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庫院的人什麼都沒說,片刻也不曾耽擱,在冊子上記了檔,就把兩匹細交給了釧兒。
釧兒走後也沒人交頭接耳、低聲議論,權當太子妃要了匹緞子一樣尋常。
陽筠等了兩天,見眾人是真的按下舞衣之事不提了,才將此事揭過。
她本想去宜秋宮探望衛良娣,順便「好好」抱抱小公子,給衛良娣提個醒兒,可一想到是拿孩子做文章,便又放棄了。
衛良娣可沒這麼容易覺悟,她盼了幾天,終于等到太子來宜秋宮。
彼時衛良娣身子未好,武承肅根本不能在宜秋宮留宿,他不過是去看看小公子,順便與衛良娣一同用膳。
菜沒吃幾口,衛良娣就提起白舞衣的事情來。
「妾身听聞,太子妃殿下很是節儉,陪嫁的衣裳都小了,也不曾丟了呢。」衛良娣一邊說,一邊偷偷打量著武承肅。
若太子稍有不悅,怕就是不願讓人提及此事,她就識趣不提好了;但倘若太子接過話頭,必是暗示她繼續說下去,豈有不說之理?
或許她順著說幾句,太子就能借口收拾了太子妃,倒也都未可知。
果然,武承肅聞言頗有些意外,卻不見一絲不悅神色。
「妾身也是听人議論,說從前的衣服小了,好好一襲白舞衣再穿不上,倒是二王主穿著合身。」
姜華侍立在旁,聞言不著痕跡地把頭低了又低。
當時陽筠姐妹舉止古怪,武承肅已經疑心。也不知是不想求證,還是竟不縈懷,他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如今衛良娣看似無意提起,實際包藏了多少的心思,但凡不是傻子就都能看得出。
武承肅微微一笑,饒有興致地看著衛良娣。
衛良娣則如同收了鼓舞一般,繼續說了下去。
「東宮里就議論起來了,說太子妃殿下十分儉省,衣裳小了也不舍得扔。听說還是前幾日,才又教侍女去衣庫院領了兩匹細呢。」
「你倒關心太子妃。」武承肅的笑意味深長。
姜華捏了把汗。
衛良娣卻仍無知無覺,胡亂說了些「關心太子妃殿下也屬應當」之類,把一餐飯吃得津津有味。
武承肅用過膳,去內室盯著小公子看了半天才離開,徑直朝八鳳殿去了。
有宜秋宮的小內侍悄悄跟著,遠遠看了個清楚,卻不敢像之前的幾個看門的一般匆忙回稟,眼見著太子進了八鳳殿殿門,小內侍才回去,把所見告訴了衛良娣。
衛良娣喜得心癢,以為武承肅去興師問罪,至晚躺在床上還忍不住偷笑,心中盤算如何折騰陽筠,憧憬著以後獨大的日子。
雖然還有個陳良娣,不過只生了個女兒,兼之人老珠黃,倒也容易收拾。
陽筠與陽筱早用過了晚膳,正湊在書房里研究前朝的幾張制香方子,陽筱才問了句「都是衙香,有何不同」,陽筠還沒來得及答,侍女就報說太子殿下來了。
八鳳殿諸人忙到殿前迎接,武承肅將侍女打量了一遍,才對陽筠說道︰
「今日興致好,特來听琴,不知有耳福沒有。」
陽筠不想惹他,請武承肅在正殿喝茶略等片刻,吩咐印兒去取琴下來。
「焚些清妙香,架子上二兩一個的褐色陶罐子里就是。」
印兒答應了一聲,先焚了清妙香,又在地上鋪好氈毯,取下焦尾琴擺放好後才回正殿來請二人。
陽筠讓陽筱自己看書,隨在武承肅身後進了書房。
姜華只跟到書房門口便住了腳,印兒幾個便也不好跟著進去。印兒、春桃兩個留在門口,其他人都陪陽筱玩去了。
陽筠請武承肅坐,武承肅卻照著在外的規矩,將陽筠當作奏琴的先生,請她先坐。陽筠一笑,也不多客套,自己先坐了之後,對武承肅做出一個「請」的手勢,問他要听些什麼。
「之前說《陽春白雪》,卻一直沒能听成,請奏。」武承肅坐下來,邊理衣角邊大方道。
竟還是要听《陽春白雪》。此時在陽筠眼中,武承肅和周紀倒並非同類,只是他分明不是那樣性格的人,如此盯著《陽春白雪》不放,不免顯得奇怪。
陽筠略一思忖,倒也解釋得通。
周紀是不知愁,武承肅沒心思傷春悲秋,一曲《陽春白雪》對他們來說才是最尋常不過的。
陽筠照例撫了一遍琴弦,武承肅看得有趣,听她之間流瀉的琴聲,仿佛看到了冰消雪融、萬物復蘇,一時間心馳神往。
琴音中偶爾露出的傷春之情,卻讓他不時回過神來——怎麼什麼曲子在她手里都如此傷感?莫不是舞衣之事鬧得心慌,唯恐「留春不住」麼?
「可是彈得不好麼?」
一曲已畢,見武承肅仍是微微出神,陽筠不禁出言問道。
「倒不是,太子妃的琴是難得的好,贈焦尾琴也正因為大抵相配。」武承肅笑道,「只不知琴中戚戚之意是為何?」
陽筠頗有些驚訝,一是因為武承肅問得直接,二是嘆他果然懂琴。
如此直接相問,他是知道了周繹之事,還是听說了舞衣之事?又或者說,武承肅當真以為她心中惦念的是他自己呢?
陽筠猜不出答案,索性微微一笑,眼中故意閃過一抹黯然,面上卻擺出平時的樣子,似乎不懂武承肅說些什麼。
武承肅果然將陽筠的落寞看了進去,他忽然想上前握住陽筠的手,讓她從此不要再擔心害怕,終于還是沒能邁出一步。
「許是我多心,你也不要多心才是。」武承肅柔聲道,「思慮傷身,你既做了太子妃,無關要緊的事莫放心上,許多話听來沒用,不听也就罷了。」
陽筠料武承肅是听了白舞衣的傳言,心中踏實了幾分。見他說得和氣,她也不好再矯情做作,咬了咬嘴唇,道︰
「倒是我不好,從前未曾想過會有今日,高陽人口又簡單,學這個也不是大事。」
「你會的倒不少——書畫我也見過了,下棋也擅長麼?」武承肅揭過跳舞的話頭不提,問起別的來。
「下棋是不會的,學了兩個月還是一竅也不通;針線上也是如此,怎麼練都還不好。」陽筠答得坦蕩。
「倒也無妨,又不去做女先生,棋下得不好也就罷了。」武承肅笑道,「但一竅不通可就說不過去了。下棋說來也不難,只是初學者易一味拼殺,卻不知要多看著自己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