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一行腳步踏破了冷夜的寂靜。
小小的襁褓,抱在蘭草臂彎里,蘭草小碎步快快在前頭小跑。
身後緊緊跟著啞姑。
啞姑後面跟隨了一大群人,大家呼啦啦往中院趕去。
身後磨坊的下人房里,只剩下喬媽媽一個人,她正附身在枕上磕頭,嘴里喃喃地說著謝謝,謝謝小女乃女乃。
她的謝意啞姑自然听不到,她已經遠遠離去。
可喬媽媽還是固執地重復著謝恩的話。
她的孩子,那個剛出世的孩子,已經被抱走了,不是管家娘子的人搶去丟到野外喂狼,而是那個小啞巴,萬哥兒的童養媳,是她抱走了。
一連串的頭磕得喬媽媽昏頭轉向,產後失血加上疲勞,她昏昏沉沉地睡倒,心里迷迷糊糊回想著剛才那一幕︰
「你到底給不給?」管家娘子冷漠的聲音像刀子,在一刀一刀逼近,架在了喬媽媽脖子里。
「到底給不給?不給是吧,李嫂張嫂,不要跟她客氣,直接把孽障掐死在被窩里就是!」
兩個肥壯的僕婦無聲地越過啞姑小小的身軀,直接逼近炕邊,冷冰冰盯著炕上這個拼死護著幼子的女人,只等管家娘子一句話,她們就撲上來直接把孩子奪走。
「呀!」喬媽媽被錐子扎了一樣尖叫一聲,忽然她雙手松開,露出懷里死命護著的那個孩子,她把他高高地舉起來了。舉到了頭頂上,她蓬亂著頭發,眼里閃出血光。忽然嘿嘿嘿地笑,「好啊,來啊,來搶啊,只要你們再上來一步,我就把他摔地上去,等你們搶出去扔到山里喂了餓狼。還不如我這當娘的親手弄死了他!哈哈,哈哈哈,我也一頭撞死。我跟他黃泉路上做伴兒去!」
濃深的夜安靜極了,只有這刺耳的聲音野獸吼叫一般在磨坊里鳴響。
啞姑退後一步,望著管家娘子微微一笑,一個清亮的聲音一字一頓敲擊著夜幕。也敲擊著管家娘子的耳膜。「究竟是不是妖孽,還是叫大太太決定吧,我覺得我們要做的只是把這孩子帶去給大太太看上一眼。是人是妖,自然明白。」
管家娘子嘴角很不懈地一撇,「我說過,大太太早就歇下了,她身懷有孕不便見人。」
啞姑冷笑︰「如果,九個月後。她也生下這樣一個孩子,你們也當是妖怪嗎?」。
「胡說什麼啊你?你怎麼能詛咒大太太呢你這小丫頭片子?你活膩了你?」
不等管家娘子發話。一群僕婦亂紛紛圍住了啞姑,斥責聲恨不能淹沒了那個小小的身子。
她們一個個高大肥胖,在她們面前,啞姑單薄的身子簡直不堪一擊。
蘭草慌得趕忙擠上前,嚇得身子一個勁兒顫抖,卻用自己小小的身子緊緊護在啞姑前面,「不許你們欺負我家小女乃女乃,她沒有做錯什麼你們憑什麼這麼欺負人?」
蘭草的聲音帶著哭音,她完全被這陣勢嚇懵了。
「李嫂還不動手,不用搶了,直接把那小兔崽子捏死在喬媽媽手里!」
「好啊——」李嫂撲上來了。
門吱呀一聲開了,冷風裹著一個胖胖的身子小跑進來,卻是李媽,她風風火火地在人群里尋找,「在哪呢?萬哥兒媳婦在哪里呢?」
目光落在啞姑身上,頓時驚喜地大叫︰「你在這里,果然在這里!快跟我走,大太太叫你馬上走一趟呢!」
喬媽媽一听到李媽的聲音頓時渾身都軟了,她以為這是前來查看她的孩子丟出去沒有,奇怪的是,想不到她根本顧不上過問孩子。
啞姑點點頭,「蘭草,把孩子包起來,我們帶去見大太太。」
「什麼?」
相同的兩個字,從不同的嘴里異口同聲追問出來。
喬媽媽是驚詫的問,難道,這個剛剛為自己接生的小女乃女乃,原來不是一番好心,原來她也要把這孩子帶去,帶到大太太跟前領賞,然後交給大太太處死?
管家娘子是氣憤的問,你一個小啞巴,哦不,就算已經能開口說話了,不是啞巴了,可你算什麼東西啊,府里的事兒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指手畫腳了?這不,李媽親自來找你了,帶去見大太太,肯定是做錯什麼事兒了吧,等到明天受罰都不行啊,連夜要提審了,真是活該!
李媽受到的驚嚇最嚴重,她忽然一**靠在一把椅子上,那椅子太破,如何承受得住李媽的重量,轟然一聲,頓時散花,李媽肥胖的身軀撲通坐在地上。
她顧不得自己**疼,伸出一根指頭直直指著面前的啞姑,好像半夜睡夢里看到了鬼,結結巴巴︰「你?你?你剛才說什麼?是你在說話嗎?你居然在說話?你不是個啞巴嗎?」。
滿屋子的人都被提醒了,目光齊刷刷聚集在這具單薄靈巧的身子上,很快,那些目光由驚訝、疑惑,到變得驚恐,難以相信。
蘭草對這樣的場面沒興趣,她自己早就經歷過了,她只听小女乃女乃的命令,她已經跪在炕邊,伸手向喬媽媽要孩子。
喬媽媽縮在炕里,「難道你們跟他們一樣也是壞人?你們為什麼非得害死我的骨肉?我求求你們了,不要害死他,他可是我的命根子呀,沒了他我也沒法活了——」緊抱孩子連連磕頭。
啞姑的聲音越過蘭草,變得異常溫和,「如果我說我相信你的孩子不是妖怪,他只是得了一種病,這種病可以治好,我帶他走,只是想幫你,幫你爭取讓他活下去的機會,爭取給他找大夫治好的機會,你信我嗎?」。
一張向日葵花盤般的小臉兒,一對亮閃閃的眼楮,眼眸深處閃爍著寧靜的光澤,這光澤是那麼清明,那麼溫暖,讓人從心底深處產生出一種親切,無端地覺得這是安全的,可以信賴的。
她想起幾個時辰前,自己快要死掉的時候,這個孩子出現了,是她不聲不響地出現在身邊,是她帶來了燭火和柴火,是她喂自己喝參湯和藥汁,是她幫自己生下了這個孩子……一種本能的直覺告訴她,這個被稱作小女乃女乃的童養媳是可以相信的。
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這個死命護著那個小怪物的喬媽媽竟然松開了手,把那個包裹在一團衣物里的肉團遞到了啞姑手里。
「謝謝你的信任。請你放心。」她接了,很鄭重地說。回頭把孩子放到蘭草手上。
「帶我去見大太太。」
啞姑不看管家娘子,只跟李媽對話。
李媽慌里慌張往起來爬。
有人要攙扶,她有些惱怒地拒絕了,她一貫高傲,想不到今晚在這麼多人面前出了這麼大的丑。
管家娘子如夢初醒,攔住去路,「這孽……」她忽然覺得就這麼直呼孽障好像有些不妥當。
可是身後一個婆子才不會想這麼多,跳了出來,直截了當,「這小孽種你得留下!」
啞姑輕輕一笑,「李媽,你也看到了,有惡狗擋著道,不許我去見大太太啊,只能麻煩你去告訴大太太,我這被人限制了自由……」
李媽看一眼那婆子,顧不上和管家娘子客氣,臉一黑,「大太太事情緊急,誰敢耽擱?」
管家娘子自然不願得罪李媽,更怕她回去在大太太面前給自己打小報告,唾一口把那婆子,「也沒個眼力見兒,既然是大太太傳萬哥兒媳婦,你敢攔著?」
婆子一慌神,趕忙閃開。
啞姑示意蘭草先走。
那初生的孩子被抱走了。
啞姑跟走了。
李媽小跑著走了。
管家娘子想了想,回頭狠狠瞪一眼炕上的喬媽媽,也走了。
所有人都走了。
周媽卷裹起自己的一個包袱,也混在人群里離開了。
喬媽媽的心被帶走了,她的孩子究竟是死是活,只能寄希望于那個小小的童養媳婦的身上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