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縣令吸一口氣,再吸一口氣,再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是什麼意思?我們茴縣是比別的縣小,但也不至于救濟糧和賑災銀少這麼些。許大人,身為父母官,可要一視同仁呀。」
端坐上首的許大人是個看著三十許的男子,見他如此說,並不生氣,只揮手讓人都退下,見房門關了,頓時散了一身官威,翹起二郎腿,撫了撫官袍上的痕跡。
「學弟好本事,年前不就已經壓制住糧價,還讓富人捐了銀子?百姓疾苦,自然是哪邊緊急先緊著哪邊了。學弟可看好了,這糧種我可沒少給你一粒。別的小事,學弟豈會看在眼里,揮一揮手便解決了。咱們就不要佔用朝廷資源了。」
「我謝謝你高看我一眼。」鄭縣令磨牙︰「是不是有人進了讒言,這是生怕我清閑了呢。」
許大人哈哈笑︰「學弟心里有數,還問我做什麼?來來,看看,朝廷的嘉獎我可給你帶來了。你不請我好好吃一頓謝我?」
鄭縣令心里罵臭老頭,面上卻笑道︰「請自然要請,不過我那幾兩俸銀都捐了出去,這飯錢你先墊著吧。」
「哈哈哈,都身為一方父母了,還是這麼小氣不吃虧。得,東西呢,我是都帶給你了,飯,你請我吃我也不吃。我呀,還得去別地一趟。」
許大人說完站了起來,卻是嘆了聲︰「唉,給人長記性去嘍。」
鄭縣令一整面容︰「這是…去臨縣?」
許大人點頭,並未說話。
鄭縣令嚴肅著臉,微微彎腰,將他送了出去。
一直到人看不見,小廝過來張望︰「公子,許大人這就走了?我才去廚下吩咐整治酒席呢。」
鄭縣令頓時跳腳︰「當你家公子錢多呢?趕緊讓人停下,不然你自己掏腰包補上。」
「啊?啊,我這就去。」
小廝跑後,鄭縣令喃喃自語︰「我可真是個好人。」
茴縣縣衙公布了發放糧種的日期張貼各處城門布告欄,屆時下頭各村的村長里長帶著人丁冊子和田畝冊子,一個挨一個的來領便是。
現在不敢發,也是怕有人家挨不住餓,拿糧種充饑。鄭縣令數著手指頭盤算手里的銀子和糧食,開始災後重建,該發糧的發糧,該建屋的建屋。
第二天,從臨近幾個縣傳來消息。哄抬糧價的糧商被帶著聖命的巡撫大人當場治了罪。罪行輕些的,不過是挨打罰銀了事,抬價抬得高的,卻是當場殺頭,家產充公。一抬抬真金白銀珠寶首飾抬出來,晃花了人眼。只是利益當頭,沒幾個膽小的糧商能頂得住誘惑,十個糧商被砍了八個,年前狠撈一場全成了空。
鄭縣令氣得在書房砸桌子,既然有充公,就不能給茴縣多些銀子?臭老頭,就給我扯後腿。
跟糧商勾結的官員也砍了好幾個,家人也跟著倒了霉,被發賣。還有的降職的降職,貶官的貶官,壓赴邊境的壓赴邊境。
肅清整治席卷整個瑯州,朝廷動作挺大。不怪皇帝生氣。大軍對戰蠻國大勝,軍民同樂百官相慶,他年節又得了個小皇子,事事順利,覺得自己一代明君上天眷顧,沒樂幾天,就被人啪啪打臉。
瑯州知府老家出了事,正巧大雪前急匆匆上了折子趕回去。偏朝廷自古有官員不得原籍任職的規定。那知府老家還是偏東南,離得那個遠。跟副手交待交待,帶著老婆孩子回家看病重老娘了。
誰能想到老天偏趕著他離開後接連落了大雪?
那副手見老大走了,那個開心,沒人管束壓制,野心貪欲昂熱抬頭了。天降大雪,沒等他決定要不要上報朝廷求助示警,大糧商找上門來了。怎麼樣?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咱一起干筆大的。你只幫著瞞著上頭,到時銀子分你一半。
一動心,便是萬劫不復。
最先被砍頭的便是那副手,家人也都沖做官奴。
皇帝恨,自己又被某討厭老頭鄙夷了一回,不但把下年的科舉主考官的任命輸了出去,更主要的是丟人!尤其還得感激他去戶部通信,不然朝廷哪能那麼及時那麼有效的救援?
姓鄭小子也不是個好的,你是皇帝的下屬,別說你沒法子給皇帝遞密折,白瞎了以前賞你的好東西。
不管皇帝如何震怒生氣,鄭縣令卻是被上門感激的糧商圍住了。
一個個滿腦子大汗︰「多謝鄭大人救我等一命。」
瑯州狂風驟雨,只茴縣風平浪靜,一個糧商都沒倒霉。
鄭大人笑得得體︰「只要大家遵紀守法。」
花長念也去村長家領了糧種,用他的話說,朝廷發的一定是最好的。
家里人也沒意見。
天氣回暖,開始化凍,大地出現星星點點綠迅速連成一片。萬姥爺萬姥姥搬到閨女家住的消息也傳遍了村子,花老頭竟然找了來。
雖然沒明說,但話里話外是嫌棄花長念窩囊,竟然養著有親兒子的丈母爹娘,這是被萬氏給拿捏住了,給花家丟人。
花長念嗯嗯啊啊兩聲,並沒解釋,氣得花老頭轉身就走。
花雲和花雷密謀了幾天,花雷便偷偷去找了村長家,等他再回來,卻是帶了縣衙的人一起來。
量地。
花長念傻眼︰「再買地?咋沒跟我提前說一聲?」
花雷裝糊涂︰「我只是問問,哪知道人家就跟著來了。哦,是踫見了鄭大人,沒等我說清楚呢,就讓人來量了,還說能少要銀子。」
花長念不信︰「當爹不知道呢,不是跟村長說了才去縣衙找人的嗎?」。
花雷看了眼村長,道︰「是,一般是這樣,不過,這次村長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才帶我一起去問的。」
花長念腦袋一大︰「還有村長拿不定的主意?」轉向村長不好意思問︰「村長,是不是我家熊孩子去胡鬧你了?」
村長連連擺手︰「不是什麼大事,就是雷子說的那片地里包了截河道,我得去問問才拿的定主意。」
花長念臉色一白,罵花雷︰「都把河劃進去了?你個熊孩子,給我老實交代,你到底算計啥呢?」
村長不由側目,這當爹的,真的啥都不知道啊。
花雷支支吾吾︰「也沒多大,就是把咱家院子往南北擴點兒,那不是正好清水河流過那嘛。」
村長跌腳,還是那河礙著你了?
原本花雷來說買地,除了吃驚,村長並沒別的感受,也只是感慨人家日子過的好唄。但一听他劃拉的地片,村長就不悅了。無他,正是因為流經村子的那條清水河。
清水河就從山里流出,頭個流過的村子便是無禮村,在村里東南向西經過幾個村子,拐了彎兒又往南流。花長念家在最東邊,花雷要的那段便是村子這段河道的上游,村長便猶豫起來。萬一以後花長念家控制了用水…村里可都是引清水河灌溉,還有吃水洗衣等日常使用。若是干旱年景,花長念家多用水,村里人便只能少用,還不好去理論。
村長便說他做不了主,花雷眼珠子一轉,道,今個兒有空,直接去縣衙問問得了。
村長知道他心急,便帶著他去了。可巧,才到縣衙門口,正踫上鄭縣令從外頭回來,一眼看見花雷。他和重萬里一直聯系,知道花雲給的弩弓立了大功,自然對他和顏悅色甚至有幾分親近。便問他有什麼事。
花雷也不膽怯,只將自家買地的事情一說,還重點提了提那截子河道,甚至當著人的面,跟村長保證,他家買下來一定護著河提不糟踐水之類。
鄭縣令當即笑了,這小子靈光又懂借勢,在村里委屈了他。沒多想,就吩咐人去跟著量地。
村長在鄭縣令走後才敢直起腰抬起頭,連連吸涼氣,原來花長念家真跟父母大人攀上了。以後可得注意分寸遠近了。
就這樣,沒得進縣衙里頭,兩人便帶著衙門的人回了來。
花長念听完教訓他︰「你咋還勞動了鄭大人?」
「就是巧了。爹,咱去量地吧。」
花長念無法,這都在父母大人跟前亮過話了,不買豈不是欺騙大人吶?
「喊上你大妹。」
別以為他想不到,沒有花雲在後頭撐著,這小子敢自己做這大動作?
最終,自原本的地界往南北擴充,北邊只隔了去縣城的路十丈遠。南邊跨過河伸出那麼遠,再走兩步也就到了山腳下。
萬姥爺也去看了,只覺一個大,比整個村子都大。想想全種上小麥,等秋收時,風吹過,跟水面似的,一波又一波,真是可樂。
姑爺家真起來了,這就成地主了。
花長念還能說什麼,到了晚上,自己嘆道︰「作吧,就知道銀子在手里留不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