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外頭都說太子殿下喜怒無常,但對殿下的心思,姜華自認還是把握得很準的。
不過是個風寒,竟陪了一夜;焦尾琴送了,也不敢催著要听;怕人家不高興,求到皇後娘娘那里,非要破例留宿高陽王主,討人家歡心。
看來太子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對自身的變化竟渾然不覺,難怪攪事的人不懂。
這倒不是姜華揣測出來的,皇後娘娘遞給他的話便是明證——宮里出來的消息,說讓姜華看著,「別讓太子犯糊涂,留心太子妃」。
姜華哪敢留心?都說太子殿下的脾氣不好,太子妃的倔勁兒更難伺候。二人尚未圓房的事姜華一清二楚,可就是不敢告訴皇後娘娘。
倘若皇後知道太子早就亂了方寸,哪還能容得下太子妃?
太子妃一旦出事,誰知道太子會不會念著多年情份,能不能饒過他?
太子本就討厭嚼舌根,關于太子妃的閑話更是不能說。即使散謠的人沉不住氣,不知死活地自己跑去告訴太子,他也還要推說未曾听聞。
因此外頭傳得十分熱鬧,武承肅只是不知,晚膳仍是在八鳳殿用的。
用完膳武承肅也沒立即就走,到書房盯著焦尾琴看,站了好半晌也不說話。
陽筠不知他犯什麼痴病,但總不能就這麼晾著他,見武承肅盯著琴發呆,還以為他在想關于舞衣的傳言。陽筠打定主意,把心一橫,主動問武承肅是否要听琴。
「嗯?」
武承肅有些意外,他倒是想听琴,也想問問那日中午的琴聲是否陽筠所奏,彈的可是這「焦尾」,然而陽筠自請,他是無論如何沒料到的。
盯著焦尾琴,武承肅不禁又憶起過往,接著便想起楚奉儀的事情來,到最後也不知怎麼,竟想到了陽冀夫婦之死。
他仿佛看到了兩個女童,較小那個哭鬧不停,較大的不停安慰小的,人前露出堅強的模樣,人後總是郁郁寡歡,連睡覺也不敢哭出聲,只能趁著如廁的時候偷偷抹淚。
陽筠見他仍是發呆,便微笑著又問了一遍︰「太子殿下要听琴麼?」
武承肅猶豫了一下,笑道︰
「不了。你們平日晚上做什麼?我湊個趣兒,消食了就走。」
陽筠本也不想動琴,只是見武承肅盯著琴看,以為他是在想白舞衣的事,心道若他開口相詢反倒不妙,不如用彈琴擋一下,也好試探武承肅態度。
他若欣欣然,讓她奏琴來听,那麼眼下暫可放心——傳言要麼還沒到武承肅耳中,要麼是他根本不在意。
他若冷臉拒絕,陽筠可要好好打算了。
哪想到武承肅態度竟和藹起來,琴也不說听,直要給她們湊趣兒。
如此看來陽筠暫可心安。只不知太子今日吃錯了什麼藥,前幾次他都拐彎抹角想听琴,如今她難得主動問起,他反倒不接茬了。
莫非真是送到嘴里的吃著不香甜?
陽筠有些氣苦,這樣吊得人七上八下的,還賴在這里不走了。
心里再不樂意,陽筠面上也不露一分,笑著對武承肅說了句「太子殿下可別嫌悶」,讓人拿過日間繡的帕子來。
陽筠把裝針線繃子的竹篾筐子往高幾上一放,自己坐在正殿的胡椅上,慢悠悠地繡起蘭花來。
陽筱有些傻眼,平日這會兒正是她胡鬧的時候,如今太子殿下坐在這里,她還能繼續鬧騰不成?
印兒回身取了根蠟燭,在鶴形燭台上高高插了,燃好了輕輕放在陽筠身旁的高幾上,想趁機給陽筠使眼色,陽筠卻根本不抬頭。
陽筱見狀,干脆取了剪刀滿屋子剪燈花。
才剪到印兒方才端過來的蠟燭,陽筠就嗔了一句︰
「別在這搗亂!燈影子晃得我眼花,上一邊剪去!」
陽筱「哦」了一聲,探頭看了看陽筠繡的蘭花,喜道︰
「姐姐刺繡的功夫可比從前好了呢!」
陽筠聞言臉上一紅,這點活計比別人家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可能也不如,妹妹倒嚷得歡。陽筠瞥了武承肅一眼,見他臉上掛著笑往這邊看,不禁愈發害臊了,索性低著頭專心繡花,當旁人全不在。
武承肅將陽筠的窘態看在眼里,心中竟流過一陣暖意,他忍不住起身去看,卻發現陽筠的針線實在蹩腳。
武承肅的影子投在帕子上,陽筠哪能不知。她心念微動,忽然收了針,把繡針往緞面針包上一插,轉身把繃著的帕子和針包一齊丟在筐里。
「每晚就這些樂趣,太子殿下可還要看麼?」陽筠微笑著直視武承肅。
他不過是來看繡花,還沒開始評論,她就這般排斥,武承肅覺得陽筠臉皮兒倒是真薄,而他則是八鳳殿的不速之客。
想到這里他不禁有些訕訕然。孽都是自己作下的,雖然早知道陽筠難哄,心中卻仍有三分惱她不留情面。
方才那句分明就是逐客令,還賴著不走也是無趣。最可恨的便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武承肅只說回去看文書,下了八鳳殿台階直朝著宜秋宮去了。
姜華心中暗暗著急,想要出言相勸又不敢開口。離宜秋宮還有十幾步時,武承肅忽然停住,轉身回崇仁殿去了。
有宜秋宮看門的內侍看到太子往這邊來,心里一陣歡天喜地。太子來不來的,原與他無甚關聯,只是太子殿下每次過來,良娣娘娘都喜歡打賞服侍的。
難得的是他值夜瞅見了,這報信之功就是他的,眼瞅著還有二十來步,小內侍哪還等得及,一溜煙跑進去給衛良娣報喜去了。
其余幾個值夜的恨自己沒報信的眼尖,正在心里埋怨著,忽見太子殿下轉身走了。不少人立即喜形于色,等著看報信的內侍倒霉。
衛良娣知道武承肅去了八鳳殿,但不知是去興師問罪,還是太子殿下竟不忌諱。正坐立不安間,忽听小內侍報說殿下來了,衛良娣只覺渾身暢快,急忙便要出門迎接。
然而在院子里站了半天,衛良娣也沒見武承肅進來,叫來門口的人一問才知太子都到了門口,突然又打道回府了。
報信的小內侍膝蓋一軟,「撲通」一聲跪下來,使勁兒磕了好幾個頭。
那些看門的哪里顧及衛良娣的感受,見良娣娘娘白等一場,臉上氣得慘白,都只記得讓方才佔尖兒的小內侍倒霉,一人一句,連太子離宜秋宮明明只剩十幾步都說了,還有添油加醋說不到十步的,氣得衛良娣直喊「掌嘴」。
就因為想落井下石,幾個看門的結結實實地挨了十幾個嘴巴,想邀功的小內侍卻只是磕頭請罪,皮兒都沒磕破一點就完了。
衛良娣氣得幾乎一宿沒睡,好在有醫官的藥吊著,身子沒出大毛病。饒是藥材供著,之後幾天還是流了不少血下來。
第二日天沒亮,武承肅從八鳳殿出來、在宜秋宮門口「轉了一圈」的事就傳開了。東宮里關于白舞衣的消息一下子就沒了,好像從沒存在過一般。
陽筠听說後,讓釧兒去衣庫院要些細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