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里,剛剛從公堂上議完正事的張知州張嘉年大人拖著疲憊的步子踏進後宅,官服官靴還沒來得及月兌下,一個小廝戰戰兢兢跪在門口,「大人,徐郎中求見。」
張嘉年一愣,「可是那個昨夜請到的梅家鎮子的歪嘴郎中?」
「正是她。」
隨即那緊皺的眉頭頓時舒展,一抹希望瞬間升起︰「她是不是能看這怪病?快快有請!」
徐歪嘴這輩子見過的病人家屬不在少數,但是面見這麼大的官兒,還真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
抬腳邁過又高又厚的門檻時,她覺得有點緊張。
「緊張什麼?難道這一大把年紀活給狗了?連人家十來歲的小姑娘都不如了?」
果然,一想到那個小小的身子,那張小小的臉兒,那淡定自若無哀無傷的神情,徐郎中心里很快就鎮靜下來了。
張嘉年貴為一州最大的官員,但是見了郎中立馬就放下了架子,親自到門口迎接,吩咐丫環捧茶讓座。
徐郎中裝作對滿室豪奢絢麗的裝飾擺設沒什麼興趣,目不斜視地坐了,接過茶喝一口,悄悄把一點緊張壓進肚子。
張知州看著對方將第一口茶剛咽下去,就等不及了,馬上詢問女兒的病情,可有良方醫治。
徐郎中用瓷碗的蓋子慢慢地刮著漂浮在水面上的一層碧綠茶片,慢騰騰搖頭,那張本來就歪斜的嘴巴這一來更歪得厲害了,一層濃濃的哀愁掛在眉宇間。
「張大人見諒,在下醫術有限,不能為令千金根除病癥,徹底拔除小姐的病痛,是在下學藝不精,醫術淺陋,還請大人治罪。」
徐郎中一字一句,穩穩地說道。
張知州卻呼地一聲站起來,滿臉驚喜,「這麼說來,徐郎中你是診斷出小女究竟得的什麼病了?而且還有診治的良方?這就好,這就好啊,雖然不能根除病癥但只要能診斷出來那也是了不起呢,老夫我請了多少所謂的名醫,竟然沒有一個能真正的診斷出病因來,只能告訴我小女得的是不治之癥,具體什麼病癥說不上個所以然,下的藥也都沒有實際的起色,不瞞徐郎中你,老夫我真是越來越對梁州的郎中們失望啊——」
張知州明白女兒病癥有希望了,就抓住這根救命稻草再也不願意松開。
徐郎中靜靜听著。
「快來呀,筆墨伺候,有請徐神醫開方子。」
隨著張知州一聲高喊,早就小廝將備好的筆墨送上案頭。
剛剛從「徐郎中」升格為「徐神醫」的徐歪嘴,抓起筆的手有些顫抖。
沒出息!
她在心里狠狠地罵自己。
這輩子見識的病人無數,打過交道的富人貴人也不在少數,為什麼要怕?他姓張的只是官兒比別人大了那麼一點,難道他就和常人不一樣了,就三頭六臂能做別人肚里的蛔蟲能察覺人的內心所思所想了?
我心里打什麼算盤,我不表現出來,他肯定不會知道。
握筆的手穩定下來了,她開始慢騰騰地寫方子。
只列了三味藥。
短短十五個字。
等小廝將方子捧到老爺面前,張嘉年看了頓時瞠目。
「七味小蜜丸,人參苦味丸,白玉大蜜丸。」
就這幾個字。
張嘉年喃喃念道︰「七味小蜜丸,人參苦味丸,白玉大蜜丸……這,都是什麼藥材啊?老夫怎地從未听說過這些藥——」手一擺,「快派人速速去藥堂,將梁州街頭的藥店一家一家挨著問,找到了就給我買回來,有多少買多少,我們全包了。」
那口氣之大,果然是一方大員,這梁州府就是他的天下,沒有他得不到的。
小廝附身來接單子。
徐郎中在心里冷笑一聲,暗暗佩服那小女子的見識果然超群,果然這張知州不是一般的藥就能鎮得住的,必須吹大點,吹懸乎點。
「很遺憾,這些藥目前你在任何一家藥堂都買不到。」徐郎中忽然插嘴,「因為它們不是一般的藥材,也不是隨便那個郎中就能夠配得出來的,說實話,這藥丸配置所用的藥材,有些郎中甚至連名字都不曾听說過。」
「別怕花銀子,值多少錢我們也要買回來。」
張知州自然不怕花錢。
只要你不怕花錢就好。
徐郎中不急,繼續補充︰「因為這三味藥丸是老夫帶著徒兒歷經幾十年行醫經驗,才模索出了配方,其中用到的都是珍貴藥材,有些尤為難得,甚至是花上千金也未必能夠大量買到,比如死人參,膠魚。」
「死人參?還有膠魚?」張嘉年終于沉不住氣,瞪大了眼珠子,看來他是知道這些藥材的,並且知道它們十分難求。
徐郎中不解釋,繼續加砝碼︰「各三十丸,交替服用一月,可暫保性命一月。一月後令千金是死是活,恕在下也難以預料,畢竟她身子單薄,又沉痾已久,病癥已經深入骨髓,關系命脈。」
張嘉年的心瞬間就攥緊了,站起來親自為徐郎中續上一碗水,「難道就真的不能根治小女嗎?徐神醫你要知道紫藍可是我的心頭肉啊,我不能沒有她。請你體諒體諒一個為人父親的心腸吧——」
神色哀痛,不惜放下架子來哀求了。
徐郎中徐徐地嘆一口氣,裝作很無奈很無奈,只是慢慢地喝茶。
最後一口茶吃完,放下茶盞站起來,似乎很無意地想起,「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也許貴小姐福大命大,還有生還的希望,只是這要看造化了——也要看你們信不信呢,在下年輕的時候跟著師父行醫,也曾見過這樣一例病癥,肚子鼓脹,性命不保,師父除了黃岐之術,還喜歡鑽研道學之術,他建議這家人將孩子送往佛塔闢邪,靜養,最好是年代久遠的老塔,同時每天沿著古塔走走,轉轉,焚香,祈禱,時間久了,肚子里的濁氣慢慢化解,自然好了。」
慢慢地走向門口,「只是見識這病癥的時候,我實在年歲太小,也不懂道學至理,所以其中究竟什麼緣由,竟然記不清了,不過那病人最後確實好了起來,最後嫁人生子,生活得也算幸福美滿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