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濱柔看看剩下的梅花,開的最漂亮的幾朵被荷衣戴到了她頭上,剩下的還有不少,有一朵落到地上,被不小心踩成了碎片,陸濱柔想起那句著名的詞「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其實這花朵又有什麼思想呢,那些屬性只是人強加在它身上的,聊以抒懷罷了。
旁邊紅泥小爐上煮的水開了,咕嘟嘟地響,裊裊地冒著熱氣。那水是陸濱祁從半山寺帶的,是山中的清泉,雖不及京城眾公侯府第所用——從數百里之外運來的玉帶泉水——那麼名聲遠揚,但也清澈甘冽,尤其泡起功夫茶來,滋味甚妙。
要說陸濱祁此人,為人甚為無趣,從小到大除了讀書練武,也少有額外的娛樂活動。陸濱柔還在京城時卻偏偏喜歡黏著他,于是看孩子,偶爾帶著她出去逛市集便成了他僅有的消遣(當然他自己是把這個看成任務的)。
後來妹妹隨母親去了邊城,他連這消遣也沒有了。
陸濱祁這樣的性格,自然是不愛說話的。也沒幾個朋友,僅有的一兩個偶爾聚到一起,也是各干各的事。後來入了羽林軍,羽林軍的頭領倒是很喜歡他的性子,他武功也好,很快便擢了個不大不小的官。
羽林軍中那些大都自詡風流,一到休沐便打扮得花枝招展,呼朋喚友飲酒玩樂去。這種事情一般陸濱祁是不參加的,有幾次實在推不過,便也去了。
但是他生性古板,又大小是個統領,有他在大家反而甚為拘謹,久而久之,便也很少有人再叫他了。這也是陸濱柔對他去不成顧徽的接風宴,他說可能他不去大家更高興的原因,倒也不全是哄她的。
其實陸濱祁不是沒有愛好,他的愛好便是他從小從事的兩個活動︰習武和讀書。而平生所愛之物除了好劍和好書,還有一個︰好茶。
好飲茶是京中傳統,就是當朝皇帝和先帝,也均擅茶道。但二帝喜愛的均為綠茶,先帝最愛西湖龍井,今帝最愛洞庭碧螺春,大概也因為這個,京中人家飲碧螺春的為多。那玉帶泉水之所以受歡迎,便是因為很適合沖泡這兩種茶。
但是陸濱祁最愛的,卻是武夷岩茶。
這茶在南方愛者眾,京中卻是不大好買。而且那玉帶泉水泡起它來,總感覺少了點什麼。
偶然的機會,陸濱祁來半山寺時恰遇到了寺里的主持,主持是南方潮州一代人,他用後山的山泉水,給陸濱祁泡了他們家鄉的功夫茶,陸濱祁頭一次喝到那般滋味的茶,覺得妙不可言,從此每次回去都要帶些泉水。
只是他比不上主持的手藝,總也覺得泡不出那次的滋味。直到有一次,他遇到一個姑娘,泡的一手好功夫茶,陸濱祁從此便惦記上了。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陸濱柔望著那紅泥小爐上裊裊升起的霧氣,突然道︰「荷衣,剩下的臘梅花不如用來煮水,泡些蜂蜜金橘茶。大哥這些天總是有些咳嗽,飲些這茶有好處。」
荷衣有些猶豫道︰「可是姑娘,我听硯小哥說過,大公子不喜這酸酸甜甜的花果茶……」
陸濱柔淺笑,徐徐道︰「放心,妹妹給他泡的茶,看他敢不喝。」
荷衣抿嘴一笑,不再說什麼,找出茶具開始燙洗等準備。那花果茶還是陸濱柔在邊城跟一位從西域調任來的官員家的小姐妹學的,回家後泡給母親謝夫人,謝夫人很喜歡那酸甜的滋味。
京中陸府里本也是沒人喝過花果茶的,有一天陸濱柔在喝,無意中被三嬸娘身邊的抱琴看到了,她便給了好奇的她幾種可以直接沖著喝的果醬果干,告訴了她沖法。
沒想到第二天三嬸娘親自到她院子里來,直道那茶好喝,後來滿府都出了名,連祖母都要求她多制些她好拿出去給那些老姐妹們顯擺顯擺。
陸濱柔的三個弟弟本來就年紀還小,自然也是喜歡那種甜甜的口感的,于是全侯府上下只有大哥陸濱祁對她這東西不屑一顧,說是這東西根本不能稱之為茶,頂多算是一種飲品。
陸濱柔對這件事一直很不忿,那些果干果醬可都是她辛辛苦苦一點一點自制的,半分沒有假手他人,大哥居然敢這麼嫌棄!今天突然想起來了,決定要好好發揮下,讓大哥嘗嘗她的手藝。
幸好這次出來時荷衣她們準備的充分,茶果盒子里她素來愛的一樣沒落下,各種果醬果干蜜餞一應俱全。陸濱柔想了想,還是決定泡她的初衷,蜂蜜冰糖金橘茶。
其實泡法很簡單方便,金橘果醬是提前便制好的,只需舀些出來用熱水沖開,等稍涼之後加入蜂蜜,再加些點綴便好。陸濱柔取過個透明細長的玻璃杯子,舀了一勺果醬,緩緩將水注入杯子。酸甜的香味彌漫開,中間夾著一點淡淡的臘梅暗香,煞是誘人。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一會兒,茶水涼了些,陸濱柔又舀了一勺蜂蜜,兩粒已浸得飽滿晶瑩的小金橘,水是漂亮的鵝黃色,中間梅瓣綻放,兩粒金桔浮浮沉沉,好看極了。
陸濱柔挑挑眉毛,示意荷衣給陸濱祁送出去。荷衣接過掀簾出去,而後車外響起男子的笑聲和一聲喊︰「陸家表妹,不能這麼偏心只想著祁表哥啊,我也是做你哥哥的,這麼半天沒喝水了,這茶表哥也想來一盞啊!」
陸濱柔听出來,這聲音是昨日那個瘦高個子,那是平國公晉家的小兒子,最是油嘴滑舌,不過他母親是自己的表姑,按理自己對他也應該稱聲表哥的,這會兒他這麼說雖有些調笑的意思,但也挑不出什麼錯。
更何況這些人都是為救她出了力的,陸濱柔心里也甚為感激,這會兒他一叫,她才想起來自己把大家都給忘了,趕緊自己從暗屜里又翻出幾個同樣的杯子,一一泡好。
荷衣還沒進來,陸濱柔想了想,自己拿了托盤端上,掀簾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