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嘉三十一年十一月十五,後及帝三女安平公主于宮中設宴,諸公侯臣子婦攜女佷輩出席,後心大悅。恰誠王妃為子安郡王求娶威遠侯嫡長女陸氏濱柔,後欣然應允,並賜數樁婚姻……」
十一月十五已經過去好幾天了,陸濱柔回想一下,還是覺得像在做夢。歌舞宴宴的夜晚,衣香鬢影的宮殿,清冷皎白的月光,還有,各懷心思的眾人……
而她陸濱柔的婚事,就在那個著名的誠王妃,當年桀驁不馴的耶瑪公主一句話里定了下來。
誠王妃說︰「臣妾觀陸家姑娘溫文端麗,望之可親,欲為子段璟求娶為婦,望皇後娘娘及陸夫人應允。」
當時皇後臉上是什麼表情陸濱柔離的太遠,沒看到,而且她也沒心思看,她只記得那一瞬間,一向溫婉端莊的母親臉刷的一下白了。
而離開宴會後她才發現,母<親保養得宜的幾根如蔥管一般的指甲,竟在那時因緊握齊齊折斷,手心里都是血。
當時她還不知道,只看到母親雖然臉色慘白,但還仍面帶微笑,起身,似欲向皇後說些什麼。
陸濱柔當時有種奇異的游離感,雖然說的是她的事,但她覺得那時她好像身在眾人之外,以一種看戲的感覺看著眾人。
她看到母親正要開口就被皇後打斷,皇後坐在高高的鳳台之上,以一種溫和卻疏離的語氣慢慢地,笑盈盈地道︰「陸家有女初長成,大姑娘人品出眾,連出名眼高于頂的誠王妃都來求娶,真是讓哀家都羨慕不已。說起來,哀家也算是陸姑娘的長輩,自然樂見佳偶玉成,不如就替夫人應下,如何?」
陸濱柔看到母親縴細的脖頸挺得筆直,仍是平時端莊嫻靜的模樣,用她略帶江南溫婉口音的語調道︰「小女不才,蒙王妃及皇後娘娘厚愛,本不應辭,但家夫曾和靜安侯陳大人有過口頭約定,待小女行過成人禮後便為她和陳家長子訂親。君子一諾千金,臣妾不敢隱瞞此事,還望皇後娘娘體諒,臣妾萬分惶恐。」
皇後驚訝道︰「靜安侯家的大郎麼?怎麼競沒人回過這件事,陛下前幾日便已擬好旨意,賜婚十公主與陳家大郎陳孝濂。那旨意已快馬送往常州,君無戲言……這可怎生是好?」
謝氏只覺得一口腥甜涌到了嗓子,她用盡力氣才壓下,苦澀道︰「那本是家夫與陳大人酒後的戲言,知道的人本就少,可能陳大人自己也不太記得了……臣妾只是怕日後生事端故提了下,娘娘不必多掛心……」
皇後的臉色這才好轉,但謝氏一咬牙,接著道︰「然小女幼時由方外大師卜過卦,成婚不宜過早,否則禍及自身甚至家人。臣妾等不敢違背,欲待小女十七歲後再論及婚嫁,還望娘娘及王妃體恤。」
燈光稍稍暗了下,皇後坐的遠臉色便不大能看清,倒是坐的稍近些的誠王妃用她特有的,帶著塞外草原爽朗感的口音道︰「不礙事,大師的話還是得信的。不過,」
她話音一轉,「犬子也才年方十六,本也不急著成親,大可以現將親事定下,待三年後到陸姑娘過了十七歲再談及余事。如此,陸夫人意下如何?」
謝莞沉默地站在那里,修長縴細的身影中有著難以忽略地冰冷和抗拒。
席間靜悄悄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在看著這個女人,當年傳說風姿冠江南的名門閨秀,與威遠侯有青梅竹馬之誼,成婚後夫唱婦隨,又兒女雙全的一等侯夫人。
如今,這個讓整個京城婦人提起來都酸溜溜的女人,也不過是個普通的母親,為女兒的婚事憂心的母親。
此時座位上的諸多貴婦和閨中姑娘心中,除了些幸災樂禍的,其余大抵是對陸家母女無限同情,因為這個事情里的另一位當事人,安郡王段璟,小名段風月那位,雖然是段氏皇族子佷輩里最受皇帝寵愛的,但可不是京城貴婦們心中的理想女婿。
一片壓抑中,又是皇後的話音打破了沉默,她緩緩搖頭道︰「阿莞,多少年了,你還是這副性子。阿璟那孩子你沒見過,誠王妃也不好夸自己的兒子,哀家怎麼也當得了你一聲表姨母,就給你說說罷。
那孩子雖說的確略微頑劣了點,但天性純良,待親近的人也忠厚,日後成了婚必然不會虧待了柔柔去。你這做母親的,大可放心。」
這時除了誠王妃,謝莞外,所有人都震驚了,包括陸濱柔。她原來沒見過皇後,只覺得這話不應是母親和祖母口中那位皇後娘娘說的,而其余的人的震驚可比她嚴重多了。
這這這,這是平日高貴而始終帶著幾分冷漠的皇後會說出的話麼?這位皇後,據說對著皇帝都沒說過軟話……
大家心思飛動,皇後和威遠侯夫人謝氏,以及陸家老太太王氏都出自江南大族,听說那邊的世家本就是互相聯姻,彼此都有些沾親帶故的,陸老夫人和皇後不就是表姐妹麼。
不過原來皇後和威遠侯夫人關系這麼好?既然話說的這麼親近,何必把陸家姑娘許給安郡王那個紈褲。看那姑娘溫柔端莊的模樣,日後還不得被那個混世魔王折磨瘋了……
謝莞站在那里,听著皇後的話,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不錯,皇後娘娘鄭氏,論輩分她得叫一聲表姨母。
而且雖說並不是特別近的親戚關系,但鄭皇後還待字閨中時,謝莞的外祖母很喜歡她,疼她得很。在謝莞幼時,有一次皇後回江南省親,還接了謝莞過去鄭家暫住。
那時謝莞年紀太小,之後都記不太清具體情形了,只隱約記得這個皇後姨母是個冷清的性子,但是對她很溫和。
皇後又轉頭對誠王妃笑道︰「弟妹,其實哀家本來還想給鈺兒求娶陸家姑娘,小十六可是跟哀家說過好多次了,要娶個溫柔大方的姑娘。哀家就是猶豫輩分的問題,畢竟沾親帶故的,怕威遠侯府顧慮這個不同意,沒想到這還沒開口,倒被你家璟兒搶先了。這可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啊!」
誠王妃笑道︰「皇嫂再開口可是晚了,現在可不許跟弟妹爭了,陸家姑娘可是我一眼看中的,鈺兒還是老老實實做表舅吧。」
謝莞听著她二人旁若無人的談話,手越握越緊,她能感覺到座中諸人投向自己,交雜著同情嫉妒和驚訝的目光。
她內心無比慶幸婆婆不讓柔柔去參加各種宴會。否則這些夫人姑娘定然已經認定柔柔與那些皇家驕子有私,否則怎會惹來皇後和誠王妃都想為子求娶。
要知道,誠王妃原來是出了名的挑媳婦眼高于頂,十六皇子自己指明要什麼溫柔大方……
哼哼,那兩位小郎,可都不是什麼規矩的人啊。
折斷的指甲已刺進肉里,血浸了出來,謝莞卻渾然不覺。
她心里迅速思量,這種情況之下,推月兌已是無效並且不智的行為。皇後連十六皇子都搬了出來,這種情況下拒絕,先不說這是拉皇後面子的行為,就是柔柔,也不知道最後會被議論成什麼樣。
罷了,先應下,總歸離成親還有好幾年,這段日子里慢慢尋方法。
至于這個安郡王……雖然那孩子名聲很不好,不好到她遠在邊塞都有所耳聞,但是謝莞知道,人不能光听名聲,尤其是身處高門大戶的人,名聲這個,附加的東西太多了。
皇後那幾句話里不乏誠摯,之後這些日子,也去打听下那孩子的事情,如果人品真是如傳說的那般不堪,那無論如何也是不能讓柔柔嫁過去的。
陸濱柔在母親一旁的坐席上,一直低著頭听著席上動靜。她實在不知道自己該作何表現,事關女兒家婚事,不是應該避開她來討論麼,這麼當著她的面,還完全沒有問過她意願的情況,是個什麼意思?
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皇後和誠王妃這麼聊,看吧,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她陸濱柔必然成為京城的談資……
陸濱柔很是郁悶,這可真不是什麼好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