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芊芊蜷縮在走廊上，醫院淒冷的燈光將她的身影映得單薄無助。
她環抱著雙肩瑟瑟發抖，不經意間攤開手掌，便逃命似的朝洗手間跑去。
一雙白女敕小手被水長時間浸泡已經出現了皺紋，台子上的洗手液漸漸見了底，可她還是覺得不夠。她像個潔癖患者似的一遍遍沖水，一遍遍搓起泡沫，在一遍遍淘清。
她的眼淚被湮沒在嘩嘩水流中，心中泛起的負罪感似是大浪擊碎她向往的所有美好。
她哭個不停，她覺得自己的手很髒，上面有斑斑血漬，不管怎麼洗都洗不干淨了。那上面是樊孝欽的血。
她感到無助，全世界似乎都拋棄了她……她是個壞女人，她惡毒、喪盡天良，她把尖刀的一頭對準自己的丈夫……她這個滿口仁義道德的偽淑女，她殺人了……
她好想念樊孝欽，他寬厚的肩膀，他溫暖的懷抱，他看她時寵溺的眼神……可是這個給她全世界的人，如今躺在手術室里，生死未卜。
她曾以為就算全世界都背棄她，至少還有樊孝欽在身邊，可是現在……似乎連他也要放棄她了。
她真的成了這個世上名副其實的孤兒。
手術室的燈滅掉，醫生走出來，摘下汗津津的口罩，意味深長的看她一眼︰「你是家屬？」
「嗯。」她的回答帶著哭腔。
「你丈夫的傷，可大可小，關鍵在于好好養……雖然刀口不深，但是刀口的位置靠近心髒，差一點就割到動脈……這段日子千萬要注意，不要讓他情緒激動，一旦引起傷口崩裂，那麼就很麻煩了。」
凌芊芊只是機械的點頭。
她不放心的朝手術室里張望了一眼，護士攔住她說，一會兒病人會被送進病房，手術室不可以隨便進。
她靠著牆蹲下去，長長的松了一口氣，一陣酸澀涌上鼻尖，捂著嘴巴肆無忌憚的哭起來。
樊孝欽沒事……她就知道他會挺過來。
她當時一定是被鬼迷了心竅，才會任魔鬼握著她的手，把最鋒利的武器刺進最心愛的人的身體里。
她在病房門口徘徊，上一次這樣的徘徊，似乎已經隔了很久很久……那時她和他一起出了車禍，危險發生的一瞬間，他用身體護住她，自己卻比她在醫院里足足多躺了一個月。
這一次，她依然相信他是在用生命保護她……他們早已心靈相通，他不會介意她把刀子捅進他心髒旁邊的位置，她即使捅進了他的心房，他也會笑著把拿刀子拔出來。
他哪里舍得她受所有人的非議，讓世俗給她帶上殺人犯的帽子呢？
凌芊芊在病房門口流著淚笑出來，然而她還是沒有走進去的勇氣，尤其是听到里面隱約傳來樊肅的聲音。
……
「是不是現在連你也不相信爸爸，也覺得爸爸殺了人？」樊肅一臉無辜，瞪大了眼楮看著病床上的樊孝欽。
他實在沒有力氣跟這個一根筋的老爸胡鬧下去。
樊孝欽頭痛欲裂，身上的傷口撕扯著皮肉，似乎每呼吸一下，就感到身體要裂開一樣。
這樣的痛讓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凌芊芊。
她怎麼樣？她有沒有被嚇壞？她身上也有傷，可曾包扎好了？會不會也像他這樣，一激動，傷口就要裂開？
他不想她也承受這份撕心裂肺的痛楚……
樊孝欽不停的向門口張望，他期盼中那個弱小的身影似乎並沒有徘徊在外，倒是樊肅的聲音，從他睜開眼楮那一刻起就響個不停。
「阿孝，你是老大，你要給那兩個小的做榜樣，你得相信爸爸啊！」
「爸爸真的是被冤枉的……十四年前的事了，當時的情況太混亂……你知道的，爸爸和凌叔叔是幾十年的好朋友，雖然後來他發了財，不怎麼理會咱們，可爸爸永遠都不能忘了這個朋友啊，對不對？」
樊肅清清嗓子，繼續抱怨道︰「阿孝，當時我只是去找他借點錢而已……他有晨練的習慣，我就到他經常路過的那個山坡上去找他……可沒想到我到了那里，他已經死了！」
「他死了，他真的死了！」樊肅眼楮越瞪越圓，手舞足蹈的比劃著，「我以為他是暈過去了，可誰知道我上前扶他……他全身都是血，我的手上也沾滿了血……這時候有人路過，大叫起來……然後凌志那小子來了，恰好被他也看到……」
樊孝欽把頭靠在身後靠枕上，滿腦子都是凌芊芊最後那個絕望的眼神。
此刻他也感覺到些許絕望。
他捏捏眉心，耐著性子向樊肅問道︰「可是老爸……你說了這麼多，你有證人嗎？」。
樊肅愣住，一時說不出話。
「老爸，當年凌志就是這個案子的證人，他也確實親眼看見你打死……」他頓了頓，嘆口氣說，「算了，就算不是你打死的，可事發的時候你在凌志他爸爸身邊，而且周圍沒有一個證人證明你的清白！」
「所以你得相信我啊！」
「我相信你又有什麼用？」樊孝欽失控的喊道，「我相信你……法官信嗎？警方信嗎？老爸，凡事都要講證據的！」
「可我真的沒有殺他！不能說因為我曾經是個拳擊手，就說我殺人吧？」
樊孝欽眯起眼楮，心中的怒怨愈發加深。
若不是樊肅，他和凌芊芊何至于到今天這種地步？
他恨恨瞪了樊肅一眼……這個男人，從小打跑了他們的媽媽，自己隨後又消失，他和兩個弟弟才十幾歲就不得不照顧自己……這個男人，他有什麼資格稱自己為「父親」？
他印象中，父親的形象應該是凌家叔叔那樣的，溫文儒雅，能掙到很多很多錢，可以給自己的孩子買到最好的玩具，最漂亮的衣服，他們家的餐桌上，永遠都是干淨的水和美味的食物……
他和凌芊芊青梅竹馬長大，他們的婚姻水到渠成，誰都無法將他們分開。
樊孝欽突然間，竟有點憎恨樊肅了。突然間他似乎站到了凌家的立場，他似乎理解了凌芊芊的悲憤和無奈。
他也理解了自己這十幾年的軌跡，是怎樣一步一個血印的走過。
只因他的父親，根本就是個腦筋不清楚的自大狂！
他冷笑一聲，抬起眼楮看著樊肅，眼神中透著陰冷的狠毒。
「你沒有殺他……」他嚴厲的問，「既然你沒有殺他，那你跑什麼？既然你沒有做錯事，為什麼要向警方承認是你殺了人？既然你承認了，後來為什麼又要逃走，成了永遠的通緝犯？」
樊肅被問的張口結舌，許久，才磕磕絆絆的回答，「老……老大，不是……不是這樣，我當時認罪，實在是因為，那時候有一個……」
「你不要再編理由了！」樊孝欽徹底失去了耐心，心口旁邊的位置傳來一陣陣火辣辣的疼痛。
「老爸，不是我們不管你，可是這樣的情況你讓我們怎麼管？你一走就是十四年，現在突然回來了，就要求我們管你這管你那……是，你是我們的爸爸，我們孝敬你是天經地義，可你有沒有為我們考慮過？這十四年我們也有自己的生活，我們不希望原來的生活節奏被打亂，變成圍著你一個人轉！」
樊肅心底一團怒氣，渾身發抖，語調不自覺高了許多，「你這個逆子！我是老爸還是你是老爸，你居然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你……你根本不听我解釋……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
他雙手環抱胸前，在屋子里來回急躁的踱步，口中念念自語，「哼……要不是看到網上有一段錄像，是你抱著芊芊在大街上胡鬧，你以為我願意回來嗎？我回來是為了你們兩個！兒子有了媳婦，做爸爸難道不可以看一眼嗎？」。
「混小子……現在居然嫌我多事……我多事！我真是多事！我就不該回來！我當年就不該莫名其妙的去找那死鬼借錢！我借錢還不是為了你們幾個臭小子！我真多事……我當年就該讓你們全都餓死！我當時認罪，還不是因為……」
樊肅挺住，狠狠瞪他一眼，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轉過身憤憤不平的看向窗外。
樊孝欽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身體一陣虛空，眼前突然一片黑。
他隱隱感到奇怪，這次的傷是在胸口的位置，怎麼腦袋里的疼痛卻一陣強似一陣？
想她了……一定是！
樊孝欽勉強撐起身子，手捂著傷口一步步朝門口挪。無論樊肅在他耳邊說些什麼，他都感到是一陣風吹過，把他的耳朵吹的嗡嗡作響。
「老爸……」他的聲音平靜下來，總算能夠心平氣和，「爸，你是我們的老爸，你出了事我們不可能不管……無論當年的情況怎樣，你在這座城市，就是一個通緝犯，一輩子生效！」
「不過你放心，我們兄弟會想盡一切辦法保你。」他說話的聲音漸漸冷卻，倒像是在跟一個不想干的人說話，「這件事情過去之後，就算我們兄弟還清了欠你的吧。」
樊肅听著這話，就氣不打一出來。
他一把上前拉住樊孝欽，「你這孩子說什麼？欠我的，還清？」他只覺得惱羞成怒，一個巴掌揮過去，「知道你是在跟你爸爸說話嗎？也太過分了吧！」
「是你過分！」樊孝欽大吼，這一吼似乎吼出了他十六年的委屈和悲哀，「你當時打走了媽媽，你自己又丟下我們……害得我十四年就像孤兒一樣，可以讓任何人欺負！」
「可是現在……我絕不讓你趕走芊芊！」他說，「我們可以保你，為你盡我們最大的努力。可是我現在要去找芊芊……爸，請你別攔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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