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乃女乃,這份賬單請您看看——」老鐘把一卷紙推到面前來,他已經很困了,但是只能把一個呵欠強壓進肚子里,把硬撐著瞌睡剛剛整理出的賬單呈了上來。
柳萬已經睡了,蜷縮在被窩里打呼嚕。
勞累了一天,難得他今天一天都平平順順神態正常,竟然沒有發病。
啞姑不接賬單,望著老鐘的臉看,看得老鐘自己不自在了,搓著兩個老手自己找台階下,「老奴沒有別的意思,老奴哪里敢管你們主子們花錢的事情呢,老奴只是擔心,那劉秀才的話您肯定記得的,這一路走下去路途還很遙遠,要是春夏季節路途通常還能走快點,現在這樣的節氣,我們就算想加快進程節省點盤費也是不能的,這一路住店吃飯都要花錢,另外剛才車夫來說馬料袋子空了需要補充一些,小女乃女乃,這出門在外哪里都得花錢啊,老奴是擔心我們目前所剩的銀兩到不了忘世塔,就算到了也沒法返回靈州府去。」
啞姑沉默。
老鐘是幾十年的老家人,在眾多下人中尤其顯得忠誠老實,看來那柳丁卯倒是真的為兒子兒媳此行擔了一份心呢,不然就不會舍得把這樣貼心的老家人派出來親自走一趟。
老鐘以為自己一番話說動了小女乃女乃,干脆把剩下憋著的話也說了出來,「有句話老奴知道自己說了不合身份,可是不說老奴就憋得難受,出門的時候大太太為我們籌備的盤費並不寬裕,只夠到靈州府地界範圍內走個來回,如果我們真的彈盡糧絕陷入困境,那時候再後悔只怕就晚了。」
啞姑瞅著一盞燭火,幽幽地出著神,忽然抬頭看著老鐘,「老鐘叔,你說實話,今兒那幾道菜好不好吃?尤其那個膠魚做的白玉點骨!」
老鐘只能點頭,確實好吃,可是好吃卻很貴啊,你這孩子終究是貪嘴啊,怎麼費了這半天口舌就是說不攏你呢?
啞姑粲然一笑,露出兩排細密的白牙,「明天我們再去吃好不好?明天不急著上路,我們滯留一天,靈易這地方奇特,值得多看看。」
哦。
老鐘覺得自己面前好多金色的星星在眨眼。
眨巴得他只想暈過去。
不走?多留一天也就罷了,還要去吃那個貴死人不償命的破館子啊?
「小女乃女乃那你還是看看這份賬單吧,老奴斗膽先告辭回去歇息了。」
老鐘叔起身離開,那張老臉簡直黑透了。
啞姑目送他走出客房門,自己抓起桌子上剛剛買回來的雕花小銅鏡對著鏡子嘿嘿地笑,好有趣的老頭兒,真是忠心耿耿得接近可愛了。
那份賬單啞姑看了,嘴角噙上一抹冷冷的笑,兩個指頭夾著單子對著燭火,單子很快化作灰燼落向地面。
第二天果然不走了。
听到消息柳萬狂喜,忽然沖上來抱住啞姑的脖子對著臉蛋 就是一陣狂親。
伺候啞姑梳頭的蘭草驚得手一軟,梳子吧嗒掉在地上。
剛邁進門來的淺兒詫異得捂住了自己的臉。
柳萬天真爛漫,不知道自己已經佔了人家大便宜,傻乎乎擰著脖子,「媳婦兒,真的不走了?真的要帶我去吃久香居?媳婦真好,娘子萬歲!」
又撲上來要再親,被啞姑老早伸手攔住了。
依柳萬的心思馬上就去久香居吃,啞姑告訴他這一大早的,只怕人家廚子們還在被窩里聞自己的隔夜屁味呢,大餐還是等到了午後去吃穩妥一些。
柳萬不明白為什麼大廚們要在被窩里聞屁,追著問究竟,笑得蘭草把一指頭脂粉拍到了啞姑後腦勺上。
啞姑叫來店伙計一番詢問,然後花錢請他出去為自己雇一個帶路的向導,她想去暖河看看。
店伙計一听樂了,「小娘子還真會游玩啊,冬天的暖河真的值得一看,滿河的冰白花花的,那開冰捕魚人像冰碴子一樣在河面上晃,成群結隊的,那里的魚也便宜,現捕現賣,新鮮極了。」
向導是個比老鐘還老的老頭子,面相呆板,話不多,來了一**坐在車夫身邊,帶著大家出發了。
張氏和蘭穗不去,那老鐘叔也稱病不去了。
「他們為什麼不去玩呢?難道他們不喜歡玩?」柳萬覺得奇怪,這麼好玩的事情,四姨太和老鐘叔怎麼就獨獨不喜歡呢?
啞姑抬手指指他胸口,「這里有個東西壓著,所以不想出去。」
四姨太不去也好,馬車里頓時寬裕多了,蘭草也來前面坐一車,喜壞了柳萬,一路纏著蘭草講那些狐仙纏書生的故事。蘭草講得娓娓動听,柳萬听得津津有味,沒察覺就已經到了暖河邊。
蘭草趕忙取出暖暖的大氅大家披上,系上帶子,戴上風帽,一行人這才冒著風寒下車下河走上冰面。
暖河寬闊,看樣子水流量也大,冰結得十分壯觀,一眼望過去,前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冰帶,直直通到遙遠的天際才消失。
捕魚人一群一群地圍著不同的河段打冰眼、下樁子、撒漁網,熙熙攘攘的聲音把遼闊的河面吵得一片熱鬧。
迎面吹來冷風,清冷透骨,深兒把衣帽往下拉拉,搓著手感嘆︰「還說是什麼暖河呢,這河面的風哪里有一點暖意?能冷到骨頭里去!」
胡媽等身份所限,只穿著精短棉褲棉襖,自然沒有外氅御寒,幾個人把手攏在衣袖里,胡媽臉色尤其沉重,「這大冷的天,不在屋里呆著,巴巴地跑這河面上來是為了喝涼風嗎?」。
啞姑抬頭往遠處看,把遠遠近近目光能看到的河面都打量一遍,最後落定在捕魚人身上,口氣淡然,「數九寒天卻能鑿冰取魚,而且漁產豐富,這樣的河流表面看上去和別的河沒什麼區別,其實這河水流很深,結冰的只是表面一層,下面水深,遠比上面暖和得多,所以這麼多水產才能存活,而且從這捕撈隊就可以看得出魚群在下面生活得比較愜意,這樣的河,取名暖河其實再形象不過。」
深兒只是隨口發了句牢騷,沒想到啞姑倒是一本正經地回答了一大篇,听得她似懂非懂,她偷偷打量啞姑神色,發現她已經把裹著秀發的兜帽掀掉了,露出一張小臉來凍得青紅一片,尤其兩頰跟抹了兩把胭脂一樣泛著酡紅。
深兒感覺這小女乃女乃不怎麼喜歡自己,明明跟蘭草淺兒等人說話時候含著笑,可是自己一插嘴進來,她神色似乎就有了一絲異樣。
究竟哪里得罪了她呢?
淺兒暗自苦惱。
柳萬不怕冷,也一把掀掉兜帽就在冰上奔跑起來,蘭草緊緊跟著一面不停地喊著提醒他慢點別摔著,又嚷嚷說他取了風帽會受風寒的。
「為什麼媳婦能去掉我就不能?」柳萬指著啞姑,跟蘭草提意見。
蘭草語塞,不好回答,你明明一個疾病纏身的人嘛,哪里敢跟人家正常人相比,不過這話她不敢說。
往年的冬天他哪天不是嚴嚴實實捂著呢,生怕一絲兒寒風掃到了他。
啞姑卻擺擺手,「叫他玩吧,不怕的。」
柳萬像得了皇帝大赦,高興得連連在冰上跳,腳下一滑噗嗤一個四腳朝天,蘭草胡媽等人驚叫著跑過去扶,啞姑冷靜一笑,「別扶,他能自己能起來。」
柳萬躺著,仰目望著啞姑,撒嬌︰「媳婦壞,人家都摔倒了還不管。」
啞姑抬腳作勢要去踩踏他腦袋,嘴角一抹壞笑,「男人都是摔倒了自己爬起來,哪有叫女人扶的?除非這男人是個冒牌貨!」
「去去去——」柳萬兩個手亂揮,對著胡媽和蘭草,一臉不耐煩,果然他自己一骨碌爬起來,拍著**上的冰渣子,沖丫環婆子瞪眼,「以後我摔倒了不許來扶,搞得好像人家就不是個真男人似的!」
蘭草捂住嘴巴笑。
胡媽不高興了,「這孩子,倒不識好歹了?」
「我們去看他們的魚吧,順便買點。」啞姑牽起柳萬一只手。
柳萬一听要買東西,而且買的是魚,頓時高興得差點飛上天去,要知道他從小到大只有在飯桌上吃過魚,那是已經做熟的又被下人精心挑去刺的魚肉,至于真正的活魚他只能在想象里去見識了。
「哦,看魚去了——買魚嘍——」
小小少年高興得像個漁家郎一樣蹦著跳著,一頭扎進漁夫們中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