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風波 第二十章 無子皆因果

作者 ︰ 桃花寺

蟬聲館山雀夜鳴,紫台的夜卻平靜如死水。

元佑帝靠在臨窗的羅漢床上,一遍遍覽閱著大臣們聯名請求廢除常山王的奏章,他們一致諫言改降常山王,除其封國,呼聲最高的要數後族徐氏一黨,這令他深感惱火。

更可氣的,其中有一名拔擢上來不久的諫官,新官上任三把火,給自己出了大難題。第一把燒在徐家徐超身上,參他在東海貪污軍餉,第二把火參劾常山宮樊貴嬪豫政,獨斷乾綱,黎民私下竟稱她為「第二女主」,可見已僭越王權,第三把火是常山王,豢養伶僮敗壞君德,閉塞言路排斥正義人士,濫用賞罰,忠奸不辨,國主庸碌豈是百姓大幸。

「茂生,茂生。」元佑帝丟開字字仁義愛民的奏表,一臉郁悶。

殿上的內侍來回走動,各自忙碌著,茂生也執一柄塵尾清理著各式器玩,長極殿中陳列的器玩*古物都是殷商時代流傳下來的,每一件都價值不菲,珍貴萬分,因此都由茂生親手打理。

听見皇帝呼喚,茂生執柄過來,「陛下有何吩咐?」

「煎一壺蒙頂茶吧。」

元佑帝心情不太好,去別館探病後心情更糟了,怒氣郁結在胸口,盤旋凝聚,無法紓解。

茂生停下手頭的活,洗手面,熟練地布置好茶席,搗弄茶具。不大一會,茶鐺里煎煮的茶葉散發出樹葉的清香味,還伴隨著一縷縷青煙飄散而出。

「你的茶藝恐怕國中無人能及了。不必忙了,過來坐下,只是想找你來說說話。」

元佑帝把手放在那縷青煙上,再把煙霧扇到面前,用力嗅了嗅,猛地咳了幾聲,一點殷紅濺落在袖口。

這樣的身體還能支撐多久,元佑帝不著痕跡地放下袖子,對跟了他大半生的茂生鄭重道︰「朕已生退意。」

「陛下!」茂生倒不是吃驚,只是覺著陛下提起此事為時過早。

「不做皇帝,做一居士也不錯,春天踏雪詠歌,夏天與月色殘荷相伴,品一盞茶,舞一段劍舞,人生無憾,足矣。」元佑帝見他緊張,笑道,「不是今夜,也不是明日,但已經不遠了。」

茂生將茶杯遞到幾前,張了張嘴,很快垂下頭去,淚水沒有干透前絕不能讓陛下看到自己的失態。

「陛下怎能說這種話,陛下還正值壯年……」

「老東西,你又來寬慰人,朕躬如何你最清楚。君王之歿對皇帝來說沒什麼,對百姓而言也只需要一段君權更替的過程,但于晉室子女太危險,當年朕為立元 為太女,曾秘密處置了三國諸侯。這件事你也知道。」元佑帝拍了拍那些奏章,冷冷笑道,「知道寫的什麼嗎?朝臣諫言,濰候為先皇嗣君之遺孤,可立為儲君。朝堂穩定不易,太女是他們請立的,要攪亂這一城平靜的又是他們。這些都不必說,你認為濰候這人如何?」說完,他沾著茶水在幾上一筆一劃地寫起字來。

「濰候是什麼樣的人國中誰人不知,他德行荒唐……陛下不可!」茂生突然醒悟過來。如果把江山交付到濰候手中,治理下的晉國會是何模樣,百姓們大概也會絕望透頂,他們渴求太平盛世,但不是由沉溺男色至病態的君王能夠開創的。在晉國徹底陷入亂世漩渦前,他們至今仍抱著期望,期待結束戰禍幫助黎民重獲新生的救世之主盡快出現。造成今天這種局面的根本原因就在于陛下沒有幸存下來的兒子。

佛家常說︰生死輪回,因果循環。

斷子絕孫可能是元佑帝弒兄殺弟的報應。多年前的暴雪不僅是黎民百姓的災難,更是帝國和君王的生死劫難。

巍巍紫台,鵝毛飛雪。雪災仿佛從天而降的巨石,沉甸甸地壓在南朝頭頂,壓在臣民心頭。晉人畏寒不抵,亦或是宮廷枉死的亡靈作祟,元佑帝的子嗣接二連三地夭逝,晉宮喪事不斷,崇尚奢靡的帝國再也不見妍麗的裙釵和青鬢。

歷長達五月的凍害,漫長的寒冬在旭日東升的初晨結束,愁霧漫漫的王公貴冑如釋重負,工匠們迫不及待地為他們趕制鐵甲和利器——姍姍來遲的春天有新鮮的稚鹿和野豕,士族們需要通過狩獲獵物犒慰受傷的身心。

在狩獵歸程中,軍隊經過橋西驛被大風沖散,皇子恆的坐騎突然癲狂嘶鳴,一頭撞死在石崖上,皇子恆也滑鐙墜馬,身受重傷,最終不治身亡,年僅十六歲。

元佑帝育有十幾位皇子女,一場暴雪過後大半薨歿,自橋西驛皇子恆墜馬斃命,國中再無男嗣承繼大統,旁落的宗室嫡支燃起一絲希冀,對後繼無人的皇位虎視眈眈,國不可一日無主,東宮主位不可長期空懸,當務之急,是從宗族中挑選堪當大任的青年才俊立為嗣君,為了不在自己手中葬送祖宗基業,保全顏面去見先祖,這也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而宗室中人為爭位煮豆燃萁,並無擁有君王器量、可擔重責的冑裔,群臣大膽力諫,擇選賢德的公主立為儲君,諫言一出,朝臣紛紛附應。論權柄當屬皇後之女徐公主,論尊卑霍貴姬之女同慶公主最合適,當年還是公主身份的元靈均僅僅次于二人,但她不通文韜武略,跋扈頑劣,離經叛道,曹公主擔有「德而敏學」之賢名,但出身低微,無母族護持。在群臣擁戴下,徐公主元 入主東宮。

當初的權宜之計,如今成為了定局,到底是天意還是陰謀,深究真相必會打破平靜,相煎何急,子嗣爭位的悲劇不能再重現。元佑帝輕敲著幾案,幾欲流淚都強忍下來,他年幼時,父親文帝駕崩前曾對他言︰「流淚是弱者的自憐自哀,帝王家絕不能出現弱輩。」父親的眼淚只在子嗣相殘幾乎絕盡時流淌過,至少他只見過那一次。

元佑帝想到此處,硬生生把眼淚逼回去,「要是還能有子也早該有了,或許是天意如此。他們總說女子繼位為下下策,開創盛世之治的太宗皇帝不也是女子啊,倘若沒有太宗皇帝,豈有今日朕躬。」

「陛下所言極是。若是人人都按照規矩走在同一條道上,到達絕境時才發現那是一條不歸路,就無人能幸免于難……因此,總歸要有人叛于常理,選擇一條不同的路,而此人能把走入歧路的人引歸正途。陛下何不繼續做引路者。」

晉國女子為帝早開先河,開國的高祖武聖皇帝一生勤勉執政,糟糠妻早逝,終生無子,膝下只得太宗一女,太宗生來溫雅姣美,伶俐克敏,武聖帝垂愛之,將太宗當作兒郎教養,又擔憂她為帝不能守成,嘔心教導,授以畢生心血。太宗雖為女兒身,其心壯不輸須眉,登極後手腕強硬,慎言敏行,發展農業手工,開鑿水渠運河,修築南學義塾,提拔寒門學子,為後世的昌盛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深得百姓擁護愛戴。

以太宗為例,誰敢說女郎不如兒郎,元佑帝不是頑固保守的皇帝,他登位後,朝堂上出現不少的女文官和跨馬御侮的女將。

今非昔比,在亂世當前,女子救國治世的艱難遠高于男子,群臣薦立的太女 長成後性情軟弱,過度依賴徐家,政事上毫無主張見地,元佑帝遂生出改立儲君的動搖之意。然而茂生的一番話讓他遲疑不決。

朝廷人心渙散,太女怯勢不前,樊貴嬪的權欲膨脹無阻,常山王處境堪憂……這些事讓元佑帝殫精竭慮。

「陛下?」茂生擔憂地望著仿若失魂的皇帝。元佑帝的袍服掃過幾案,帶翻了堆成小山的奏章文書,一盞銅鶴燭台也隨之倒下。

火苗肆竄,「茲茲」地燃燒起來。茂生立即抄過塵尾,和趕過來的幾名內侍將火勢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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