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闈秘事不過是他們故意拿來蒙蔽視听的,企圖讓我這個有名無實的皇帝變成只知風花雪月,昏庸無道、人人唾棄的皇帝。」元靈均用力攥著簡策敲打矮榻,榻上的灰頓時撲簌簌地掉落,沾了一衣一袖,「黎民遭受苦難,恰恰不是中朝亂世所致,而是王臣只圖家族利益,置國家存亡,置子民死活于不顧。」
陸遙雪走到一旁的架子,慢條斯理地整理亂成一團的書簡,「陛下還是常山王的時候不都清楚了。」
「她變了。」元靈均眯縫著眼,有些費力地辨認上面的字,「以前心懷家國天下,受萬人敬仰的樊貴嬪,掌握天下在手,心里只裝得下權勢和。」
「又看不清了?」看她整張臉都貼在上面,像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家,陸遙雪又是好笑又是擔心的,「別著惱了,陛下生氣傷的可是自己的身體。」
「誰說我()生氣了。」元靈均沒好氣地瞪他。
「還說沒有。」陸遙雪小聲嘀咕了一句,動作麻利地整好書簡後,用絲絹仔細拭去手上的灰塵,難得溫言細語地勸她,「別想太多啦,一件兩件事都一樣的性質,左右不過是徹底架空你,眼前還只是小菜一碟,你便是這樣了,往後上大菜了,你不是更加承受不住。」
半晌沒得到回應,他疑惑地轉身看元靈均。矮榻上哪還有人。
陽光傾灑在地上,投下一片剪影。一個人影在窗前晃來晃去,手拿叉竿撐起窗子。
陸遙雪暗暗松了一口氣,繞過重重書架。走上前。
「大功告成。」元靈均滿意地拍拍雙手,扭頭問,「美人,出來有帶錢嗎?」。理直氣壯地要他錢。
「你要錢作甚麼?」嘴上問,手里還是掏出一包碎銀遞給她。
元靈均掂在手中,咧開嘴嘿嘿一笑,「我就是去西市逛一圈。不干別的,也不會闖禍。」說完,伸出腦袋朝四周打量一圈。確認沒人會過來,腳踩上小凳爬了出去。
陸遙雪仔細听著火旼那邊的動靜,也跟著跳出窗外,順便還放下窗。恢復成原狀。他不放心。勢必要跟去的。
「確定就這樣出去了?」陸遙雪指她的衣服。
元靈均低頭一看,兩只手在腰間無措地捋了捋,差點忘了,她身上還穿著繡有龍紋的常袍,穿龍袍逛街的確不大妥當。她挑了挑眉,攤開手,意思是︰那你說怎麼辦吧?
「我有辦法,隨我來。」
一刻鐘後。在一間僻靜的耳房里,兩人各換上一套素淨的樂工窄袍。又在箱籠找出兩頂皂紗帷帽,準備外出遮陽之用。
「去把臉洗一洗。快著點,不然就擂鼓閉市了。」陸遙雪提醒她。
臉上還敷著薄粉,額間貼著金箔,也只有嬌娥才會是這幅打扮,別人一看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元靈均用葫蘆瓢舀來水,大力搓洗了好幾遍,臉都搓疼了才清潔干淨。
「過來我幫你把頭發攏一攏。」
元靈均坐在他面前,把腦袋支給他。陸遙雪捏起一把梳,熟練地替她攏起男子發髻,梳好了發,在髻上戴一支木簪。
她模樣姣好,女妝時秀美可愛,此時著上男裝也有別樣風采,像氏族家嬌慣的小郎君,往人前一站也是讓人側目的翩翩美少年。
「唔,梳得不錯嘛陸公子。」光潔整齊,沒有一絲碎發飄落,元靈均很喜歡,不吝對他的贊美。
「那當然了,小爺我除了刀劍不行,就沒有拿不出手的,你看看啊,從小到大,你全身上下哪樣不是我操心的……」
往樂府外走的距離,陸遙雪就神吹了自己一路,兩人你譏我一句我笑你幾聲,沒多大一會就到了樂府小門。
「走著去很累的,不如我們回去把軺車偷來用用。」
「呵呵,大街上乘車你不怕惹人注意啊。」
說的也有理。元靈均撓撓腦袋,認命地跟在陸遙雪**後面。
陽光明晃晃地掛在天上,分外炙烤,宿雨在無形之中蒸發,只在地表余下燥熱。
商販的叫賣聲充斥在大街小巷,和蟬聲相和,此起彼伏,在街衢上行走的婦人穿著輕薄的夏衣,畫著時下流行的妝容,梳著美麗高聳的發髻,熟悉地來往于鋪肆之間,偶爾有三兩個頑皮的孩童從人群中跑出來,嘻嘻哈哈、滿頭大汗地躥來跳去,充耳不聞身後大人的訓斥。
街邊有不少賣竹夫人、草鞋、竹席以及涼扇之類的棚子,還零散分布著賣瓜果、蓮藕等爽口食物的擔子,一座販賣茶水羹的小食棚子下,坐滿了赤腳農夫、外城游子、江湖藝人,其中也不乏富家郎君和王臣貴冑。
元靈均點了碗金銀花茶,大口而暢快地飲完,只覺清涼緩緩地侵到了心田里,美得她喲,快要飄起來似的,「好熱的天,險些沒把我渴死了。」
她拿起帷帽叩在胸前,扇了扇,望見對面隱在光暈中的北宮山,用手搭棚在眼前,遠遠眺望著。「真美啊!」她由衷感嘆。
又有外鄉游子入了涼棚,有的要茶湯,有的要羹。
她收回視線,往前挪了挪膝蓋,趴在陸遙雪耳邊問︰「十一,你說如果阿姊掰倒了徐家,還是皇帝,臨安會是什麼樣的?」
正優雅用著菊花茶的陸公子聞言一怔,搖頭道︰「不知。怎的想起說這個?」
可能是同病相憐,她才有此一問吧。元靈均撐臉嘆氣,大多時候她不在臨安,不了解元 在位到底是如何當皇帝的,雖然也是形同傀儡,但元 比她好太多,至少元 擁有決策部分政務的權力,那短短的一年,她治下的臨安相對來講是平和安穩的,想來想去,元靈均好像弄明白了一點,沒有徐家,元 或許會是黎民口中仁善仁德的君王。這是極其難得的。
元靈均想得入神,手肘被一股力撞了一下,思緒頓時被打斷,她揉著手臂,抬眼去看,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棚子前黑壓壓的全是人,嘈嘈雜雜的,時不時會傳出幾聲清晰的呵斥。
咦,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陸遙雪和她的目光對上,放下茶錢,拽住她胳膊出茶棚,湊熱鬧去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