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自己其實從未見過周繹字跡,也不認識他的私印,陽楌這才發覺不妥。
他怔愣了半天,只說了句「那人對筠姐姐喜好十分清楚」,似乎仍不肯相信有人設計,可其聲音卻越來越小,顯然沒了分辨的底氣。
陽筱瞥了他一眼,輕聲笑了一笑。
要真是替周繹傳遞些東西,雖然不合規矩,陽筱倒也樂意一試,只是送的物件太過奢侈,這才引起她的注意。
因高陽國小,陽楌得不到這些,所以單子上的寶貝必定不是陽楌所有,陽筱料定是旁人所贈。听說是周繹托人幾次送來,陽筱愈發覺得奇怪。
魏國雖大,周繹也斷弄不來那麼些好東西。
不是陽筱輕視了魏國,實在是周道昭克己太過,恐怕連他自己也不敢如此奢侈,周繹既然韜光養晦,必然與其父一般收斂。且周繹如今還只是個公子,地位、份例遠不如世子,他上哪里尋得到這麼些寶貝,又不辭辛勞讓人送來?
就算他不怕連累了姐姐,難道就不怕東窗事發,為其父厭棄麼?
「你是怎麼瞧出不妥的?」陽楌低聲問道。
因自己失察輕信,險些釀成大錯,陽楌說這話時神色不禁有些慌張,眼神也略顯呆滯了。
陽筱咬了下唇角,皺眉反問道︰
「你何時見筠姐姐下棋了?」
「許是二公子不知底里,也未可知。又或者此物實在難得,他才特意托人相送呢?」陽楌此時已經清楚,陽筱疑心皆自那二色的琉璃棋子而來,然而他並不以為不妥,不禁陽筱所疑覺得有些牽強。
陽筱略一猶豫,恨恨道︰
「筠姐姐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除了我以外,怕沒人比二公子更清楚了。那棋子再怎麼稀罕,也討不了姐姐歡喜,二公子定不會巴巴地送臨水去吃灰!」
陽楌嘴唇翕動,似乎還要說話,但終究還是咽了回去。
陽筱雖未正視陽楌,卻將其態度看得十分真切,知道陽楌此時必定內疚難安,怕他心中還在擔憂,萬一真是周繹所贈,未免可憐了其一片痴情。
「我也知兄長乃一片好心,也憐二公子痴心,本來拼著被人不齒,為夫家不容,我也願意幫忙傳遞。只是這事實在蹊蹺,憑我所知,二公子當做不出這種事來。因此我才存了疑心,想著即便真是辜負了他,也不能貿然答應幫這個忙。」
見陽筱不顧女子顏面,把話說得如此透徹,陽楌也死了心,不再心存僥幸。
他細想了想,愈發覺得陽筱所言有理。況且即便真是周繹所贈,此舉也未免太過。
諸如私下送帕子、傳書信之事實在不可為,一旦傳遞之事成了事實,陽筠與陽筱便都不用再做人了。
所謂的「天女」忽然成了戲文里那般不守婦道的小娘子,于燕國自然沒了用處,臨水也就再容不下陽筠,其下場可想而知。
其時男女通奸,男子只需流放,女子至少凌遲。便是男子求奸,女子不曾答應,傳出去也沒人議論那個男子,大抵還是要說女子不守婦道,非將其逼死才罷。
因此,即使陽筠不肯收,東西遞過去便被丟了,只要有人將此事說了出去,陽楌等人便只有後悔莫及的份了。
陽楌越想越怕,竟驚出一身冷汗。他問陽筱可知是誰存心害人,陽筱卻搖了搖頭,淡淡地說了句「不知」。
她是有疑心的人的,只是此事既然被她及時發現,揭過便罷了,說出來于大家無益,又是何必呢?
「兄長也莫要說出去,更不能教叔父知道。」陽筱低聲道,「我如今哄著陽枍說要帶走,回頭他裝好了,我再來與兄長核對,把魏國送來的都留下。待我出嫁之後,煩請兄長派人悉數送去魏國,並將此事前後與二公子說個清楚。」
「若果真是二公子所贈,這般明晃晃地送了回去,豈不叫他難堪?」陽楌小心問道。
「兄長怎麼替個外人憂心?莫非還是不死心麼?」陽筱挑了挑眉毛,一臉難以置信,道,「且不說二公子做不出這等事,便是他做的,我們送回去又如何?誰叫他自己不尊重,也不替姐姐考慮,若果真打了他的臉,實在也是應當。」
因當初品畫論武周繹尊重于他,陽楌心中才會這般敬重周繹,並因此答應了如此無理的要求,不顧世家公子的尊貴,做起下三濫的勾當來。
及被陽筱點醒,陽楌本覺愧赧,又隱約對周繹有些失望。後听陽筱一番分析,他也覺周繹當不止于此,心中踏實了三分。
想到手足的情分,陽楌狠了心,即便真是周繹德行有虧,他也要「完璧歸趙」,不會再顧及周繹顏面。
因陽楌所為不妥,傳出去于他名聲也是不利,陽筱再三叮囑他不要外傳。陽楌自然答應,因心中感激、敬佩陽筱,對于陽筱有嫌隙的陽槿則愈發失望。
周繹遠在魏國,對高陽的這些事當真一無所知,他整日忙著緝捕,維護治安,當真忙得不可開交。
燕國大赦的旨意前日入魏,作為屬國,魏國自然要遵旨。
魏國與別國不同,因周道昭治理有方,實在沒那麼多冤獄,從前抓起來要判的都是些有罪之人,如今只因為武岳一道聖旨,便要魏國把惡人悉數放出去,實在于國無益。
被赦免的人早不習慣安穩度日,出去沒幾天便做下數起案子來,有打家劫舍的,有奸yin擄掠的,至于偷雞模狗的自然不在話下,一時間魏國反倒比從前亂了。
百姓十分義憤,常在街頭、酒樓等處聚集,公然議論這道狗屁聖旨。有時議論得起勁,正巧遇上官兵巡防,來不及收口,百姓不禁恐慌。
哪知那些官兵心中也是不忿,正是因為聖旨白放出這些人,才害得他們如此勞累,因此官兵即便听見了,也往往裝作沒听見,由著眾人罵聖上。
不過才兩月,魏國境內風向便偏了,對此番大赦竟罵聲一片。這兩月間,周繹帶著一眾捕快、官兵,由魏都鎬城起,把魏國境內作奸犯科的盡數緝捕歸案,好歹平息了民怨。
又兩月,與魏國相鄰的幾個大燕屬國里,也有百姓私下罵起聖旨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