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鳳遺昭華紀 第二十八章 亡靈祭魂曲

作者 ︰ 妖塔塔

「死者是被人用繩子一類的東西從背後勒死的,死之後才扔進的水井。」宮黎俯,粗略的檢查了一下,得出基本結論。

有一侍衛打扮的人,在人群中鑽進鑽出,在霍鈺的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

霍鈺應聲,支開他,抬起頭來目光看向我,點了點頭。

我心里大概有了數,原來他擔心驗尸的人有何失誤或是其他的,偷偷請了沈姑娘來一同驗證,只是當宮黎說出那侍女是遭人殺害時,我心中已是跌入谷底,現在連沈姑娘都證實這一說法,這下想撇清干系都沒不容易了。

「死者死之前並未與人有過肢體沖突,身上沒有打斗過的痕跡,很有可能是死者熟識的人做的。」宮黎輕輕翻動了下女尸,很慎重地解釋,「如果是陌生人,死者不太可能背對著他,而且用繩子勒死和其他的殺人不一樣,死者一定會有掙扎,所以我認為,要麼是死者在被勒住脖子的時候已經昏過去了,要麼是知道她會死放棄了掙扎。」

「你這麼說,豈不是要為東伏這般沒用的守衛開月兌罪責,直說是我西夷的人殺了她嗎。」人群外走來一老者,正是昨日我在太**門口遇見的那個人。

我側目看向他,他倒還是這樣一幅趾高氣昂,讓人不禁就很討厭的模樣。

「爹啊」有一年輕男子刻意躲在他身後,與我目光對視的剎那,他急急忙忙避了過去,很是眼熟,我想起他就是那個**沈衣的人。

原來,這就是西夷的戶部尚書,和他的兒子。

「來者雖是客,各位在我東伏國內同慶太後誕辰的時間里,也請遵守我東伏法規,既然死者是死在我東伏境內,又是在我伏音的管轄範圍里,伏音定會負起全責,找出真凶,給大人一個解釋。」我忍不住去看了霍鈺一眼,站出來說道。

「那我就信郡主一次,三日內還望郡主給出答案。否則」這老頭的語氣很是不客氣。

「否則?」我也不慣著他,本是因太後壽誕不願多生事端,他卻一再囂張,實在難忍。「我倒真想看看你的否則,奈何得了我伏音不成。」

霍鈺低頭輕笑。

「郡主。」宮黎站起身來,「死者身上有些特別的傷痕,是不是可以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容我細驗。」

安全的地方。我隱約覺得他話里似是有暗示的意思。

「送到義莊吧。」我沉思片刻,望向霍鈺,「你派些信得過的人嚴密把守除了宮黎,和你我二人,其他人若需見此的,必須有我的手令方可,擅闖義莊滋事的,殺。」

「是。」霍鈺應聲,揮手找來侍衛,「將尸體送到義莊。」

侍衛抬著尸體走出行宮,周圍圍了一群的人方才慢慢散去,霍鈺先行跟去義莊安排,我看著他走到門口,那凝藍色男裝打扮的身影隨著他走了出去。

我留下,安排著剩下的幾個人清理現場,搜集證據。西夷那位戶部尚書氣沖沖的,讓他兒子扶著回了房。

剛剛還是擠滿了人的院子里,現在逐一離開,稀稀落落僅僅留下幾個人。

我一點頭緒都沒有,無奈的看向四周,一回頭,就看到了人群散去,還留在那里的皇甫宣,帶著盈盈笑意看向我,直到我看向他時,他才微笑著朝我走了過了。

「人人都在稱贊東伏郡主大氣果決,有指點江山的霸氣,我雖然不全信,可今日看來,伏音的確是個讓人不敢小看的女子。」他說得十分客套,又不顯得太過拿捏距離,雙手背在身後,「太過著急,也許會讓你錯失某些細節,不如耐下心來靜等,犯了錯的人更加坐不住,說不定就會露出破綻來。」

「你知道是誰對不對。」他說得如此不急不躁且心安理得,而且言語間並未刻意掩飾,卻又在透露著微妙的信息,所以我不難確定,他一定知道什麼。「可是,你並不打算全部告訴我,對不對。」

他帶著笑意點了下頭,「我也想知道,昭華郡主到底有多少本事。你還有三天可以去查。」

「你真奇怪。」我不由得感嘆。

他從出現的那一刻開始,就好像已經擺明了自己的身份界限,他很是客氣,又不失友好,從一開始就不是站在我的對立面,可又不是很親近,就像是有意無意的保持著距離,但是他做的這一切,看起來又覺得很尋常。

或者說,從一開始,他就像是一個旁觀者,局外人。

這樣亦敵亦友的界限,多一分或少一分都不行,而皇甫宣實在拿捏得恰到好處,「我實在猜不出你的心思。」

「或者,我本來就沒有那麼多心思。」他淡然處之。

「也好。」我客氣回應,一切隨他。「如果太後再與你提起父輩們曾經定下的婚約,還請你一定拒絕。」

他笑著搖了搖頭,「你若是不願意,大可以自己去回絕,這樣的話,我是不會說的。」

「為何?」我是絕對不相信,他是怕傷了我的面子這樣的說法。

「只因為,昭華郡主對于我來說,與其他的女人沒有什麼區別,如果將你娶回南埕,置于正宮,是完成我已故父皇的心願,達成他與人的約定,在世人眼里,我則盡忠盡孝沒有壞處,更可與東伏建立友好關系,我沒理由拒絕。」他說得極有道理,這大概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听人如此心平氣和的解釋一段政治婚姻。

果然,皇甫宣並沒有讓我失望,他當真是一個將皇權利害分析得極為冷靜的人,就好像他對于拒絕東伏求助所說的那句話一樣,他從沒將我當做一個女人一樣去看待,或者從未將任何一個女人用心去看待,太過于理智,太清楚孰輕孰重。

就像他說得,如果于他有利,娶我回去,也只是放在**里的其中一間,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只是,他這番話,難免讓我想到一個人。「果然,皇室多是無**,從前我還怪過他,卻原來是我錯了。」

「郡主。」思緒被人打斷,軍營中的士兵匆忙來報,「霍將軍有發現。」

「好。」我應了聲,轉身和皇甫宣告別,「我先走了。」

義莊已經被侍衛嚴密封鎖起來,放置女尸的室內,只有霍鈺和宮黎。

「怎麼樣了。」我看他二人神色都極為慎重,愈發小心地問道。

「女尸」宮黎本是要回話,可是卻看向霍鈺,又沉默了。

「女尸月復中,有一將成型的嬰兒,宮師傅說,大概是懷有身孕六個月了。」霍鈺臉色不太好看,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似是微微震怒。

身懷有孕的侍女,是誰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剛才說,她是誰的侍女來著?」

「是西夷戶部尚書家公子的侍女。」

「在女尸的身上,還有些發現。」宮黎說道。「我雖然還不知道勒死她的凶器是什麼,可是我猜想一定是帶有某種鋒利的物件,該侍女的尸體表面完好,可是在她背上卻有血跡,也許是凶犯在勒死她的時候,把手弄破了。」

「來人。」我打開門,大喝一聲,「去行宮,將西夷的使者接來。」

「不知郡主可是查到什麼了麼,如此草率打擾我休息。」西夷那位戶部尚書大人從一下馬車開始就已經抱怨個不停。

「這位侍女,是您府上的,又是隨身照顧令公子的,所以有些事,我想您需要知道。」我故意停頓了一下,觀察他父子二人的神色,不慌不忙的說道,「她已懷有身孕,足六個月。」

這位大人不為所動。

倒是他身後的那位公子,眼神中滿是堂皇失措。

「一個下人而已,即使有了孩子又如何,郡主不要在這些小事上大做文章,還是請你把心思都用在抓凶手上比較好。」

「如今已是兩條人命,不知道對于這位侍女月復中的孩子,大人是否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人性冷漠,我已經見識的太多了,但是這樣漠視生命的,也實在讓人覺得世態炎涼得過了。

「我怎會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郡主專心抓凶手就是了,不要顧左右而言他。」那位已經半百頭發的男人,發起火來,卻有些底氣不足。

「那請問公子是否知道呢?」我看那位戶部尚書的公子躲在人後,極是心虛。

「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很慌張。

「夠了。郡主可是因為在東伏的地盤上,欺負我等特別來為東伏太後祝壽的貴賓?若要如此說,直接說是我們害死了自己的侍女好了!我們走!」他怒氣沖沖的,一甩衣袖帶著那群西夷來的人轉身離去。

「你怎麼看?」注視著那群人囂張離去的背影,我問霍鈺。

「不好說。」霍鈺也是看著他們慢慢走遠,拿捏不準。「那侍女月復中的孩子,應該與尚書家的公子有關,可是現在一點證據也沒有,實在不好下結論。」

「听說行宮里死了人。」伏宮晚宴結束後,太後特別讓我和霍鈺留了下來,直言了當的說,「查案歸查案,不要牽扯人家私隱,如果找不出凶手,隨便找個將死的替罪羊交出去罷了,不要在這檔口生事端。」

我抬起頭,剛要說什麼,霍鈺在身後扯了下我的衣袖,我用余光看向他,他只沖我微微搖了搖頭,我竟把要說的話生生咽了下去。

從太後慶陽宮里出來,我低著頭一直走。

「我看,你要是想查清楚真相,還是不要先頂撞太後的好,省得平白增添些阻礙,現在的線索本來就不多,何苦呢。」霍鈺走在我身後,嘆了口氣。

「霍鈺,那是兩條人命啊,她月復中的孩子已經六個月了,沒有人知道她有身孕,足見她把孩子藏得多好,可是還是來不及看看這個荒唐的世界,就沒了。」我實在覺得心疼,無論任何原因,我都想把那個殺人凶手抓出來,好好的看看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世間本來就有很多事,喪盡天良,你就算活活累死,也管不了許多的。」霍鈺眼底盡是無奈,從前覺得他那雙眼楮很好看,可是現下卻很是暗淡無光。

「如果是從前的我,一定會說,那就看見一件管一件,直到這世上再無人敢作惡。」我覺得胸口堵了一口氣,我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可是你知道,我剛剛在想什麼嗎?」。

霍鈺側頭看著我。

「我幼年時,隨我父兄征戰沙場,眼見著那些平民百姓受苦,那時的我自詡巾幗,仰仗父兄威名也算得上是任性了,我那時所有的驕傲都實則趨附于男人的身上,先是我父王,然後皇伯伯,後來是我大哥伏赫,最後是他,我父王戰敗宮中的時候,我大哥死了,那時我在想,還好,我還有皇伯伯,可是我父王說皇伯伯是我們的敵人,是皇伯伯殺了我大哥,他讓我上山我就上山,遇到了師父。那時我在想,還好,我還有師父。可是直到我看清宇文政的陰謀,我就徹底垮了,沒有人可以讓我依靠了。」

「別人的女孩穿新衣,求心上人的年紀里,我是多輕狂啊,可是到了現在,我終于明白了,我那時依賴男人們才表現出來的囂張,不過是因為我不夠強,當我現在能撐起自己的狂妄時,我才知道原來我那時所依賴的人也並不強大,只是因為我太弱了,才會去依賴。可是你要我現在再去感慨世間的不公平,慷慨激昂的對那些藐視生命的人予以評價,我都做不到了。」現在的我,太懂得適者生存這個道理了,沒有誰是注定強大的,只是女人從一開始就注定比男人承擔的藥多,我的現在是自己死過幾次爭取來的,看淡人情,連世俗都已經欣然接受,卻連抱怨的力氣都沒有了。

「少年時,听我父親說起過你的一段往事。四國硝煙不斷,我父親跟隨寧王出征,他說一場仗打下來,大家在清點殘兵,打掃戰場。你說,如果今日掌權的是我伏音,絕不會像這四國的皇帝一般窩囊,我一定會擁兵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凡我子民無論男女一律平等,不會再有如此這般的人命如草芥。」

暗淡無月的夜空,有兩三流星滑落,靜得讓人心底都是滿滿的淒涼。

霍鈺看著我,久久沒有說話。

時間真的是恨奇妙的,在他人的記憶里的昭華,卻已經是我回不去的曾經,我年幼時的口出狂言,博得大人們的一笑,卻成了他人心中對昭華的敬仰,可是現在,我儼然已經成為了和其他人無異的一個普通人罷了。

「我認識的伏音,大抵不會是個怕事的女子。」

心口帶著隱隱的酸疼,盡管我刻意在藏,卻還是被霍鈺發覺了,伏音,你在怕什麼。怕這王權之爭,怕這天下亂世,怕這紛擾不清的恩怨糾葛?

「正是因為死過一次,才知道死不那麼容易承受吧。」我苦笑著打趣說道,宮廷之爭,我真的不想涉身其中了,我怕的是,那走不盡的長廊,哭和笑與我都無關系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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