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人,其實他們之間不像自己外表看到的那麼簡單,卻也不復雜,他們,應該有過一段甜蜜的過往,也有過痛苦的後來,他們至今也沒有忘了彼此,只是造化弄人,他們沒能走到一起。
他們這看似凶惡的互掐,其實蘊含了只有他們才能明白的東西,那是一種私密,屬于一對昔日戀人的私密。
如果是一般的十來歲孩子,一旦窺破了這樣的秘密,肯定會大喊大叫得意地宣布出來,啞姑舒一口氣,輕輕閉上眼,忽然心里累,很累,經歷生死浩劫的人,她的心已經如百歲老人般滄桑,早就沒有絲毫揭穿他們的心思,只想靜靜地歇息,靜靜地想想接下來要安排的路。
忽然徐郎中嘆一口氣,憤憤說道︰「也罷也罷,這輩子最後能陪你死在一起,我也值了。」
啞姑合上眼,迷迷糊糊想,這趟去,真的會死嗎?
最後關頭,誰又是願意陪著自己赴死的人呢?
第二天天剛亮,昨天那個公差就帶人來接應。
這一回馬車要比昨天坐來的那輛好上許多,一看裝備就是能夠進入府衙大院的層次。
啞姑默默拎起徐郎中的藥箱,另一個手里又提起柯掌櫃的箱子。
柯掌櫃有些意外,但是那緊緊繃著的神情似乎有了舒展,深深地看了一眼啞姑。
在車里,啞姑把一個紙條塞進徐郎中手心,徐郎中展開瞅了瞅,忽然笑了,「小妮子,你看著年紀輕輕,醫術倒是不賴——這幾味藥其實我早就配過,只是效果不明顯,這病真的至今沒有有效的辦法能根治。」
啞姑不由得對徐郎中另眼相看,心里說古人的醫術真是高明,自己為了給一個人治好打呼嚕的毛病,特意拉著他跑了市醫院和中醫院,求了好多專家,最後得出的結論是沒有真正有效的藥品,目前的流行治法是手術,但是術後復發概率高,所以真正能根治的辦法,還真是沒有。
她怕吃西藥會損傷他內髒器官,特意跟中醫學了藥方,熬草藥給他喝,想不到幾百年前的這里,已經有人得出了同樣的結論。
柯掌櫃好奇,「那是什麼?」
徐郎中一把將紙條甩在他胸前,「這小姑娘心好,昨夜被你吵怕了,所以惦記著要為你開方子治打呼嚕的病呢。」
柯掌櫃撿起紙條仔細看了,沉默片刻,再次抬眼來看啞姑,啞姑感覺到這目光第一次對自己露出了和善。
三個人這一路走來,第一次空氣里總算是沒有那種嗆人的火藥味了。
馬車粼粼,等停下來,三人都在悄悄掀簾子瞅外面,只見馬車已經進了高大的府衙,直奔後院內宅。
有人打起簾子,請車里人下來,啞姑一面扶著徐郎中下車,一面展眼四下打量,只能看到高高的青磚牆圍起的高大牆頭,牆外種滿了高大的松柏楊柳等樹木,院子里青磚漫地,闢出一個大大的四合院,院心里一個大大的花園,冬春之交萬物蕭殺,花園里挺立著去年殘留的花睫花梗。
自有人帶了大家一路穿過大小院子和房屋,最後踏上一道高高的曲折的青磚樓道。
啞姑好奇地伸手模著木質扶手,心里感嘆不已,古人生活就是會享受,這知州小姐的日子更是要比常人精致,連樓道的欄桿都雕滿了花兒。
木質細膩,雕工細致,花形栩栩如生,看得出都是好東西,這要是放在那一世界,肯定都是藝術品,大大地值錢啊。
離開的時候一定得想辦法搞點雕花的物件帶上上路。
一共十九個台階。
啞姑一面邁步一面在心里計數。
十幾個台階,卻將一段樓道分割成好幾段,曲曲折折轉了好幾個彎兒。
一道朱紅色木門現在眼前。
不等啞姑去抬手撫模那大紅油漆門板上凹進去的繁復花紋,已經有個俏生生的姑娘迎出來,姑娘神色愁苦,也不見禮,只是軟軟的腰肢一彎打起簾子,「各位先生里面請。」
三個人依次進門。
啞姑好奇,難道管家小姐這麼好見?我們這就直接進去見上面啦?
進去才知道並不是馬上能見面。
室內比較寬闊,擺著幾把椅子,一把八仙桌子,木質茶幾,幾案上擺著插花花瓶、香爐、茶具等物,粉紅絲綢四面垂地,裝扮出一份女兒家閨房獨有的溫馨。
丫環做出一個請的姿勢,大家在椅子上坐了,啞姑這才注意到室內還有一道淺粉紗簾,呈流線狀垂下,遮住了後面。
一股濃郁的藥味飄滿屋子。
一個相貌更好看的丫環從里面出來,略微福一福,「兩位神醫,不知道你們那位先替小姐診治?」
啞姑心里說徐郎中和柯掌櫃,他們會誰先誰後呢?
其實這病不好治,從一進門這壓抑的氣氛,和滿屋子丫環愁眉苦臉的神色都看得出來,病人情況不容樂觀。
這種情況下,第一個出手的人,肯定要吃虧一些,而留在後面的人,相對還有時間思考和回旋。
「我去——」
「我去!」
兩個人同時站了起來,同時說出了那幾句。
啞姑卻看呆了。
他們,其實心里真的還在意著對方,最危急的關頭,還在為對方考慮,不是麼。
「對不起,每次只能一位郎中診治。」丫環拒絕。
「鈴鐺,你要听話。」
柯掌櫃說。
啞姑靜靜听著這聲音。
一直看到的都是柯掌櫃冷冰冰的面孔,听到的,都是那氣憤憤的老年男子的中音,從來不曾想到這個人有一天會發出如此溫和柔軟的聲音,那語氣,那神態,真的就跟在哄一個調皮的小女孩一樣耐心。
「繩子你錯了,我孤身一人,死了無牽無掛,你和我不一樣,你有家有室,你肩上還有重擔壓著,還是我先去。」
徐郎中歷來說話快言快語,尤其對著柯掌櫃,總是惡語相向,很少有溫言軟語的時候,但是此刻的徐郎中好像忽然換了個人,那神態里透著幾分溫柔,語氣中竟然還微微地有一種撒嬌的味道。
「還是我去——」
柯掌櫃一把將徐郎中按坐在椅子上,他大踏步進去了。
「臭繩子,壞繩子,萬惡不赦的繩子,你個臭男人,辜負人家一輩子,老了老了為什麼忽然要對人家這麼好?你這麼好人家怎麼受得了?」
徐郎中一面輕輕旁若無人地念叨,一面一把一把抹淚。
啞姑過去輕輕在她肩頭按揉,也不勸解,心里卻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可憐世上痴心人,愛情這東西,誰是誰非難說清,縱容辜負一片心,到頭來卻還是難怨恨……
曾經在哪里听過的一首歌,在腦際盤旋不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