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時,眾人才圍著胡桌坐定,陽曦便注意到陽筱微腫的雙眼,他以為陽筱知道燕國求娶的事,因不想入燕而難過。
陽曦環視一圈,除了陽槿低頭不語,其他人倒和往常一樣。
用膳畢,陽曦獨將陽槿留下,借口檢查陽槿習字的情況,帶著大女兒去了自己書房。
二人說了些什麼沒人知道,只是隔了幾日,陽曦又叫了陽筱過去。
又過了十來日,陽曦終于下帖子請鮑啟勛入宮,一如魏國來訪一般盛宴款待,不同之處在于只有樂師撫琴擊磬,並不見歌舞。
高氏帶著兩個兒子與席,陽筱姐妹三人各在自己屋中,未曾出席。
有宮人魚貫而入,照舊是內侍攜著攢盒,旁邊跟一位侍女。
四涼倒也罷了,不過是應景的四君子,梅、蘭取其形,竹、菊取其味……四熱卻十分考究。
先是一道「四喜如意」,羊腿、脊、頸、腎四樣切片疊放,卷成一枚如意紋,蒸熟後用翠玉的碟子托了,置于各人案幾之上。
鮑啟勛看那刀工,先在心中暗叫了一聲「好」。
第二道菜用的是汝白圓盤,上頭橫著一段鏤了五個孔洞的牛筋,一旁二十四丸雞肉排列地整整齊齊。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這麼說來,牛筋看不見的那面,必然還有一孔才是。
第三道是普通的清蒸鰣魚,鮑啟勛硬是沒看出門道,正琢磨這道菜的意思是否在其味而不在形。忽然瞥見第四道菜,這才恍然大悟。
「荻筍鰣魚方有味。恨無佳客共杯盤」。
第四道菜,便是用高湯煨過的一排新鮮荻筍。
有侍女上前斟了桂花酒。陽曦及時舉杯,說了幾句客套話,提到「今日有佳賓」,與鮑啟勛一同飲了一杯。
動筷時,鮑啟勛果然先去輕輕翻那牛筋,見背後另又一孔,不禁會心一笑。
這高陽國雖然不大,未料竟這般講究。
及吃到雞肉丸子並清蒸鰣魚,鮑啟勛才真正為高陽的精致所折服。
他不明就里。委婉向陽曦請教做法。
陽曦哈哈一笑,道︰「做法不難,卻不好學的。」
「此話怎講?」鮑啟勛愈發好奇。
「若非貴客來訪,這些菜都是輕易不做的,未免過于奢侈了些。」陽曦說著,簡單介紹了幾道菜的料理方法。
雞肉口感既不滑女敕也不爽彈,做成丸子更易散開,這一碟子的丸子用的卻是雞腿最外一層肉做的,手打成泥。取來晾涼的雞湯。用極小的瓷盅裝了,將肉丸置于其中浸泡,並將瓷盅置于冰塊中。
約兩個時辰後,肉丸入味。其間需不停更換冰塊,避免雞肉散開。
鍋中炒熱雞油,倒入雞湯炒沸。再用陶盆盛出晾著。
將放涼的雞湯添進肉丸的瓷盅內,置于三層籠屜的中間一層。文火慢慢蒸熟。
而蒸雞肉丸子的湯也不是尋常湯,竟然是大鍋的雞湯。
鮑啟勛听了不免感嘆。又問魚的做法。
這次倒顯得尋常,不過是腌制的手法和時辰,並蒸魚的湯底。
與「二十四橋明月夜」一樣,清蒸鰣魚用的便是鰣魚湯底,不過魚湯十分薄淡,為的是避免魚膠黏于鍋上,影響了魚肉的氣味。
酒過三巡,陽曦有些微醺,借著酒勁兒答應與燕國合婚。
他有意跟鮑啟勛打听武承訓為人,卻怕被人恥笑了去,終還是無法開口。
鮑啟勛未曾想過事情會如此順利,未免喜形于色,將武承訓的好處夸贊一番,于其不足也略提了幾句。
不過是性子和氣沉悶,從小就樂得吃虧,不是能文能武的全才之類。
陽曦听了,果然十分放心。
宴後,陽曦親自送鮑啟勛直至宮門。兩人一路引經據典,聊得甚是痛快。
鮑啟勛回到驛館,夜深人靜時竟難以成眠。他披上衣裳,趿拉著鞋,出了臥房門口,在驛館的院子里踱起步子來。
今日一遭實是令他喟嘆不已。
他從未想過一個小國會如此講究,更沒想到陽曦對他會如此禮遇。
鮑啟勛憶起往事,似乎自考中了乙科進士,他就變了樣子。
朝堂之上,因位微言輕,無論他是否秉持初心,都沒人真正以禮相待。
年長日久,為生存計,鮑啟勛終于落了俗,從一個清高的騷客逐漸變成貪利的讒臣,所謂風骨半點不存。
也只有不知他底細的陽曦,才能如此善待他。
鮑啟勛忽然想起,當初陽筠入燕,正是他給武岳出的主意。他覺得世事真是多變,不禁自嘲一笑。
想來太子妃出身如此,其人也必是不同尋常,否則哪能得太子殿下如此看重,連其胞妹的婚事都這般費心。
如此想著,鮑啟勛忍不住在心中比較起了陽曦和武岳,接著又比較起武岳和武承肅。
才剛動了念頭,鮑啟勛便猛地回過神來,唯恐被人知道他心中感慨,心中一虛,故意咳嗽了兩聲,轉身回臥房歇息去了。
陽曦也覺難眠,好在他故意喝了不少酒,這才能踏實睡著。
兄長所謂溺亡是因為他,嫂嫂的死他更是月兌不了關系。
起初,陽曦想過要高氏陪葬,可他軟弱慣了,一想到四個子女,便又心軟起來。
每每看到年幼的陽筠和陽筱,陽曦心中十分難安,只能盡力對她們好。
陽筠眼中的防備陽曦哪能不懂,他雖然心痛,卻覺得自己活該。
待魏國來訪,周家二位公子看上了陽筠,陽曦十分高興。他不顧高氏吵鬧,堅持要陽筠聯姻,不想燕國半路殺了出來。
陽筱去探望姐姐,回來後沒說有什麼不妥,還是他見槿兒不對勁叫過去一問,這才知道陽筠過得那般艱難。
槿兒說陽筱想要入燕,他猶豫了幾日才叫來陽筱,見陽筱鐵了心,他才見了鮑啟勛。
那鮑啟勛看著倒不錯,于寧王世子為人並未一味夸口,連其不妥之處也說了。
陽曦覺得或許可行,姐妹倆都在臨水,好歹有個伴。即便他日魏國攻破臨水,她二人有陽氏女的身份,諒也能保住一命。
他想起陽筱說的關于魏國的尷尬處境,對周道昭兩次的退縮也就理解了幾分。
魏國王宮里,周綽瘋了一般要往外沖,好容易被周繹拉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