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阿哥的來訪,倒是讓若鵷好等,若鵷本以為依著他的性子,三日閉門思過一滿,他便會「登門拜訪」,誰曾想,卻一直拖到了五日之後。
杜鵑稟報過後,若鵷理了理頭發,請他進來。可左等右等,卻不見十四阿哥的人影兒,隱約听見門外頭杜鵑問道︰「十四爺不進去嗎?」。
這十四阿哥平日里是爽快人,今日倒怎麼這般拖拖拉拉的?若鵷笑著搖搖頭,干脆自己上前去開了門。
見門突然開了,十四阿哥一愣,看見若鵷的一瞬,有些怔忡。兩人就這樣,一個站在門內,一個站在門外,相對而視,誰也沒有先開口。
「格格?」杜鵑小聲喚若鵷,提醒著她的失禮。
兩人因為杜鵑的出聲都回過神來,還是若鵷先開了口,道︰「十四爺進來坐吧。」說著,側身將十四阿哥讓了進來。
坐定後,若鵷喚杜鵑去上茶,卻見杜鵑遲遲不肯走,若鵷眨眼瞧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此處是自己的閨房,怪不得方才自己讓杜鵑將十四阿哥請進來時,杜鵑的神情怪怪的,此時杜鵑更不願讓自己與十四阿哥獨處一室,傳出去怕是不太好听。笑了笑,若鵷道︰「不礙的,我與十四爺這般相處慣了,況且哪來的那麼些個閑人碎嘴?快去吧,上明前龍井。」
杜鵑離去後,十四阿哥定定瞧著若鵷,卻吐出一句不相干的話︰「你還記得我愛喝的茶。」不像是在問若鵷,而只是說件平常事情。
若鵷笑笑,輕聲道︰「你為我挨了兩次打,我若連你愛喝什麼茶都不記得,豈不是太沒良心了?」
「不過是幾下板子。」十四阿哥不甚在意道。
杜鵑上過茶後,若鵷又將杜鵑遣出去了,並不是排斥杜鵑,只是她還不太習慣總有人像影子一樣粘在她身邊。她可以改變名字,可以改變身份,可有些東西,總也是改不了的。
似是斟酌了一番,十四阿哥道︰「你當真是康親王府家的小格格?」
若鵷歪著頭,笑得俏皮︰「如假包換!」
「即便如此,為何推說竹 ‘不在了’,直接認了你不就是了?」十四阿哥終于將自己一直疑惑不解的地方問了出來。
「至于這一點……」若鵷思索了片刻,蹙眉道,「我自己也有些納悶,不過皇上這樣安排定也是有他的道理。」
「你就沒問過皇阿瑪原因?」十四阿哥追問道。
搖了搖頭,若鵷笑道︰「我相信皇上總歸是為我好的,那我何必再自尋煩惱呢?」
十四阿哥見若鵷當真沒有一點追究的意思,終是嘆口氣,道︰「既是你自個兒都不追究了,便罷了,你還在,比什麼都重要。」
我還在,若鵷突然有些動容,憶起當初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那一刻,她慌張,她害怕,原來她一直的置身事外根本就是刻意的,她以為如此便可以來去自由,一身輕松,可事實上她早已融入了這個世界,想輕易說再見,再也不可能了。
十四阿哥的手隨意地搭在膝上,若鵷輕輕捧起十四阿哥的手掌打量︰「那時,我本來以為自己要死了,我本來以為自己可以雲淡風輕地離開,可是心里頭裝了太多人太多事,雖然身子很痛,可我卻比任何時候都希望可以再多活一會,哪怕一小會。當時我就想,若是誰能伸手拉我一把,把我從瀕死的境地中拉回來,該有多好。可惜你們都不在我身邊,我只能盼著再痛久一點,痛多一點,這樣我即便是去了,或許就可以更清楚地記得你們,或許就不會把你們忘記。」稜窗微開,荷風送爽,吹起若鵷的鬢角。若鵷嘴角含著笑,仿佛在講別人的事情,可十四阿哥知道如今她雖是輕描淡寫,可字里行間該藏著怎樣的大起大落,大悲大喜,才能換得她今日的從容淡泊,想著,手上的力道便愈加重了。
「後來我醒過來,發現自個居然還活著,你信嗎?我一點驚喜也沒有,哪怕一點,也沒有。」見十四阿哥重重地點頭,若鵷繼續道,「我當時只是想,都已經死過一回了,不會更糟了。看見皇上時,我松了一口氣,那一刻我才確定,我是真的還在。可是下一刻,我又開始害怕,害怕你們忘記我,害怕自己還在夢里,害怕自己成了你們的一場夢,消失地了無痕跡,害怕未知的命運,害怕很多……那時候常常整夜整夜地睡不著,好容易睡著了又會做噩夢,然後尖叫著哭喊著醒過來。這些,我不敢告訴皇上,杜鵑近身服侍,便也只有她知道。」
「不用怕,你擔心的那些個都不會發生,我不會讓它發生的。」十四阿哥摩挲著若鵷的手背,想要安撫她的慌亂,雖然她面上仍舊一副笑談身外事的樣子,可她的手卻在發抖。
若鵷忽然就笑開了,那樣明媚,她道︰「我知道,打從知道你又為了我挨了板子,我就知道,所以我才敢同你說。」若鵷的眼神又黯了黯,「回宮後,我一直躲在乾清宮里,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同認識的人相處,也不知道該怎樣解釋,可你嘴上說著要同我算賬,我有麻煩了,卻第一個站出來替我解圍。你這樣回護我,我竟不知該怎麼報答你。」
「沒什麼報答不報答,我同你相交,本也不是圖你報答我什麼,若鵷,這些,都是你應得的。」十四阿哥沒再說什麼,也不管若鵷听不听得明白,他自個心里清楚就行了。
十四阿哥走沒多久,杜鵑便進來了,臉紅撲撲的,若鵷沒大留意,心道怕是天熱了,囑咐杜鵑多喝上幾碗綠豆湯,免得中了暑氣。
杜鵑支支吾吾地應了下來,端過來個透亮的小白瓷碗,道︰「格格,該喝玫瑰露了。」
「嗯。」若鵷接過來,才喝了一口,便听外頭報,惠妃娘娘來瞧若鵷。
若鵷心里頭疑惑,自己與惠妃向來沒什麼交情,不知她怎麼突然來瞧自己,心里頭雖這麼想著,卻也忙著人將惠妃請進來。
見禮後,若鵷請惠妃坐下,又忙著人看茶。
「一家人,這麼客氣做什麼?」惠妃笑道。
一家人?八竿子打不著的一家人。若鵷月復誹著,杜鵑將茶端了來,若鵷示意道︰「若鵷不大懂茶,也分不清是好是壞,惠妃娘娘將就著用些吧。」
惠妃呷了一口,道︰「最上一等的碧螺春,想是從皇上的用度里撥過來的,若鵷格格這里果然都是好的。」
若鵷不好接話,笑著喝了口玫瑰露以掩飾。
「瞧若鵷格格這用的似乎不是茶湯,不知是個什麼汁水?」惠妃見冷了氣氛,隨口找了個話頭,道。
「是玫瑰露,囑咐每日要兌上一碗喝。」若鵷答道。
「玫瑰清露?」惠妃微訝,「皇上待若鵷格格果真是與別個不同,這御用的玫瑰清露,除了慈寧宮與乾清宮,怕也就能在若鵷格格這兒瞧見了。」
若鵷也是一驚,不知這小小的一瓶玫瑰露竟如此金貴,嘴上卻道︰「惠妃娘娘言重了。惠妃娘娘若是喜歡,若鵷為惠妃娘娘備上些,著人給娘娘送去。」
惠妃擺擺手,道︰「不勞煩格格了,這玫瑰清露對調理瘀傷甚好,若鵷格格且留著好生將養將養吧。」惠妃連聲推辭,擔心這玫瑰清露一旦在自個宮里出現,不知又要惹出多少事端。
又說了會話,惠妃起身告辭,若鵷挽留了幾句,才將惠妃恭送出門。
坐回屋中,若鵷尋思著惠妃此番前來的目的,隨手端起桌上的玫瑰露喝了一口,低頭見那藍花白瓷碗中琥珀色清泠泠的汁水,同杜鵑道︰「回頭給惠妃娘娘裝一瓶玫瑰清露送去。」
「是,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