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點一盞油燈,昏沉沉地照著四壁。
「我自認平生沒做過壞事,雖也沒行善積德,只是這次……實是不得已為之,娘子莫要怪我。」老婦手足無措地跪上木榻的後方,試圖保持鎮定,全身仍是止不住地顫栗,瓢潑似的汗自臉頰兩側滾落,濕了大半衣襟,形容狼狽。
她挽高了袖子,伸出一雙即將帶來新生、同時沾滿罪孽的手。汗水和淚水不斷地充斥著眼楮。
榻上待產的人似是神志不清了,眼簾無力地闔垂著,沒有正常的反應。老婦探出上身,搖她的手臂︰「娘子,娘子……」又拍打了幾下臉,才漸漸有了反應。
元娞徐徐睜開眼,看了許久,才瞧清楚上方之人是什麼模樣。
「娘子,如陣痛劇烈,請按照老嫗方才所說調整呼吸,否則月復中子將無法順利下降。」老婦一邊提醒,一邊拭去元娞禰釕廈懿嫉暮怪欏T討刂氐睪仙涎邸 br/>
「娘子勿睡,娘子……」任憑老婦如何叫喊,也沒有一絲動靜。
「你要放棄嗎?」。簾幕後的人說道,「你要是繼續如此,本該無恙的孩兒必會在月復腔內窒息而亡。懷胎十月的你不就是為了這一日,卻又在今日因我幾句故意激你的話而任性地剝奪他生存的權利,早知如此,當初何不多服幾副鴆藥與他同死。」
元娞咬緊牙關,憤然道︰「即便我選擇和他同死,你也休想得逞。」
青衣女挑簾走出來,屋內散發著腥氣,濃烈到令人發嘔。她舉袖擋在鼻間,推開身側的一扇窗,轉而注視著滿頭是汗的元娞,她的臉色發青,下唇咬出一排血槽。都這樣了都不肯屈服,可見元家的兒女也並不都是脆弱易碎的泥人。有骨氣。
「你這樣我很不歡喜。不識時務者,皮肉之苦在所難免。」她抱著雙臂走來走去,停在榻前,「我給你時間考慮,想清楚再決定,我希望能听到想要的答案,不然——我只好開月復取子了,那種割皮挖心之痛會叫你體會什麼是生不如死,痛不欲生。」她陰測測地笑起來。
笑聲在房中幽幽回蕩著。她止了笑,眸子一暗︰「一旦青鴉出動,就別妄想逃走。」
她一拂衣袖轉入幕後,正襟危坐在蘆席上,閉目細听耳畔的所有動靜。
春雨驟急。停在屋脊上的數只烏鴉呱嘰夜啼,被急雨驚到,撲稜稜地投入夜空,沒入深林,不消片刻,又呼啦啦地飛出好大一片。
九萬撤刀回鞘,黑衣大漢「咕咚」倒在一塊石頭上,頸上開的口子淌出粘稠的血水,汩汩冒出,滲入地表。
雨水洗去了血腥味兒,四周的空氣里彌漫著死亡的氣息,站在高枝上的老鴉動也不動,在朦朧不清的雨霧中露出鷹眸一般犀利的眼楮,緊緊地盯著現成的獵物。
依舊坐在屋內的青衣女長眸微眯,食指抵上劍格,無聲無息地褪開劍室,鋒芒乍露。刃帶著森寒之戾氣,是柔情的春天最煞風景的一道風景,它的存在就是為了提醒世人,危險存在于任何時候,任何地點,誰敢小覷,就無法逃離敵人的視線。
蟄居了整整一個長冬的捕獵者接連復蘇,隱在幽暗處的青鴉已迫不及待地露出貪婪的雙眼。
陰翳籠罩在京都上空,里市依稀傳出鼓聲。又到了閉里的時辰,司閽吆喝著關上城門,城外忙了一天的人急急涌入,頂著雨匆忙往家中趕去。
巍峨的宮群被早早點亮的燈火包圍,紫台通明一片。
元 幾次放下手中書簡,透過窗牖,看向淋濕了的絳桃樹。
當鴿子傳來飛書,她有那麼一瞬心軟了,差點下不定決心,而最終迫使她狠下決心的是,她沒有想到能說服自己放棄此事的理由,沒成為太女前她是養尊處優的徐公主,住進東宮後她是眾人捧在頂尖的副君,她的心已被高高在上的皇權侵蝕,她甚至不敢想象,有一天不再是皇帝,她又重新過上公主那樣的生活,或許比之更差……這種猜想糟糕透頂,卻也提醒了她,登高可能會跌重。她讓人鎖上殿門,把自己囚在里面,她要阻止自己心軟。
「你一定很害怕。」肩部微微沉下去,一雙純白的手輕搭她的頸側,「母親也有過和你同樣的經歷,懼怕,彷徨,在良心的譴責下苦苦掙扎糾結。但只要想到,要成為皇後的我,就絕不允許自己退縮。」
元 淚下,握住母親的手,緊緊的。
凋落的紅梅在雨河輕快地漂浮,如只只小船。渠奕看著那些漂濕的花瓣,楞楞地出神。他站在廡廊下許久了。元靈均遲遲未返令他心亂如麻,始終無法平靜下來思考事情。
她送同慶出京不過一兩個時辰的事情,為何不見回來,也無人報信?是被突發狀況絆住了腳,還是臨時召入宮中?派出去尋她的人也沒有任何消息,而里市已經關閉。
他走到台階下,雨絲飄打在臉上,沁人心脾的。
符飄從長廊盡頭走進來,他身後跟著樊欣,兩人一前一後,步履倉促。
「公子。」他走到渠奕身後停下,「大事不好。」
他剛一說完,那邊的樊欣也趕了上來︰「公子,陛下沒有召見主君。」
渠奕退回到廊下,眉頭深鎖︰「怎麼回事?」
樊欣撩袖拭去臉上的雨水:「主君出城後沒有再入城,可見陛下沒有召見,主君此時應該在城外。」
符飄接著說道︰「臣去公主府,府上告知沛王去送公主還未回府,他們也派了人出去尋,另外臣回來時發現,在公主府四周有許多舉止鬼祟之人,像是在監視。」
沛王不在公主府,公主府又被人監視。渠奕一驚,任他怎樣分析都理不清其中有何聯系。而最可疑的是,京中連續失蹤兩位藩王,宮中卻沒有任何動作,怎不讓人生疑。
「讓人準備馬,我要出門。」
天寶應聲跑了下去。
「主君下落不明,恐有性命之憂。事不宜遲,你二人以喪葬的名義出城去,我這就去公孫府一趟。」
渠奕不急不慌地吩咐完,人也走到了庭外。童僕牽著大馬佇立在國邸門口,天寶把備好的簑衣遞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