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張廟生果真出現了。
見到張紫煙後,他並未有過多言語,只是快步上前緊緊擁住她。張紫煙一聲不吭任他擁著,身子如木偶般紋絲不動。
在一旁的林清心里急得直打鼓,難道連張廟生都不能幫到紫煙嗎?
「煙兒別怕,有我在。」張廟生緩緩開口,聲音極富磁性。這磁性卻是因為他昨夜半夜別人叫醒,沒睡好導致嗓子啞了的緣故。前日他受張府管家之命去郊外收租,恰與一租戶產生了糾葛,于是便在客棧住下了。沒成想昨夜竟有一人夜訪客棧,並告知他張府走水一眾奴僕們幾乎死了個干淨,大老爺張敬德橫死街頭,二小姐張紫煙受驚過度當場暈厥。
旁的事他倒不會在意,可若事關紫煙,他便無法將之置之度外。
張紫煙看了看林清,又看了看張廟生,突然閉著眼楮哭道︰「廟生哥哥….+du.…」
「有我在,有我在呢。」張廟生輕撫著張紫煙的背,面上卻未見多少憐惜之情。
好像積壓多日的愁緒突然尋到了一個傾瀉的口子,張紫煙的淚水流得愈發洶涌。
見此情景,林清心緒稍安。「好了,哭出來就好了。」她不願再留在屋內攪擾紫煙傾吐心事,只輕聲說了這麼一句,旋即便招呼屋子里的侍婢一同離開。
一連幾日,趙明松都宿在木禾鎮衙門內苦心查案,江韶也不知去向,至于寧滄瀾更是自那日于夜色中見過一面後就再未現身。身邊的環境突然由聒噪變得安靜起來,也讓林清有了精力思索有關盜取先皇遺詔的事。
雖然與趙明松相處時間不長,但她腦海中卻有種模糊的印象,依據趙明松的性子,定然不會把遺詔隨身帶著四處奔波。林清仔細觀察過,趙明松去得最多的地方除了趙宅就是衙門,于是她決定先在趙宅內進行一次無死角搜尋活動。
盡管林清連腳底下的石頭縫都沒放過,一座座園子找下來,卻沒有半點收獲。
「楓溪園?」林清抬頭看著刻有這三個字的牌匾,心中暗想,這不是那個登徒子江韶住過的園子嗎?「有人嗎?」。她敲了敲門卻未見園內有任何動靜,推開門後林清也無心觀賞楓溪園內的景色,只徑直向里屋而去。
「啊!」是一個女子尖利的叫喊聲。林清捂住耳朵,半晌才反應過來這聲尖叫是從自己嘴里發出來的。
「你……你怎麼在這?」林清又驚又怒,雕花木床上竟穩穩當當的躺著一個人。細看之下,才發覺這個人正是多日不知去向的江韶。現在這個時辰明顯還沒到睡覺的時候,再說方才自己敲門的時候他為什麼不應?他一定是故意的!
「該問這話的人應該是我,你怎麼在這?」江韶氣定神閑的躺在床上,長眉舒展,臉上布滿戲謔的笑意,沒有半點起身的意思。「上次我說要日夜監視你,但除了你睡覺和沐浴之時不會跟著你。怎麼,你這算是在變本加厲的報復我嗎?」。
林清一時詞窮,「我……」
「莫非還要我將你請出去?」江韶的語氣突然嚴厲起來,帶著幾分山雨欲來的架勢。
「不勞江侍衛大駕,我自己會走!」林清怒火中燒,卻又找不著理由反駁江韶,只得神色灰敗的離了楓溪園。
林清自然不會知道,這幾日江韶一直在暗處默默監視她。見她在趙宅里四處翻找,便起了嚇一嚇她的心思。今日趁她還在別的園子內埋頭苦尋時,他已經快速回到楓溪園並躺到了床上,只等林清尋進里屋時嚇她一嚇。
此刻看來,他的目的達到了。然而見到林清吃癟,江韶心中卻並無自己想象中那般歡喜,反而愁緒漸深。
陸承瑄回京時江韶本想跟著一起回去,卻因為尋遺詔一事而留在了木禾鎮。原本他該四處調查找尋遺詔下落,事實上他也的確這樣做了,結果全無半點收獲。然而見林清舉止異常,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她也在尋先皇遺詔。可是按理來說林清不過是個小小丫鬟,她又怎麼可能與遺詔之事有所牽連?除非……
除非,林清是受人指使搜尋遺詔。
七年前丞相趙懷被殺,其女趙木樨跳崖自盡,義子趙明松退隱于江湖。此後京城內便有傳言說,先皇曾私下將一道詔書交與趙懷,並且詔書內容有關帝位。如今先皇已歿,新帝疾病纏身隨時有性命之憂,加之他雖妃妾成群卻並無子嗣,因而帝位極其不穩。
二皇子陸承修、三皇子陸承瑄乃是當朝炙手可熱的繼位人選,二人素來不合,明爭暗斗多年亦未能爭出個高下來,如今為了得到帝位更是各顯神通,無所不用其極。
陸承瑄被人引到木禾鎮尋趙木樨,卻正巧遇上了與趙木樨面容相似的林清,並險些認錯了人。林清的出現擾得陸承瑄心緒不寧,令他幾乎忘記自己身上背負的一切,幾乎不願回京。這一切,若說是有人刻意安排也並非說不通。
「林清,你究竟是什麼身份……」江韶禁不住嘆氣。
離了楓溪園的林清並沒有走遠,她心里的氣悶無處發泄,只得折了一枝蘭花在手中蹂躪。「死江韶,臭江韶!竟然……竟然嚇我。」
林清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這江韶來無影去無蹤的,卻又那般胸有成竹的躺在床上,像是早就料到她會進去。
今日她辛苦忙活了半日都無所收獲,到了還要被江韶氣一頓,林清氣得忍不住跺腳,「江韶,遇見你算我倒霉!」
林清本想去花園中央的亭子里坐坐,隔的老遠便看見了緊緊依偎在一起的張紫煙與張廟生,不願做個礙事人的林清只好默默打消了去花園的念頭。
「林清。」一道熟悉的女聲乍然在身後響起。
「張秋麗?」林清轉過身,見來人居然是張秋麗。今日的她著一身麻布衣裳,烏發間簪著幾朵素淨的白花,與她從前在張府時整日濃妝艷抹錦衣華服的樣子大相徑庭。俗話說,女兒俏一身孝,一身孝服的張秋麗看上去的卻很美。
不待林清有所反應,張秋麗竟在她面前直直跪了下去。此刻她面色蒼白,雙目微腫,瞧著格外惹人憐惜。「我從未求過任何人,但是這次我實在別無他法,因為除了你,再沒有更合適的人幫我這個忙了。」
「你這是做什麼?」林清冷冷的看著張秋麗,不知她這是在耍什麼把戲。
「父親死了,張府也被大火燒得面目全非。原本我與紫煙可以投奔許家,可是紫煙並非我母親所生,我怕許家人不會好好待她,所以我想拜托你先幫我照顧紫煙一段日子。」
听到這話的林清極其驚訝,她對張秋麗向來沒什麼好感,沒想到今日張秋麗竟會為了紫煙而向她下跪。一時之間,林清心中百味雜陳,「從前你是怎麼折辱紫煙的,不用我提醒你也知道。如今你卻來求我照顧她,你這不是擺明的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嗎!我與紫煙情意匪淺,用不著你說我也會竭盡所能去照顧她。」
「那就好,紫煙就交給你了。」張秋麗朝林清磕了個頭,而後便自行站起。「有些事我不便解釋,想來你也不會原意听。我即日便要離開木禾鎮,紫煙若是問起我的行蹤,你就說你也不知道。」
張秋麗說著看了一眼遠處的亭子里的張紫煙,臉上露出不知是欣慰還是心酸的笑容,「罷了,紫煙她對我的厭惡只怕不會比你少,她……她可能只當我是個無關緊要的人吧……」
離開生活了十七年的木禾鎮,張秋麗心中自然不舍,可是她沒有選擇!昨日遇見的那個白發男子今日竟尋到了她的房前,斬釘截鐵的說自己可以助她尋到殺父仇人以及在張府縱火的真凶,條件是讓她成為他的手下。
張秋麗素來便是個膽大的女子,不就是做那個白發男子的手下嗎,她絲毫不懼。為了報殺父毀家之仇,也為了早日找到凶手以防凶手傷害紫煙,受些苦難折磨亦無妨,只要紫煙過得自在舒心她便再無遺憾了!
「張老爺死了,作為女兒的你應當為他守孝三年才是,怎麼你……」
未等林清說完,張秋麗便轉身走開了。她的背影瘦瘦小小,卻透著一股決然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