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老遠就看見了站在我門口的人。
元郢看我站在了原地,調笑道,「這是誰家的小公子,模樣生得如此俊俏,倒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了。」
明明是一如既往的打趣,他眼神里卻傳遞出一抹悲傷。
我知道他會來,他大概,也知道我會知道。我沉了一口氣,甩開那些煩惱,提步走到他身邊,「但願你不是再來告訴我什麼陳年舊事的了,這兩天我知道的事情已經太多了,有點消化不良,如果有什麼還瞞著我的,以後再告訴我吧。」
「阿音。」他看著站在眼前的我,伸手拂過我的臉頰,「這麼冰,怎麼不多穿一些,如今天寒,只會傷身。」
我眼楮一閉,撲到元郢懷里,任由眼淚從低垂的眼瞼下,順著睫毛溢出。「你是誰都好,我是誰都行,可是我現在真的撐不住了。」
「真相.+du.總是傷人的。」元郢笑著嘆氣,說得輕松,卻難掩語氣中微妙的失落,「從前看你安靜躺在那里,就希望你醒過來,哪怕恨我,哪怕繼續相互為難,可如今看你這麼難受,我又開始後悔了,無論你現在想留還是想走,就按照你自己的心願來吧。」
「我沒有家人了。」我已經沒有家人了,所有人變得那麼陌生,我已經快要認不出來了。
「怎麼會。」他身上同樣是充斥著寒意,冷得不像是個正常人,那月白色的錦緞卻不如它看起來的那麼舒服,很冷,我听見他在我耳邊低聲說道,「你有我,你有阿凝,你不記得了嗎,阿凝。阿凝是你大哥伏赫留下托你照顧的孩子。」
阿凝,是伏赫的孩子。是伏音那死在多年前伏宮內一場兵變的長兄的孩子。
「元郢,我真的不確定,我就是伏音。」我顫抖著聲音,說出了心底那個讓我一直糾結的事,「我能接受的了一切,但是我現在無法接受的是,我就是伏音,我醒過來,莫名其妙借用了一個身體而已,我沒有那些經歷,沒有她的感受,然後莫名其妙的,所有人都把我當做她,我怕你們對我的好,都是因為把我當做了她,我怕我一覺醒來,還是什麼都沒有。」
「你懷疑的,就自己去找出答案吧。無論轉世多少次,我都不會認錯你。」
也許元郢並不知道,我怕的,正是他,害怕一覺醒來這一切只是夢,他只是認錯了人才會對我那麼好,也許他可以轉身從這一切里輕松抽離,我卻要一輩子都帶著一份回憶過下去。
我的世界里,沒有人教過我如何接受轉世這件事的,我的世界里主張無神論,人死即是消失,前緣未了也只是遺憾。只是到了這個世界里來,被刷新的世界觀讓我看到了太多的不可思議,我也曾抱著僥幸心理去想,也許我就是伏音的轉世。
可是越喜歡他,就越容易去糾結,我怕他喜歡的,只是伏音,不是我。
「師傅!」
突如其來的一聲傳進耳朵里,眼前忽然一道虹光一閃,在那一瞬間,我整個人都有一種被雷擊到的感覺,渾身麻痹,口中血腥味彌漫,低頭咳了一大灘血。
眼前的元郢不見了。
我雙腿麻木跌坐在地上,側過頭去,雙耳盡管此時嗡嗡作響,但是腦袋卻越發清醒,可是剛剛的一切發生的實在太快了,根本容不得我去反應。
宮昱站在距離我百米開外的地方,宮黎撲上去,正緊緊死抱著他。
發生什麼了?
我第一反應是去尋找元郢。
「善惡自由道,妖魔毀人間。」宮昱睜著一雙血紅的眼楮盯著我,在如此寂靜的夜里,他低沉念道的每一個字都無比清晰,「本就不該存活在世間的兩個妖孽,如今竟也敢結伴作祟了。看清楚,你剛才抱的是什麼。」
宮昱抬手,指尖燃微火,順勢拋來,我雖然側身躲過,自他指尖拋來的微火落在我身前,卻徑自燒起了什麼。
火焰燃起,我細看才發覺正在燃燒的是一段梧桐樹枝,隨著火焰,有異香傳來,宮昱自鼻尖冷哼一聲,很是不屑,「廢物。連人跟蠱術都分不清。」
蠱術?!剛才的元郢是這一段梧桐樹枝?是誰施的蠱術?
「宮師傅!」老大等人聞訊趕來,直走到我面前,將我擋在身後,老三慌忙將我從地上扶了起來,閃到一邊,老大側頭看我退到安全的地方去,又繼續說,「宮師傅深夜入我山寨,未請兄弟告知一聲,不知此行難為我家老九是為何?」
「哼!你家老九?」宮昱一甩衣袖,道服隨風揚起,頗具幾分道骨仙風的架勢,但是眉目間戾氣極重,在人群中死命盯著我,「不過是沒有魂魄的行尸走肉,苟活于世也只是徒增風波,可惜昭華郡主不幸,人死了連尸身都不得安寧,遭他人利用,貧道此行,就是為了帶回郡主尸身的。」
我頓時間醒過味來,後脊發涼,汗毛全都豎起來了。
他說,要帶回郡主尸身?!那麼就是,要我死!
猛地,宮昱一把甩開宮黎,惡狠狠的朝我撲過來,老三雖然迎戰,卻遭他一掌劈在胸口,那魁梧的身形都生生讓他跌出去五六步之遠。
「老九,跑!」老六大吼,從衣袖中掏出玉珠一把,揮向宮昱。
宮昱抬手,凝聚氣息,以盾狀彈回老六的暗器。
轉身間,宮昱已經揮開拂塵朝我劈過來。
空氣中有檀香味,那拂塵逆風勢直指我眉心。左腳點地,我整個人盤旋躍起,盡最大的努力避開,卻仍然有拂塵掃過面頰,臉上一陣火熱的刺痛,有血,滑落。
「這一切,本與我無關,我也是受害者,你為何兩次想要殺我!」我顧不上狼狽,只見老三再次撲上去,被他一手揚開,重重摔在地上,我再也忍不住,朝他大喊道。「你是修道之人,不顧青紅皂白就要取我性命!為何!」
「你本就該死。」他眉眼未動,那五字自齒間流出,帶著無比寒意。「即便留住你這妖孽的魂魄,又能如何,留你性命只會毀了蒼生!」
「她的命,自然該她做主,即便她想死,未經我允許,誰敢動她!」
這聲音,自一側傳來,打破這原有的尷尬。
元郢?!
除了他,還能有誰呢?那月白色的修長身影,影子拉得格外長,他自門外走來,一步一步的迫近。
他一手負在身後,一手自然垂落。
微怒。
我從沒見過這個樣表情的他。
那鍍了一層蒼然月色的輪廓越來越清晰,我才越發覺得,他是那麼的好看,就像是壁畫里走出來的修行的人一般,淡然月兌俗。
我本該一早就知道,他是個無所不能的神。
垂下的手,伸向我,「阿音,來。」
「宇文政,貧道曾看在你父皇的面子上放過你一次,可你屢次偏要觸犯萬物底線,危害世間,一手設計了這場顛覆萬物自然規律的鬧劇,你當真是要繼續禍害天下的嗎!」宮昱勃然質問,每一字听起來都鏗鏘有力。
他搬出了萬物自然規律來指責元郢,無非是在說,元郢一手策劃了我的重生。
「怕麼?」元郢並不理會宮昱的質問,淺笑著問我。
「本來怕。」我確實是有一些害怕的,抬頭看向他,是我最熟悉的溫柔,我便也笑了,「可是現在不怕了。」
「你自己都是將死之身。」宮昱道。
「你怎麼了。」我不解,宮昱那句話明顯是在說他的,他怎麼了,什麼是將死之身,我突然想到兩日前他病重昏迷的樣子,然後轉過頭去看宮黎。
宮黎低頭,避開了我的眼神。果然,果然是這樣,元郢的毒沒有解,宮昱不可能那麼好心給他解毒的,沒有人告訴我,可是元郢他
宮昱再度凝神聚氣,掌中赤紅化利刃而來,速度極快。元郢負手揮去,遭赤紅一擊身形微顫,他沒有明顯動作便化解了宮昱的攻擊,唯有瞳孔內的墨色一顫。
乾坤一色,浮華若夢,天地共染猩紅,宮昱拂塵結氣,飛身而來。
元郢折手抽出龍吟劍相抵,龍吟迎上宮昱猩紅凝氣,風行于劍身紋理,曲折迂回,有龍吟之聲相伴。他只守不攻,看起來不似那般輕松,宮昱稍一用力,只見元郢嘴角溢出鮮紅。
龍吟劍隨元郢所凝聚之氣如月色皎潔銀白,宮昱所攻之氣殺戾極重凝血紅之勢,月白與血紅交融相錯,伯仲之間血紅竟有吞噬之意。
宮昱拂塵掃過,即便是院中二百余斤的青石桌椅,也碎作石塊散落一地。
「沒有昭華碧玉,你有什麼資格跟我斗!」宮昱叫囂,加重攻勢,表情已如猙獰一般。
昭華碧玉?我听見宮昱說到昭華碧玉才恍然大悟,我之前並不知道昭華碧玉離開元郢會消弱他的靈力,慌忙低頭要從手腕上取下他的珠串。
「不可以!你會魂飛魄散的!」宮黎在一旁大喊。
元郢听聞宮黎這一聲匆忙回頭,卻遭宮昱突如其來的一擊,迫不得已連退兩步。他故作輕松地說道,「別把珠串拿下來。」
左手凝氣對峙元郢,宮昱突然以右手再度凝聚異光。元郢神色有些微妙的變化,卻是宮黎大驚失色,這是要痛下殺手了嗎?
「不要!」鳳鳴出鞘。
凝紫微光劃破赤紅與月白的交戈。
我持鳳鳴立在元郢身邊,手不住的顫抖,僅那一下,我已經是拼盡全力的了,如果還要打,那麼接下去只能以死一戰了。
「宮昱,你如此相逼他的女兒,當真以為他九泉之下就能瞑目了嗎。」站在一旁久未說話的大哥黯然開口,僅一句就使宮昱停下了手中動作,赤紅微弱散去,大哥見我插手,才像是不得已要介入,他說完這一句,側過頭看向我,目光里很是有深意一般,又像是對著我說道,「他從前那麼疼這丫頭,舍不得她受一點傷害,你這樣要逼死老九,他怎會原諒你。」
宮昱的眼楮里,戾氣明顯收起了不少,「正因為是他的囑托,我會幫他完成他的心願,將他的女兒送到他身邊去。」
他的女兒。
我不由看向元郢,一是擔心他的身體,二是對宮昱的話有些私自的理解,讓我很不安,元郢警惕的看著宮昱,並沒注意到我。
「這什麼意思?」老三替我問出了那句話。
元郢有些撐不住了,他輕輕皺眉,捂著胸口低下頭去,嘴邊涌出的鮮血染紅了他月白色的前襟。我沖上前去要扶住他。
「啊。」我痛嚎了一聲。
宮昱此時站在我身後,他用一只手就捏住了我的喉嚨。在場所有人都沒有預料到他會突然向我出手。
我被他扯著向後退了幾步,他手下的力道逐漸加重,我幾乎喘不上來氣,眼前發黑。鳳鳴在我手中也失去了它原本的絢麗,無力的掉在地上。
「宮昱!」耳邊仿佛听到大哥的聲音。
他突然松開了手,我就像是他手底下隨時可以捏死的兔子一樣,摔在地上,突然可以重新得以呼吸,缺氧發昏的大腦尚未清醒,卻只能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我以為我死定了,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一定要殺我,可是他看我時的樣子,大概是一定不會放過我的。
呼吸逐漸平穩下來,我才發現,我手腕上的珠串,已經在他手里了。
所有人,都看到他揚起的手里,拿著的那珠串。
「你二人妄圖霍亂天下,擾**常,本該必死,給你二人一個選擇,七日之後,只能活一個在這世上。」宮昱將珠串攥到掌心,拂塵一掃,轉身離去。
胸口有撕裂般的疼,開始很微弱,到後來已經疼到難以忍受,只覺得什麼東西要從身體里抽離出去一樣,隨即,渾身的血管都感覺像是在收縮,我蜷縮在地上,失聲痛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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