也不想想,都是什麼下賤胚子,敢叫姑女乃女乃我天天把著手指一個個教?你們不累,姑女乃女乃我還累得慌呢!」
話剛落地,門簾一動,兩個身影輕輕邁步進門。
蘭花一愣,但是很快就釋然,把手里一根竹竿藏在身後,朝著啞姑就笑,「小女乃女乃,蘭草,你們回來啦?究竟去哪兒啦,這大半天?」
深兒嘟著嘴站在一邊,淺兒跪在地上,看樣子剛剛挨了打,這會兒不敢吭聲趕忙站起來退到一邊。
啞姑是啞巴,蘭花剛才罵了什麼難听的,她自然听不到,所以蘭花的惶恐只堅持了三秒鐘,等她順勢把竹竿溜到身後牆角,深兒淺兒也都出去了,蘭花施施然,一副沒事人的樣子上來幫助啞姑月兌外衣,備水洗手,烹茶。
啞姑自然也是沒事人,接了茶水一口口喝,只有蘭草面色很難看,蘭花越來越猖狂,照這麼放任下去,真的就難以駕馭了,只怕有一天會騎到小女乃****上來撒野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