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與沈洛臣踫面，我每天都會在下晚自習前的幾分鐘收拾好東西落荒而逃，我不敢見他。
直到某天快到家的時候，我突然看見路上有一個挺拔的身軀在我家樓下來回徘徊。
已經到了寒冬臘月，地上鋪的滿滿都是雪，月光和路燈的光灑在雪上，將周圍映的通亮。那個許久不見的少年依然是那晚路燈下的少年，可惜我已經不是之前的我。
曾經我多麼渴望能見到他，可現在他就在我的面前，我卻再也沒了走過去的勇氣。
就在我正遲疑該怎麼辦的時候，他突然停住，靜靜的轉過來看著我。
我突然鼻子就酸了。為什麼，明明之前還好好的，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明明……我想不明白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
「千雨，你怎麼走的這樣慢。」長久的靜默後，他突然開口。不過幾日沒見，曾經的爽朗少年，再開口，聲音竟有種滄桑。
這話多麼耳熟。他從商店出來，看到他的女孩兒向他徐徐走來，他只壓住內心的歡喜說一句，你怎麼這麼慢。可不過幾天，再說這麼一句，竟用光他全身的力氣。
他竟是在等我麼。我的心突然抽痛了一下。
「听說，你這幾日走的很早，但怎麼還這麼慢。」他又開口說。
「你不是說讓我等你麼，我在這兒等你，你愣在那干嘛。」他眼里閃過一絲疼痛。
「……順路而已……」「沈洛臣不可能喜歡你。」「他和黎靜初中就是同學……」「……要好的很……」「別傻了」「……」這些話來來回回在我心中翻騰，我終倒吸了口氣，將眼淚生生逼回去。我告訴自己，黎千雨，你別自作多情，沈洛臣就是你讓他等你，他總等不到你才來問問你，就只是這樣而已，別想多了。
「嗯，你以後不用等我了。」我定了定神，眼神卻還是飄忽不定，我不敢看他。
「確定嗎？」。他吸了口寒氣，嘴巴張合多次後才再開口。
「嗯。」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我終于听到自己這麼說。
「洛依，你知道嗎，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就像現在這樣，眼楮紅紅的，像一頭受傷的小獸。」
這語調黎千雨似乎在什麼時候听過。是了，就是那句，「沈洛臣。」
我突然抬起頭看他。
「可惜，我終究還是錯看了你。」
許是雪太大了吧，一時間，我竟看不清他的臉。
「同學，你是隔壁班的嗎。」
「是。」她回過頭沖他微笑，竟著魔似的怔住了，他站在路燈下面，路燈的光灑在他臉上，他竟如月光般的皎潔。多麼帥氣的少年。竟是一見少年誤終身。
這場景明明似在昨天，怎麼如今想起來竟像是過了一萬年。
你我本就不相識，又何必相知。
忘了過了多久，我站在原地看著那個漸漸模糊的遠去的背影，終于再也無法抑制住自己的感情，淚流滿面。
他說，我終究還是錯看了你。
那晚的雪下了整整一夜，終究也沒能蓋住兩位年少之人的心傷。
多年以後的黎千雨再回想起那晚雪夜，依舊心有余悸。
她忘了她在選擇遠離他後的多少個夜里徹夜難眠，但她永遠都忘不了他最後望她一眼的那心碎的神色。
沈洛臣常和我提起我的妹妹，他們是大學同學。他驚嘆于她的美麗和聰慧，我想他一定喜歡她，沒有人會不喜歡她。包括我。
然後某天在我洗碗的時候，我親耳听到了這個事實。然後心就那麼抽痛了一下，人就是這樣，你明明知道不可能但是還是會期待。
如果是別人，我想我不會那麼難受。可那個人偏偏是使我自形慚穢的親妹妹。
我曾試探的問過沈洛臣有沒有喜歡的人。他很誠實，他說有。他問我有沒有喜歡的人，我躲開他的眼楮，我說沒有。
黎千夏每次來找我都喜歡拉著我說沈洛臣追她的細節，說到最後她就會對他追她的行為嗤以之鼻。我視之為寶的東西，她視如草芥，就像我只有拼命努力才能拿到合格，而黎千夏輕輕松松就能拿到優秀。
每每听到她說那些事，我就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在從我的身體里抽離，然後我就變得很恍惚，不能控制自己僵硬的身體，等她停下了，我就努力扯一個笑給她。
我不再見沈洛臣。在別人面前我興許還能強撐，但我卻無法在他面前偽裝。我什麼都沒有，但我想，我起碼可以保留一點自尊。
開始時，他常常等在我的宿舍樓下，會給我打電話，但我統統都不理，殘局就交給時間和距離。後來再踫到他，他就像陌生人一樣從我身邊走過去，但我還是感受到了他對我無聲的諷刺。
大四時，我的導師推薦我去國外學習，謝天謝地，我終于能離開那個讓我窒息的地方。
5.黎晨
黎千夏跟我坦白了真相。
听完後，我像粘在了椅子上，一動不動。片刻後，我伸手拂了拂身上的灰，重新擺了個姿勢，依舊沉默。
「黎晨，我承認，我不善良，但起碼我比你坦蕩。只有這次，我虛榮又虛偽.」
聞言我扯出一個笑。
她問我恨不恨她，我很認真的想了一會兒，我說，「不恨。」
「不恨？你可千萬別告訴我你不喜歡沈洛臣，你騙的了沈洛臣你以為你能騙得過我？」她說話的語氣和神態讓我聯想起女人質問男人憑什麼不愛她的情景。
「黎晨，你真沒勁兒。」她自嘲的笑了一下，閃亮的眼楮黯然失色，「沈洛臣他一直……」
我端起杯子，打斷她︰「喝咖啡吧，待會兒涼了。」
黎千夏讓我常回家，她說她知道她母親對我不好，但她畢竟養了我那麼多年，即使我父親走了，那依然是我的家。後來她送我回醫院，在我要進去的時候，她叫住我，我回過身看她，但她並沒有看我，良久，她終于開口︰「我比誰都希望你幸福。」
她向自私又冷漠的我作出了妥協。我愛玫瑰，我同樣愛她身上的刺，我想我一直都隱隱希望她永遠不要變，她的這種妥協對我來說是致命的，就像一道強光突然劈開了我混沌的世界，然後山搖地動，冰雪相融，洪水洶洶，一發不可收拾。
荒涼和感動的潮水在我的世界中肆虐，我想了許多種辦法，卻沒有一種可以令那潮水平復，然後我就那樣呆呆站著，嘴巴反復張合幾次都沒能發出聲響。我忘記了我是怎麼回到醫院的，只記得當時有什麼東西在我的腦中轟鳴。
一直以來我們偏執，我們倔 ，我們冷漠，我們歇斯底里，我們用彼此折磨的方式相愛，我們用戒備的姿態對抗這個世界。但在這一刻，我們和解了，是和對方的和解，也是和自己的和解。
「你怎麼在這里？」看到坐在值班室的沈洛臣，我嚇了一跳。
他抬眼看我，卻沒有開口的意思，然後我對他說，又想是對自己說︰「你何必這麼較真呢？三年前我們沒有在一起，你憑什麼認為我們現在就能在一起？」
「但是黎晨，願意跟你較真的人才是真的愛你。」
「別等我了，」沉默了一會兒後，我終于開口，良久我又加了一句，「我已經結婚了，就在美國。」
我一直站在原地，再抬起頭時沈洛臣已經不在了。
我想起那天在酒店的情景，沈洛臣質問我對他突然的漠視，他說他曾經恨過我，但他卻沒能忘掉我，他最後嘆息了一聲，看著我說︰「你忘掉那個男人，我們重新開始。」可我知道，問題從來都不在「那個男人」，而在于我。
知不知道真相對我來說都沒什麼兩樣，換言之，從一開始我就打算要放棄沈洛臣，因為我從小到大學會的就是不去愛，不要愛。即使沒有黎千夏，我也一樣會把事情搞砸。但這些話，我沒有告訴黎千夏也沒有告訴沈洛臣。
黎千夏沒有說錯，我和沈洛臣本來就不適合在一起，我們都太倔 ，在一起只能互相折磨。他需要的是熱烈的愛，而我能給他的就只有不斷躲避的沉默。就像他的愛是和你死磕，絕不放棄，而我的愛是相忘于江湖。
但人有時常常不受理智控制，就像我，盡管我心中澄明我們之間有太多不可逾越的鴻溝，但我的胸腔卻突然涌起一股熱流，沖進大腦，我想，人的一生至少應給自己一次機會，黎千夏可以向前邁一步，為什麼我不行？
然後我掏出手機，飛快的摁下一行字，黑色的字體在淡藍的屏幕上跳動，「沈洛臣，你回來吧，我還在這兒等你。」
她記得她曾在那些個數不清的不眠夜里給沈洛臣寫過許多信。
沈洛臣，你可能永遠也不會看到這封信︰
年輕時候的感情總是脆弱的不堪一擊。
其實我知道你沒有和黎靜在一起，但是我卻仍不敢面對自己的感情。我怕你並不喜歡我，這是我沒有辦法承受的。我不敢再繼續和你相處下去，我怕我會越陷越深，我怕到最後事情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所以，請原諒我，我選擇了逃避。我一遍又一遍的催眠自己，對自己說你根本不喜歡我。我寧願選擇相信你不喜歡我，然後遠離你重新過自己的生活。
我們終究還是太年輕，無法承受這樣突入其來的感情。
怪只怪命運總是這樣會捉弄人，偏偏在錯的時間遇到對的人。請允許我任性的認為你就是我生命中對的人。
我以為我遠離你就能回到從前了，就再也不會難過了，就再也不會怕自己是不是會做錯什麼。
但是我錯了，我比之前更加難過。
這種不戰而敗的遺憾和傷痛久久無法平息，它們無時無刻不在腐蝕著我的心靈，令我喘不過氣。
也許感情總是這樣，只有等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可這個人人都懂的道理我卻懂的太晚，所以還是失去了你。
我幾乎再也沒有見過你，你不再去上晚自習。我在那路燈下，路口前再也沒等到過你。我忽然有種被拋棄的感覺。
沈洛臣，我也終于體會到了這種被人放棄的絕望，那晚，你是否也曾像這樣的絕望。我知道，這樣自私的我終究是傷了你驕傲的心。但請你相信，我一想到我曾傷過你，就難過到不能自已。
沈洛臣，也許真的如你所說，你錯看了人。
我常常在想，如果當初我們再勇敢那麼一點，都不那麼倔 ，是不是事情會不一樣。
請原諒我讓你等了那麼多個夜晚，卻收獲空歡喜。原諒我年少，不知該如何去愛你。原諒我不知如何面對這段感情，傷到了你。原諒我明明很愛你，卻選擇了放棄……
你不原諒我，我不怪你。只是時至今日我仍想不明白，如果兩個人注定無法在一起，到底為什麼要相遇。
如果再讓我作一次選擇，我還是會選擇遇見你。
如果再讓我作一次選擇，我會勇敢的告訴你，我愛你。
可我不知道你還會不會再問那一句︰同學，你是不是隔壁班的？如果你還會再問我這麼一句，我想我一定會回過頭，再次愛上你。
我猜你一定不知道你那天站在路燈下莞爾一笑的樣子，驚艷了我多少的時光。
黎千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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