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霧環山,留鳥淒厲長鳴。
在林蔭最深處,一條深掩的山徑逼仄難行,葳蕤繁盛的草葉里傳出窸窣的穿行聲。
不過片刻,灌木叢下鑽出一個人影,步履艱難沉重地挪動,時不時將擋路的樹枝雜草撇到身後。
東方露出一絲光,眼看就要大亮了,前方的路似乎永遠都看不到盡頭一般,何況大霧漫天,將整座山團團包裹住。
元靈均迷失在里面模不清下山的路徑,內心既焦灼又深感絕望。
還是歇一會吧,他們應該不會再跟上來。她這樣想著,扶著一顆古木坐下,粗粗地大喘氣。
回頭看來時的路,數不清的松樹佇立在那,松針青翠,層層疊疊,伸展開雲雲如傘蓋,靜謐得讓人心驚膽寒。
她和他們失去了聯系,一整夜都在逃亡。
昨日午食過後,她月復痛不止,不得不暫時在一處蘧廬投宿,大家連續趕了幾日路,都已疲累乏力,沾鋪睡得格外沉,一切都似謀劃籌算好的,到夜深人靜時,蘧廬突然失火了,大家只道是尋常走水,逃出去躲避即可,不料順利逃出蘧廬的客人俱都枉死在屠刀下。
百十人圍住四周,他們穿著黑衣、麻衣、青衣,有的拿著長刀,有的使雙勾,有的立在屋頂,有的站在樹枝上,這些服色和兵器全然不同的人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無聲無息地聚集在此,出手狠絕致命,毫不留情。殘忍嗜血的手段聞所未聞。地獄青鴉及其他爪牙覆蓋了整座蘧廬,成片的鴉群在樹枝上錯落棲立。高低起伏的啼叫充斥著耳膜。
那一刻她已經確定,殺她的人是受臨安指使。她們根本就不會讓她這個禍根活著離開。
來者人多勢眾,招式狠毒,他們根本招架不住,死的死,傷的傷,跟她的人所剩無幾。
元靈均不敢回想那幕慘劇,以及在慘劇中枉死的人,胸口窒息到發疼,眼淚撲簌簌地掉落。她忘了如何呼吸,拼命地吐著氣。
看到渠奕的最後一眼,他的腰月復因被歹人砍了一刀而涌出大量的血,泅濕了厚重的外袍。他將自己牢牢護在臂下,生生地承了一刀。
「九萬,你來護主君走,快點!」他一壁拖住眾賊,一壁命令九萬帶她離開。
她緊拽著渠奕的袍袖不肯放手。雖然心里很清楚,繼續拖延下去大家都可能喪命。
九萬夾抱住她向後撤離。眼里清晰地映出滔天火光,蘧廬老叟倒在血泊,龐大的老鴰俯沖落在她隨從的尸身上,啄去一只眼珠。死狀淒慘可怖。
「奕,回來,回來找我……」她艱難地說出這幾個字。
渠奕被迫逼退到了火海邊緣。四目相接時,她幾乎能看見他悲壯的神情。
侍從合力助她突出重圍。她和九萬一直朝城里方向逃,但青鴉早已做足準備。在通城的官道設下重重關卡伏兵,只待自投羅網,九萬有所警覺後,棄了烏騅馬,避開官道,轉向山林。
青鴉之眾豢養的老鴰迅速追了上來,九萬被拖住後,一名密衛護著她躲進深樹林,當地獄青鴉趕到,密衛與她交換外袍,給她防身的短刀,只身引開了青鴉,因此她此刻才能活著逃出來。
可是,渠奕他們生死未卜,若是活著就會盡快來尋自己。
這種厄運為何降臨在她頭上?元靈均不明白天運的安排,她為人光明磊落,從未暗害過誰,也沒什麼勃勃野心,她在常山,樊姜掌控操縱著她,她在臨安,徐皇後千方百計要除掉她。
「不能原諒,不能原諒……」她嘴唇翕動,淚水大顆大顆落在手背上。
月復中的小嬰兒仿佛感覺到母親的悲傷,狠狠地踹向她肚皮。
「你這個壞孩子,讓媽安靜一會好嗎?」。元靈均無奈地捂住肚子,胎兒在她撫慰下終于安靜。
自和大家分開後,她走了整整一夜,腳脖子早已酸痛無力,渾身疲乏似要散架,月復中也是饑餓難耐,卻不敢停下歇一歇,緩口氣。
「應該是餓了。」口中無津,元靈均大力地梗了下脖子,才勉強潤了潤干澀的喉嚨。此時才發覺餓得不行,實是母親的粗心大意。
可她在逃命,不可能帶著干糧。可憐的孩子啊,在無休止的災難中竟也平安無事,可見和她注定有親緣。
眼下三春,萬物新生,綠意盎然,正是生命的力量。她揪了一把女敕葉芽,皺著眉頭塞到口中,強迫自己食下。至少還不能這樣死去,她要攢夠力氣才能繼續行走。
察覺到異樣,以為是追兵來了,元靈均抓起短刀繼續朝前走,沿著路徑,一邊走一邊揪下女敕葉送食用,渴了飲天露,餓了食發芽的樹葉和鮮女敕的草睫,幸運的時候,她會摘到野果子,如此堅持下來,她竟頑強地支撐了三四天。
翻過山梁已經是第五天,她體力透支到隨時有可能倒下,她期望能遇到上山的農人,只要有人來,就能獲救。
但她實在沒力氣了,額頭也滾燙無比,好像……好像是中毒了。在狒狸村和翠管認過草,那些樹葉野果她只辨得一些,另一些可能含有毒。
抬袖抹去臉上黏膩的水跡,分不清是淚還是汗,水露踫濕了鞋襪衣衫,緊緊貼著肌膚,寒意滲骨,而四周突然的鳥啼讓她頓生警覺,無邊無際的恐懼黑潮迎面撲向她,牙齒冷冷地打顫,幾乎不能把控。
一只雀停歇在頭頂的樹枝上,婉轉高啼。元靈均靠在樹干上,胸口劇烈地起伏。
她一模腰帶。還好,刀還在。
「你可自行逃命,不必管我。」
「士為知己者死,上皇于臣有知遇之恩,臣奉命效命主君,當以命報君恩。」刀的主人將她推到草籠里,著她的衣裳引開了青鴉。
她親眼所見,短刀的主人——她的密衛死在青鴉極其殘酷的手段下,他的臉在黑暗里呈現出真實的輪廓,他留下的尸身被凶殘的老鴰分而食之,真正的死無全尸,無葬身之地。
握住刀柄的手緊了緊,一雙眼楮失去昔日神采,充盈著悲愴和哀痛。
這把短刀,它屬于一個潛行在黑暗中沒有真實面孔、默默無聞的忠士,他把最後的生命獻給了一個只會給身邊人帶去無限厄運的女人。
山頭夕陽墜下,聚集的城郊里市已近在咫尺。
鄱縣的河灘起了風。停在渡口的大船正在卸貨,佣工們在管事的指揮下來回穿梭在船和岸之間,把貨箱搬放在車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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