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屋中只皓月一個人,皓月見竹 進來,淡笑著起身,行動間透著朝鮮女子最順從的溫柔。
竹 依著規矩行了禮,起身後,就一直立在皓月面前,也不開口,也不詢問。自竹 一進門瞧見皓月坐在屋里頭,她就知道皓月這一番前來,定是尋自己有事情,況且連個侍女都沒帶著,想來還是什麼不能叫旁人听去的事情。她不開口,竹 也不著急,反正有事情的不是自己。
「竹 你也坐下吧,我有事同你講。」嘆出一口氣後,到底是皓月先打破了沉寂。
竹 也不想一直站著,干脆道謝後落了座。
「我此番隨朝鮮左丞政大人前來大清國,本是想瞧瞧大清國的風土人情,近日才得知,大清國有意與我國結成秦晉之好,而一行人中只有我……」說到這里,皓月低了低頭,沒再說下去。
竹 倒是沒想到。皓月這麼快就進入了主題,這樣也好,省的拐彎抹角地浪費更多的時間。見皓月停了下來,竹 也不出聲,她的話才開個頭,總會說下去。
果然,見竹 沒有回應,皓月只得自顧自說了下去,她道︰「竹 姑娘在宮中日子久,又在御前當差,想來與太子和眾位皇子接觸頗多,方才還瞧見你與四貝勒交言甚歡,想來對太子與各位皇子的品性也多少知道些,不知可否說與我一二?」
這是威脅?竹 本還想順著她的意思,把她打發了算了,可這李皓月偏要擺出點事情來,當她是好拿捏的嗎?那可就錯了。
竹 起身,恭身道︰「皓月小姐所言差矣,奴婢雖在御前當值,卻也不過是這幾月的事情,況宮中擺著規矩,奴婢卑賤,萬萬不敢揣度各位爺的品性,這哪里是奴才配做的事情?」竹 將重音咬在「奴才」二字上,繼而道,「按說這本不是奴婢能說上話兒的事,可到底與皓月小姐相處有些日子,免不了規勸小姐幾句。」
「你說。」皓月見竹 神色「懇切」,忙道。
勾了勾嘴角,竹 道︰「奴婢瞧小姐容姿秀美,談吐不凡,又是朝鮮宗室女,想來在朝鮮受盡了王孫公子的愛慕,想選哪個,還不是小姐說得算?可到了大清就不同了。」
「怎麼個不同法?」皓月本面色帶笑,听見竹 後半句話,笑容卻有些僵。
「自大清太祖起,朝鮮就歸了我大清羽翼之下,雖說小姐是宗室女,可到了大清,隨便在京城走上一圈,穿得體面些的,保不齊就是個在旗的,再往城東瞧瞧,朱漆大門里,格格郡主哪家沒幾個?爺們自小在富貴堆兒里頭長大,什麼樣尊貴的女兒家沒見過,小姐這身份恐怕……」那麼巴掌大塊地,康熙就是睡著了,也不會糊涂到主動要和你們結親,況且嫁女兒的可不是我們。
李皓月的臉色不太好看,卻強忍著沒有發作出來,半晌道︰「竹 姑娘哪里話,雖說皓月是個宗室女,卻也未曾想要自恃身份。」
「皓月小姐這又是何必呢?遠離故土與親人,孤身一人在外……」不知怎麼,想到了自己,自己何嘗不是這樣?自己比她還慘,她或許還有機會,可自己呢?時空錯位,也許終其一生,也沒有回家的可能了。想到這,竹 的語氣也柔和了下來。
「這本不是我能做主的。」是啊,打從她們住進桃夭居,竹 就明白,終有一天,皓月會成為這紫禁城中的一份子,然後在此寂寂終老,就算自己勸動了她,又有什麼用呢?這事情,本就不是自己與她二人可以左右的了的。她今日舉動,不過是盡自己可能過得更舒服些罷了。
收起抵觸情緒,竹 道︰「既是如此,那奴婢便祝願皓月小姐得成佳偶,玉結良緣。」
皓月嘴唇蠕動著,想要說什麼,半晌道︰「此次聯姻,會是太子嗎?」。
「這奴婢便不知曉了。」太子?多少人想擠進毓慶宮,可惜啊,不是當了太子就一定會成為皇上的,自然,也不是嫁給太子就能成為後妃的。
「後日宴會上,我會獻上一支舞蹈助興。」面對皓月沒頭沒腦這麼一句,竹 不知怎麼回應,皓月卻好似在自言自語,道,「所有的皇子都會到場嗎?」。
「太子以及十四阿哥以上的眾位皇子都會出席。」竹 回道。
「七貝勒也會來嗎?」。似乎覺得自己的話有些不妥,皓月補充道,「我听人說,他似乎腿腳不太方便,可能不會來吧?」皓月問得似乎有些小心翼翼。
竹 回道︰「想來七貝勒是會來的,雖說七爺身子不大方便,倒不影響什麼。」
「是啊,否則當年他也不會出征了。」皓月小聲嘀咕著什麼,竹 沒听大清,卻也沒有問。
「可能今晚過後,我就再沒跳舞的機會了,我想好好完成最後這支舞蹈,竹 ,請你幫幫我。」皓月握上竹 的手,語氣略顯焦急道。
她很著急,為什麼?她是想拿出最出色的舞蹈,為之後嫁人贏得更大的籌碼,是在為自己的前途擔心嗎?可是一支舞,不一定能改變什麼,她到底在著急什麼?
「奴婢不會跳舞,皓月小姐恐怕要另請高明了。」藉著福身,竹 將手抽了出來。竹 不想冒險,她不想因為這件事變成尊泥菩薩。
「你不怕我把你與四貝勒的事情說出去嗎?」。皓月似乎是真的急了,如果想要拿人把柄,要人辦事,可不該是這個表情。
「空口無憑,皓月小姐就算告到皇上那里去,奴婢也是清白的。」也許真的被慣壞了,竹 有點有恃無恐,也許她清楚,如果自己出事了,總會有人站出來替自己說句話,哪怕是康熙,即便他心里對自己與四貝勒起了疑心,也斷不會在外國使臣面前認下來,那不是對四貝勒或是對她的愛護信任,而是一個帝王對國家顏面的維護。
見竹 油鹽不進,皓月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朝著竹 就拜了下去,要向竹 行朝鮮的大禮。這是竹 沒有想到的,這支舞蹈到底有多重要,能讓皓月不顧禮儀,做出這樣的舉動?
竹 扶住皓月,並沒有讓她真的拜下去。皓月面上一喜,卻听竹 道︰「皓月小姐如此舉動實在不妥,奴婢擔待不起。宮里頭有宮里頭的規矩,皓月小姐所托之事,奴婢實在不敢逾矩,奴婢個人事小,可若因此對大清對皇上有何危害……奴婢就算有十條命,也賠不起。」
竹 猜測得沒錯,皓月的確中意七貝勒。這個故事很短,甚至不算是一個男女相戀的故事,而七貝勒,自始至終不曾知曉有皓月的存在,可皓月卻念了七貝勒七年。七年,七年前,皓月不過八歲大的孩子,這該是怎樣的一種感情,能讓這樣一個小姑娘,堅持了這麼久,一路走到今天,一路從朝鮮走到大清國的京城。
若鵷又想到了扎庫塔•竹 ,是不是這個年代的女子都會這樣堅守著自己的一份忠貞?哪怕是段遙遙無期的感情,卻也依舊認定,依舊不渝?
「求你幫幫我,讓我為他跳一支舞,哪怕能讓他記住一點點也好,哪怕一點點……」皓月看出了竹 的動搖,不斷懇求著竹 。
罷了,幫她一次吧,就當是幫扎庫塔•竹 ,如果她是皓月一樣的女子,也想跳給八貝勒看的吧?每每想到這些,竹 總會生出一種愧疚感,讓她更不敢面對八貝勒,而與四貝勒間的快樂似乎也少了。
和大多數朝鮮女子一樣,皓月也是能歌善舞,尤擅鼓舞,而這一次獻舞,皓月準備的也正是自己最拿手的鼓舞。怎麼在鼓舞的基礎上,加進去一些東西,能讓普通的鼓舞跳出新意呢?後天就要表演了,只有不到兩天的時間,時間太緊迫了。
送走皓月,竹 開始琢磨起來。因為會有冰嬉表演,宴會是在冰場邊舉行。冰場,溜冰,晚上,月光……晌午的陽光從窗稜中打進來,曬得竹 有些昏昏欲睡,慢慢地,竹 托著腮的手臂滑下,繼而頭枕到了胳膊上,發沉的眼皮也漸漸闔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