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自打和太子扯上關系後,若與太子二人就一定要處在一個天平上,當太子得勢時,若便要倒霉,而當太子失勢後,若才能得到一絲喘息的機會。
都說從來先有帝王君臣,而後才是父子天倫,可若實在覺得,對于太子來說,康熙真的是個誰也比不上的好父親。康熙對太子的容忍程度,已經到了讓若嘆為觀止的地步了,如果當事人不是她的話,她或許還會涼涼的贊嘆幾聲,可如今,她卻沒這個心情。
若也曾想過,自己于康熙,到底是什麼呢?疲憊時的解語花,煩悶時的開心果,抑或,不過是個玩物?他曾給予她在宮中女眷中無人可及的榮寵,卻也帶給她這一生中最徹底的折辱。當今日他旁敲側擊,想要讓自己再度進入毓慶宮,再度站在太子身邊時,他又是何種心態呢?
他們呢?憶起彼時,奉召立于乾。清宮外,靜待康熙與眾皇子商議政事,她剛入內時,殿中氣氛似乎頗為輕松,康熙正同下手的誠親王詢問著什麼,想來君臣政務間歇,父子間得些閑時話家常。
若的入內,令殿內的氣氛顯得有些微妙。若匆匆掃了一眼,約模心里有了數,下一刻便已垂首上前,依禮逐一請安。
月前分封的喜氣大約還未過去,康熙的眉眼間隱現笑意,抬手喚若起來,又賜了座在他下手。若謝了恩款身落座,依舊小心翼翼,實在琢磨不透康熙此番行動又是何用意。
「若丫頭忒沒良心,回宮大半年,進這乾清宮的次數朕一個手都數得過來!」康熙佯嗔地數落道。
若微微欠身,恭聲道︰「若本想著皇上您國事操勞,因而不敢來叨擾皇上,現下皇上既是責怪了,若以後定是常常來的,只要皇上不嫌若煩就是了。」
「皇阿瑪最是疼你,連宮里的格格都比下去了,便是我們這些個皇子,怕也是不如你的,你還敢說這樣的話?」十四貝勒調笑道。
近來八爺一黨頗受打壓,十四貝勒雖為八爺黨,卻在康熙跟前愈加得眼。若只微微一笑以答,斂起眉眼。
「朕這里便罷了,也不是何有趣兒的地方,倒是……」話至此,康熙有意停了下來,「只可憐了小顏兒,沒有阿瑪在身邊實在是可惜了。」
話音起落,若唇畔的一抹笑容僵住,一手按住另一只,不要發抖,不要發抖,冷靜,冷靜,再冷靜,她在心里不停地這樣告誡自己,同時,身子已緩緩跪下。
「謝皇上垂愛,顏兒生性開朗,若亦全力撫養,況有皇上與眾位叔伯疼愛,顏兒她定可開開心心長大,不無可惜。」
康熙略略沉吟,隨即道︰「想來你出來久了,顏兒瞧不見你,是要尋的,回吧。」
「是。」若一一拜別,方從乾清宮中出來。
後背,已驚出一身冷汗。
「格格!」一個踉蹌,好在雲澈已將她扶住,這才不至于乾清宮外失了態。若沒有松開手,緊緊搭攥住雲澈的手,一步,一步往回走。整個腿,已好似不知是誰的了,若不是同雲澈借力,她根本就要摔倒在地。
君心難測,原是如此。
甫一進內間,顏兒听見珠簾起落的聲響,亮晶晶的眼楮便轉了過來,剛好與進屋的若對了個正著。若當下怔忡,該是怎樣才對?怎麼做才是對顏兒最好的出路?回到毓慶宮,讓她做這紫禁城里當當正正的一個格格?還是不要回去,關上門過自己的日子?自己無妨,她不在意那些,但是顏兒可以嗎?若是以後她長大了,怨恨她,又或者她要遭到周圍的指指點點,輕視鄙夷?
「啊,啊……」心中百轉,忽的感覺到顏兒在自個臉上胡亂揮著,若回過神來,這才發覺自己竟是落了淚,慌忙胡亂擦了去,換上笑顏同顏兒玩鬧一會。
及至晚間哄顏兒睡下了,雲澈行至若身邊,詢問若可要安置,喚了兩三聲,若才好似剛剛听見,一時間怔怔瞧著雲澈的面容,有些分不清此刻身在何處。
突然有些害怕,若死命抓名雲澈的手,渾身抖得不像樣子。一定是因為她,一定是被自己說中了,都是她這個異數「克」到了身邊的人,不然怎麼會應驗地這樣快,她不該心軟的,不然一定會害了雲澈。雲澈,她身邊的人,只要和太子扯上關系,都不得善終,杜鵑是,紫蘇亦如是,如今,她只有雲澈還在身邊,是最貼心的了,若是此番雲澈也出了什麼事的話,她這一輩子可還要如此安生?!
「格格?格格,您這是怎麼了?怎麼抖得這般厲害?」自打從乾清宮回來,自家格格就有些不對勁,此時若這般樣子,更是讓雲澈有些驚了。
「雲澈,雲澈,你要好好兒的,我不能讓你再出事了。」是了,入冬了,自然是冷的。
听見這話,雲澈就知道今日康熙的召見,又讓自家格格緊張起來了,忙安慰道︰「格格,奴婢好好兒的,怎麼會出事呢?倒是格格,可是有什麼不舒坦的地方,奴婢去傳太醫吧?」雲澈見若冷得這般樣子,想去取件披風,奈何若怎麼也不肯松手,只好用空著的另一只手不停搓著若的手臂,希望能讓若暖起來。
搖搖頭,若輕聲道︰「沒有事,只是天兒有些涼了,我一個人睡太冷清,今晚你陪我躺著吧。」
在塞上的那些日子里,是若最擔驚受怕的一段時光,那會雲澈負責照顧顏兒,紫蘇則陪在若身邊。若半夜里常常驚醒,每回都出的一身冷汗,像是才從水里頭出來一樣,紫蘇便常常陪若躺著,這樣若才能汲取些溫暖,睡得也會稍微踏實些。
雲澈應了聲,便去鋪床鋪去了。
夜里,若睡得並不安穩,夢里頭亂七八糟,忽而在現代,忽而在古代,一會好像是在街道樓房之中,爸媽就在不遠的前面,可轉角便不見了,若想要追上去,卻怎麼也使不上力氣。她想要喊他們,卻絲毫不能發出聲音,只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兜頭罩下,讓她覺得呼吸也變得困難了。似乎有人在搖她,在喊她,她听不真切,好似是要醒來,可偏偏眼皮沉得很,就是頑皮得不肯張開。
周圍似乎又安靜了,意識開始渙散,倏然又掉進了夢里,一個個片段,如過電影一般,呼嘯而過,她甚至來不及抓住其中一個。混沌中,只覺隱約顯現康熙的容貌,像,又不太像,可心中就是知道那是康熙。他在說話,聲如洪鐘,明明听到了,可是又想不起來他到底說了什麼。愈是如此,心中便愈加焦急,漸漸地,胸口彷如置了一塊大石,大石越來越大,胸口越來越悶。若大口地喘著氣,可是仍舊無法讓自己好受一些。此刻,雲澈在一旁瞧著,竟見若眼角生生逼出了淚來。
雲澈在若才被夢魘著時便已醒來,起初她想將若喊醒,可見若稍稍安穩了些,便也就沒再繼續喊她。可沒多久,若便又似乎陷入了噩夢之中,甚至比方才還要厲害些。再喊,再看著她入睡。如此往復,折騰的天邊已是魚肚白,若才漸漸睡穩了些,雲澈終是呼了口氣。
覺是沒辦法再睡了,雲澈起身,打算吩咐小廚房給若熬些安神靜氣的藥膳粥做早點,現在預備下,待若起身剛好可以用些。
小廚房那邊已然準備妥當了,瞧瞧時間,也該喚格格起床了。雲澈一路回到若臥房,輕聲緩步行至若床前,見若仍睡著,難得格格睡到這個時辰,雲澈猶疑了會子,又放下了床帷出了屋子。
半個時辰後,阿燕同乳母抱著落顏過來了。阿燕,便是阿顏,為了避諱落顏的字,自個改了名字。若當初听說時,特地囑咐她不用如此麻煩,落顏小孩子家家的,況自個也不在意這些個,阿顏卻堅持要改,若便也隨她去了。
「雲澈姐姐,格格還沒起身嗎?」。這兩年,阿燕出落得愈發伶俐艷麗,她的美太搶眼,若常常瞧著阿燕的身影發呆,待回過神來,已不知何時皺起了眉頭。這樣的搶眼,最最不適合在宮中生活,這會讓她成為爭搶的對象,偏偏阿燕又沒有什麼心機,那樣的她,要如何自保?也因著這一份擔憂,若從不肯讓阿燕出了這鳳音閣半步,她也知阿燕正是愛玩愛鬧的年齡,這樣拘著她,她定是覺得煩悶無聊,但比起命,這點已是無足輕重的小事了。好在阿燕頗為敬重她,是而盡管眼中常流露出對外頭的渴望,卻不曾真的邁出鳳音閣半步。若是有客來訪,自己也自動退到後頭去。
雲澈逗弄了幾下顏兒,柔聲道︰「難得格格昨日睡得安穩,不過這會子了,想來也是要起身了,我進去瞧瞧。」
阿燕點了點頭,雲澈悄步進了若房中,見若仍沉沉睡著,不免有些訝異,待走近,瞧見若臉頰有些不尋常的躁紅,心覺不妙,一探——果真是發熱了!雲澈不禁暗暗自責,晨起那會,自己就該感到不妥的,格格平日里何曾這般嗜睡過,加之昨日從乾清宮回來時,格格那般的不對勁兒,肯定是有狀況才對,自個竟如此不當心。
一邊自責,雲澈又忙得去外頭喊人來幫忙,吩咐著傳太醫,燒開水,鳳音閣里比方才竟顯得熱鬧了許多。
若生病的消息傳到康熙處時,康熙正不知在寫什麼,听到消息時,康熙筆一頓,一滴墨汁滴到剛剛寫好的「毓」字上,漸漸化開,一紙已寫了大半的聖旨,便就作廢了。康熙盯著宣紙有些發怔,李德全也並不出聲,只須臾,康熙便回過神來,不知怎的,雖听得若只是受寒發熱,他卻想去瞧一瞧。
「擺……」話音驀地一頓,康熙隨手丟了筆在桌上,道,「隨朕去鳳音閣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