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兩天,三天,雪仍沒停。
村里早已沒了人的蹤跡,家家戶戶緊閉房門守在屋子里。村長不再讓人巡視,哪怕有狼進來,有這麼大雪擋著視線,還有風呼呼的吹,怕是狼到了跟前都發覺不了。
當下了半日雪時,村長就挨家挨戶的通知,老老實實呆在家里別出來。萬一听見狼叫,就弄點兒動靜通知大家,但別出來。萬一狼真進了院子,點火,那玩意怕火。
因著這囑咐,花老頭又來了次,要柴。
過冬前,花家忙著各種扯皮,往年都是花長念準備過冬的硬柴也沒人想起來。真真是過一天的日子,砍一天的柴。現在大雪封門,哪里去砍?各家也都短缺,買都沒地方買,又想起了花長念。
花長念給了,總不能雞兔子都燒著爐子,他親爹被凍著吧。
花雲不屑,這個當口,就是花老頭被凍死了,也沒人說什麼。
幸好提前把吃喝的東西都收進了屋里,不出房門也能過得舒舒服服,就是上茅房麻煩了些,只能在屋里解決。也幸好天冷,用完馬桶往門外一擱,什麼異味兒都凍住了。
萬氏燒著水,話家常︰「得虧咱家有兩口大缸,都挑滿了。不知道雪停後,村里那口老井會不會被凍上,可怎麼吃水?」
「不會,老井從來沒凍過,老人說,下頭連著海眼子呢。」
「爹,咱們州離著海老遠了,咋下頭能有海眼子?」
花長念被問住了︰「我也是听老人講的,就那麼說,說地底下也是通著海的,不定還連著龍王的水晶宮呢。」
「那豈不是山神土地神都歸龍王管哩?」
「歸玉皇大帝王母娘娘管。」
笑說幾句神話,花長念又對著窗戶外頭伸脖子︰「怕是冬麥真挨不過去了。明年光景好不了。」
萬氏道︰「冬小麥不成種春麥,無非是晚幾個月,又不是沒過過饑荒年景,勒緊肚皮就過去了。」
「那也得開春解了凍才行,怕開了春還冷呢。」
「老天咋也得給條活路吧。」
花長念便不說話了,望著外頭出神。
三個孩子從沒見過這樣的大雪,花雲卻不稀奇,她經歷過的能豎著埋人的大雪都不知多少場,現在還不看在眼里,只要有物資,什麼劫難不能熬過去?倒是家里最淡定的。
第四天,雪停了,天卻沒晴。
雪到花長念大腿中間,比上次大雪厚。使勁推門板,才把門打開。花冰還站到跟前,比比個頭。
「這雪沒矮我多少。」
「那你別出去,一個轉眼還不就被雪埋了,娘找都找不到你。」
花長念先往雞棚兔屋去。雪雖然大,但他還是每天幾次的去那邊添柴。不過是從花雷屋子的小門出去的。
花雷住在最西邊的屋里,因往東便是花雲的屋子,兄妹倆該避諱,花雷屋子便單獨做了門,他都是從那邊門出入。
不過,兩屋中間的牆上還是做了個小門,只是平時不用掛著厚簾子。
花長念便是從外頭小門去的,喂食添水,加柴撿蛋,倒是走出一條路來。
萬氏跟在後頭,一個鏟雪,一個掃,很快到了雞棚,萬氏瞧見並沒有雞凍死才放心。兔屋也是,兔子看著還都肥了。
「年前賣了兔子又是一筆進賬。」
花長念便折回去跟花雷清理從堂屋到大門口的積雪,清到大門口,萬氏便道︰「去他董叔和曾先生家去幫忙吧,家里我和仨孩子就行。」
兩人分開去幫忙。萬氏喊著︰「雲兒,你跟娘鏟雪,雨兒你和冰兒在後頭掃。」
倆小的去拿掃帚,花雲淡淡道︰「不用。」
轉身拿了一扇門板,是花長念原想起灶屋用的,後來沒用著。就那麼橫在腿前,雙手抵著往前邁步走。門板後的雪像水一樣被推開,只是不會再蕩回來。很快,門板長寬的路被推了出來。
萬氏看得目瞪口呆,閨女的大力還能這樣用呢。
只是,上次還有剛才咋沒見她動?
花雲嗤笑,她都做了,還要男人干什麼?
把小路一直往北推,一直推到別家附近跟村里的路接上頭,花雲便回轉了。村里還不見有人出來,定是都在家鏟雪了。
萬氏忙拿著掃帚掃雪沫。
「娘,我帶著雨兒冰兒去滑雪。」
萬氏忙回轉︰「等等,先把厚棉衣都穿上。」
「不用,一會兒就熱了。穿的太厚浸透汗更容易得病。」
三幅滑雪板往雪上一丟,花雲先跳了上去,又把兩個小的拎上去,教他們怎麼滑。
兩個孩子平衡力都不差,上次學得差不多,這次沒多久就能自己歪歪扭扭的往前行。
花雲便領著他們往東走,後頭萬氏喊︰「早點兒回來,別走遠了。」
等兩個孩子能自如滑行,花雲說了聲,徑直往東邊飛速而去。
花雨心不在焉听著花冰瑟的喊著我比你快,我比你快,半天等回花雲,緊張問︰「姐,見著狼了?」
花冰也停下盯著她看。
「沒,今晚關好門。」
那就是今天晚上狼下山了?
頓時沒了滑雪的心思,也沒那個膽了,回到家,花雲把弓弩拿出來用干布仔細擦拭。
萬氏听了,問她︰「今晚真有狼來?啥時候來?」
花雲失笑,它們還給自己打報告不成?
「我在東邊見著狼腳印了,估模南邊也有。下雪時,狼也看不清路,現在餓得狠了,怕是忍不了了。娘,你今晚塞著耳朵睡吧。」
萬氏嗐了聲︰「你這孩子,娘還能睡得著?這可咋辦?這可咋辦?趕緊把你爹喊回來,哎,趕緊去跟村長說一聲。」
「村長不用去看定也知道了,估計今晚會讓家家都防備著。」
村長果然沒去山邊看,只看那雪厚的,再看雪壓壓的大山,立即召集了人鏟路。下了死命令,今天白天必須把村里的路鏟出來。男人不夠,女人半大孩子都來。
還有人想偷懶?
村長說︰「愛鏟不鏟,就讓你家被雪圍著吧。狼在雪上可比人跑得快。下頭有雪墊著,當狼跳不了兩丈高?真進了你家院子,任你敲鑼打鼓,哪個能在雪里跑過狼?」
懶吧懶吧,狼把你啃干淨了,救你的人還在你院子外頭的雪里拔腿呢。
這話說的,立即抽了懶筋兒,沖出去鏟雪,順帶把懶婆娘踹個跟頭︰「懶骨頭,趕緊順著牆根,把牆底下雪都給鏟走啊,真等著狼跳進來呢。」
萬氏也跟著去了,花雨花冰也跟在後頭,拿著小鏟子,能鏟一點是一點,看得村里人點頭。只是——
「你家花雲呢?她力氣大,一個還不得頂咱十個啊。」
萬氏把碎發往耳朵後一塞,手下不停︰「在院牆外忙著呢。」
沒人說話了,花長念家的院牆可真是太長了。
花雲當然沒去鏟雪,獨自去外頭走了圈。
天色變暗,路總算及時鏟了出來。村長召集了人嚴厲囑咐,夜里都警醒著,哪怕村里進了狼,哪怕狼進了院,只要沒跟人對上,堅決趴屋里不能出去。
有人哭喪著臉︰「要是它去吃我家大肥豬呢?」
村長氣樂了︰「那你為豬獻身吧。」
頓時沒了聲兒。
「千萬記著了,不能跟狼對上。真出點兒啥意外,趕緊鬧動靜,點火把。狼崽子怕火,怕人多,都听著點兒,一听到有人喊,就舉著火把去救人。」
三令五申,才放了人走。
花長念和花雷回來,往炕上一靠︰「斧頭錘子就放手邊,今夜咱爺倆兒都別睡了。要是狼從東邊來,不用拐彎兒,全跑咱家來。」
再過幾個時辰,花長念恨不得拿手扇自己嘴巴。
你這張臭嘴喲。
大半夜,萬氏幾個熬不過困頭,睡了過去。花長念在堂屋守著灶口警戒。
花雲從花雷屋里溜到雞棚,趁著微弱火光捏了根雞脖子往大門口潛去。
「大妹,你,你做啥?」
花雷目瞪口呆見他管不了的妹子,把一塊破布栓在雞身上。手指劃過刀片,冷光一閃,雞血將要噴灑。花雲手一揚,雞被拋到二十丈以外,雞血灑了一地,雞還在蹦,往遠離花雲的方向去。
「太冷,不用多久就得被凍結實。」
花雷聲音顫個不停︰「你,你,你要干啥?那塊破布,那塊破布…」
他怎麼有一股不好的預感,怎麼就想到了被狗追的花長宗呢?
花雲微微一笑︰「你不是用過嗎?」。
花雷一拍腦門子︰「你,你,這是,是,引狼?」
花雲嘆息︰「血腥兒更能吸引它們,可惜了那只雞了。」
重點不是這個好吧?
「走吧。」
花雲就那麼施施然往屋里走。
花雷瞪著眼珠子,恨不得抓著她肩膀晃,知道你能耐,也不能能耐到把狼往家里招吧?
花雲已經走到了屋里,花長念一驚,繼而茫然︰「你不是在屋里呢嗎?啥時候出去的?」
花雷默,爹這樣能听見狼來?
花雲抓過弩弓︰「睡不著,爹,我教你用這個吧。」
花長念再老實再無爭也是個男人,男人生來骨子里便對武器之類的東西感興趣。
眼楮閃了閃,花長念湊過來笑道︰「爹還真想知道這玩意兒咋用。」
花雲給他看結構︰「這個是箭筒,里頭最多能放二十只箭,現在都放滿了。用的時候,用右手握著這里,左手扶著這邊,對,伸直胳膊,對準獵物,對,就是這樣。眼楮從這個小圈里看,對,看好了,一只眼楮瞄準了…手指頭扳這個地方,嗖,就射出去了。」
當然沒放箭,花長念小心翼翼按著花雲說的姿勢瞄著對著。
「好玩不?」
「還成。」
「那咱再做一把啊。」
花長念立即把弩弓還給她︰「哪那多銀子呢?」
花雲便笑,再看旁邊躍躍欲試的花雷︰「走,去外邊給你們看看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