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轉進鳳光室外間,竹 就瞧見花舒打了簾子將良妃從里間讓了出來,忙快步上前行禮︰「竹 給主子請安。」
「竹 過來了,起吧。」良妃抬手示意道,轉身坐到了外間的軟榻上。
「謝主子。」竹 直起身子,見良妃已然坐定,端正跪下規規矩矩地磕了個頭,「奴婢謝主子賞賜,謝恩遲了,還請主子責罰。」雖然不是第一次跪拜了,竹 心里依舊不舒服,跪天跪地跪父母,原先在家時,都不曾跪過父母,來了這里,幾天里倒跪了好些次,心中真是不痛快。
良妃聞言淡笑道︰「剛進宮,禮數上難免還有不熟悉之處,慢慢兒就好了,起來吧。」
「謝主子恩典。」竹 起身,垂首側立到一旁。
「才剛八爺同九爺、十爺一處多喝了幾杯,這會子在里間睡沉了,這後殿人手不多,我瞧你還算機靈,一會進去仔細服侍著。」俄而,良妃輕聲吩咐著。
听良妃這話,竹 才明白良妃大中午把自己叫來是個什麼事,敢情是來伺候醉鬼來了,難怪剛才進屋時聞見了酒氣。
「是,奴婢定當小心服侍。」竹 福了福身。
聞言,良妃這才應了一聲,由花舒扶了,緩緩從軟榻上起身,往外頭走去。
「恭送主子。」見簾子撂下,竹 才回身輕手輕腳地進了內間,只見東南角衣架上一件寶石藍的袍子靜靜掛著。轉過屏風,淡淡的酒氣與如蘭似麝的香氣又重了幾分。
腳踏上,一雙四合如意的團雲皂靴規整地擺著,床帳未落,床沿上隱約有抹白色的衣料。竹 就以方才的姿勢立在屏風邊,一時竟有些怔忡。
竹 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如此,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這才小心走過去——「是蘭草因君子而有了美麗的名字,還是君子喜愛蘭草的卓爾不群才以蘭為名」。不知為何,竹 的腦子里兀地就冒出這句話來。
他睡得真安靜,單就這樣瞧著,竹 便不知不覺地彎了唇角。
「唔……」似是身上有些熱,八貝勒蹙了蹙眉,隨手掀開了被子一角。
竹 這才忙從沉靜中回過神來,上前小心地將八貝勒露在外面的手放回被中,又仔細將被子蓋嚴,自己卻毫未察覺的,坐在了床邊。
撫上內斂中透著英氣的眉宇,竹 喟嘆︰「古人誠不欺吾啊!‘其醉也,巍峨若玉山之將崩’,嵇康也大抵不過如此了吧,原來,‘言念君子,溫其如玉’便是這個樣子的。」
這時,竹 才打量起八貝勒的容貌。竹 瞧一處,便用手虛掩了其他部分。單瞧每一處五官,並不見多麼出奇,可移開了手,將五官置于這一張臉上,卻又如此的和諧,讓人瞧了心里就舒服得緊。說不上來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她似乎對這個康熙的八皇子有種莫名的親近感。
當見到八貝勒蹙起了眉頭,腦子還未來得及轉一轉,竹 的手就已經先一步撫了上去,指尖的灼燒感讓竹 驀地心中一抽。想到自己做了什麼,竹 有些心虛,也有些慌張,這不像是她。
再抬眼看向八貝勒,竹 發現八貝勒臉上透著躁紅,額頭上也沁出了細密的汗珠,趕忙起身在銅盆里濕了毛巾,幫八貝勒擦了擦汗,又把地上的火盆挪遠了些,才轉回床榻邊,見八貝勒神色平和下來,竹 抽了本書,在一旁的椅上坐了下來。
可一句話來來回回地看,腦中卻始終是一片空白,竹 索性撂下書,轉到了外間窗邊。推開窗,三兩株梅樹,顯得有些落寞,此時已不是梅花盛開的時節,只余下大片的葉子,葉間偶能見到幾顆青果。
竹 情緒不高,努力調整了一下,緩緩吐出口氣,想起里間的八貝勒不知酒醒了沒有,抬手闔上了窗子,轉身打算去里間看看——
「啊?」才一轉身,八貝勒著了月白的里衫,赫然站在長案邊,離竹 只半米不到的距離。竹 被八貝勒嚇了一跳,本能地向後退,卻忘記了自己身後便是牆圍,腳後跟結結實實地磕在了牆腳上,生疼,卻硬生生忍了下來,不想眼角一瞬的抽搐卻被八貝勒捕捉個正著。
「磕著了?」八貝勒淡淡開口,聲音有些低沉,不知是他一貫的聲音,還是因為才睡醒。
竹 應也不是,否認也不妥,索性福身行了個禮︰「奴婢給八爺請安,謝八爺關心,奴婢無礙。」
「嗯。」八貝勒平靜地應了一聲,既不問竹 的身份,也不問竹 在做什麼,平靜的讓竹 心里直犯嘀咕,這人,怎麼不按套路出牌呢?
竹 起身,卻見八貝勒站在原地,沒有一絲移動的跡象,不禁有些愣神兒,一時又有點尷尬,琢磨了下方才小心翼翼開口︰「可要奴婢給您倒些水來潤潤嗓子?」
見八爺點頭,竹 忙到里間端了杯水出來,遞到八爺跟前︰「八爺,請用。」只是這八貝勒爺卻沒有接著杯子,轉身坐到了一旁。
這八貝勒是什麼意思?既然應了,怎麼又走開了?莫不是酒沒醒,還糊涂著?竹 轉著眼珠,有些疑惑。
「端過來。」
「是。」接到指示,竹 忙上前再度將杯子端到八貝勒跟前,誰知八貝勒自個不接杯子,反倒將竹 的手抬高,就著竹 的手喝了一口。
竹 扁扁嘴,在心里翻了個白眼,手上仍舊端端穩穩地舉著杯子,待八貝勒喝完,才放到了桌上。
「小廚房炖了醒酒湯,良主子吩咐給您溫著,您現下可要用些?」听見八貝勒應了一聲,竹 從熱湯中端出炖盅,盛出一小碗來,又用湯匙舀了幾下散了散熱氣,方端到八貝勒跟前。八貝勒這次倒是自個端起來吃了,待用過醒酒湯,八貝勒站起身,吩咐竹 服侍他更衣。
竹 去內間取來八貝勒的外袍,服侍八貝勒穿上,又系好腰帶,只是腰間掛著的那幾串繁雜的配飾,竹 犯難了。八貝勒見狀似乎輕嘆了一口氣,隨即一一指點了竹 該是怎樣的順序與系法。一切妥當,竹 又整理了下八貝勒的衣領袖口等處,確定平整齊當了,才恭送了八貝勒出門。
送走了這尊大佛,竹 松了口氣,她從書里頭看過的八貝勒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為人亦是隨和親切,與今日她所見所感的八貝勒似乎有些個不同。今日的八貝勒雖則看似平靜,卻隱隱讓人感到有壓力,與花舒姑姑和瓔珞同她講述的八爺也不大相像。
竹 沒再在這事上較真,約略收拾了一下,便去了猗蘭館。良妃並不在這里,竹 自個看了一下午的書,到了時間便回了屋子休息。
想想,現在這樣也還算不錯,她只當自己是在圖書館上自習好了。只要她不惹是生非,不得罪什麼人,她日後便可以平平安安地過下去,直到她找到回去的方法。那麼到時,這猗蘭館,這儲秀宮,還有宮中的這些人,便都當做是她的夢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