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八,熱熱鬧鬧的滿月宴剛過,沈沛夫妻倆一大早就接到沈鑌派人傳來的話,令他們二人今日務必搬走。
這一個月來,芷華帶著女兒閉門不出,安安靜靜地待在無衣院里坐月子,鄒茗清前去探望了好幾次都沒能見到母女任何一人。拒不見客也就罷了,偏偏坐月子期間府中內務她半點也不肯放手,居然派一個下人出面打理。鄒茗清仗著自己主子身份,找筏子鬧了好幾次,言里言外直嚷著大嫂寧願用一個下人來管理庶務也不用她這個親妯娌。竇嬤嬤一開始忍了她好幾回,等她放松警惕一時失口說出對自己的輕侮之語後,立即抓住話柄拉著她進宮找太後評理。當然,最終雖然沒有把這種小事鬧到太後跟前,但從此以後,鄒茗清老實許多,再不敢對竇嬤嬤有半分輕視。
沈鑌對兩個兒媳婦之間的明爭暗斗不聞不問,對兩個庶子每日晨昏定省噓寒問暖也無動于衷,現在的他最大的樂趣就是每日逗弄一下可愛的小孫女,其余的時光則在數百個名字中苦苦糾結——是的,千嬌萬寵的喜兒大小姐直到滿月還沒取好大名,因為她爺爺總覺得任何一個名字都不能完整體現她的美好。喜兒這個簡單的乳名沈鑌也不喜歡,但總不能讓孫女連個稱呼都沒有吧?反正對孫女的乳名越不滿,沈鑌就越憋足了一口勁,非要給她取個世間最好的大名。
夫妻倆同心協力垂死掙扎了一個月,分家的結果仍舊無法改變。當住進這座處處比不上國公府的「破舊」宅院時,沈沛內心對父親的憤恨已經上升到最高點。
「終有一日,我會讓你們後悔的!」住進新家第一天,沈沛對著空空蕩蕩的祠堂暗暗發誓。
不過,恐怕就連他自己也沒想到,這一日來得這麼快。
五月二十二這天,一封從邊關發出的八百里加急密報抵達宮中,帶來了一個舉世震驚的消息——監軍底下探子親眼看見,皇上親封的衛國元帥沈澤,于五月十三深夜孤身一人進入嘉峪關,至今未歸,疑似投敵!
隨信附有七名暗探的親筆陳詞,言之鑿鑿,十分篤定當天深夜主動進入鎮裕關的就是主帥沈澤無疑。
此消息一出,舉國上下一片嘩然。曾被贊為「頗有先祖遺風」、「年輕有為」的沈澤,一時之間遭到人人唾棄,就連樹大根深的衛國公府也被皇帝當朝下令包圍起來,只等朝廷派出即刻趕赴邊關查證的欽差回來後再做處理。
一大片看不見的黑雲籠罩在衛國公府上空,整座府邸有如一座死城,處處彌漫著一種風雨欲來的低氣壓。
被軟禁後第二日,身為一家之主的沈鑌召來兒媳與庶子沈浩,共聚于正廳議事。
短短一夜之間,沈鑌原本調養好的身體看起來又單薄了幾分,眉心加深的皺紋以及布滿血絲的雙眼暗暗昭示他徹夜未眠。
「沈浩,你雖是我的庶子,但早在一個月前,我就已經將你的名字移至沈家旁支。原本要分給你的那些物件,我現在全都折成了銀票,你拿著它走吧。如果這次你大哥被安上的罪名不會牽連族人的話,你便能逃過一劫保住一命。」沈鑌蹣跚著走過去,親自將一個小匣子放在沈浩身側的茶幾上,拍了拍蓋子。「銀子再多也經不起揮霍,你以前花錢大手大腳的老毛病得改改了,以後好自為之吧。」
「父親……」沈浩愕然,擔憂了一整夜的種種問題忽然迎刃而解,他一下子長松一口氣,卻又不敢表現出半分欣喜,面色十分怪異。
「去吧,我早派人把族譜拿給外邊包圍我們的領將看過了,多虧你祖父昔日威名,軍中將士至今還願意給我們衛國公府幾分薄面,他們不會刁難你的,放心吧。」沈鑌一見他這種古怪神情就覺得心灰意冷,擺擺手打斷他接下來想說的場面話,直接下了逐客令。
不知是良知未泯還是做戲做全套,沈浩含淚向沈鑌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起身時,額間已然泛青。
「孩兒不孝,請父親多多保重!」哽咽著說完這句話,他拿起桌上的小匣子揣入懷中,在沈鑌的目送下轉身大步離去。
如果這個時候他回頭看一眼,就會發現父親眼中那麼深深的失望與決絕。在沈鑌心中,原本還對這個心計城府皆不如沈沛的幼子還留有一絲溫情,但他在這場危難中所顯露出來的那副與親兄長無異的冷血心腸,終將這絲溫情生生斬斷。
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後,沈鑌低聲嘆了口氣,轉而繼續走向芷華。
行至跟前,他從懷中掏出一張薄薄的紙,顫顫巍巍遞給兒媳︰「這是我代沈澤寫下的休書,拿著它帶喜兒走吧,從此以後你們母女與我們沈家再無瓜葛,就算沈家被誅九族,沒在族譜中留下大名的喜兒也不會被牽連。」
說完,他將這紙休書放在桌上,又拿出另一個小匣子壓在上面。「這里面是我手頭剩下的所有銀票了,具體數目我也沒仔細數,大概在二十萬兩左右。這是我這個做爺爺的為孫女準備的嫁妝,你別推辭。」
襁褓中的喜兒似乎感受到爺爺語氣中那抹蕭索悲涼,哼哼唧唧哭了起來。
輕輕搖晃加上軟聲安撫,止住女兒哭鬧後,芷華這才抬頭面對公公,揚起一抹淡淡笑容︰「爹,這封休書,恕兒媳不能接受。嫁入沈家就是沈家人,兒媳寧願一家人死在一起,也不願獨自苟且偷生,請爹收回成命。」
短短一席話,在沈鑌心中卻掀起了滔天巨浪。危機關頭,兩個親兒子都選擇明哲保身,可偏偏他最不喜歡的這個兒媳婦,卻義無反顧與沈家同患難。
將這股震撼生生壓下,沈鑌板起臉來厲聲指責道︰「愚蠢!你願意死,孩子怎麼辦?她還這麼小,你就忍心看著她無辜被牽連,枉送小命嗎?」。他頓了頓,將語氣放緩一些,諄諄善誘道︰「棄婦之名是不好听,可為了喜兒著想,你先接下休書。若我衛國公府最終能僥幸度過這場風浪,待一切風平浪靜後,我保證會重新接回你們母女,將世子妃之位完璧歸趙。」
後面這個承諾,他原本並未打算許出,但芷華的表現讓他之前的成見逐漸消融,對兒子擇妻的眼光,也第一次有了贊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