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清定定地坐在寂靜的屋內,雙目直直而無神,似是回憶著什麼久遠的往事。見程子君疾步而來,木清方才恢復了往常的神色,莞爾一笑。「今日並非請平安脈的日子,程姐姐怎麼來了?」
程子君面無表情地走入屋內,冷冷反問道︰「你不知道我為什麼會來嗎?」。
木清睫羽微顫,嘴角的笑意卻是越發濃重,調笑道︰「我又不是神仙,難道事事都能掐指一算?」
程子君垂眸冷哼,「你如今心思縝密,那麼多詭異之事你都能算得精準,朝中那些工于心計之人也被你耍得團團轉。算算我這個大夫在想什麼又有何難?」
「那我就試著猜猜。」木青從容的臉上沒有半點異樣,隨手拿了一塊綠豆糕放在程子君面前。「听聞昨日太後在御花園怒斥責罰了皇後,並下令中宮禁足半月,我猜姐姐是為了此事而來的吧?」
程子君看都沒有看桌上的茶點一眼,顯然沒有要和木清飲茶閑談的意思,繃緊的小臉更是從未有過的肅然。「你只猜對了一半。」
木清微微抬眉,不解地問道︰「哦?那另一半是為何?」
程子君只是默然望著木清,並未作答,眼中迸射出的灼灼光芒似想將對方看得更加透徹。
木清一愣,道︰「姐姐該不會以為此事與我有關吧?昨日不過是後宮婦人間的爭風吃醋罷了,與我所謀之事並無關聯,我更沒有興趣插足其中。」
「我當然知道此事與你無關,你還不至于淪落到要算計無辜婦孺的地步。」程子君冷著一張臉,「可我昨日離開的時候,看到你就站在不遠處的假山旁,你早就在御花園了對不對?」
「看來程姐姐今日是來找我興師問罪的。」木清笑道,「我的確昨日踫巧路過御花園,可那又如何?姐姐究竟為何生氣?我可是什麼都沒做啊!」
程子君因為木清滿不在乎話而眉頭攏得死緊,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道︰「我今日來找你,就是因為你什麼都沒做!」
木清眨了眨細長的雙眼,佯裝出一副委屈樣子,明知故問道︰「這話倒讓我糊涂了。姐姐覺得我該做什麼呢?」
對方裝傻充愣的樣子徹底惹惱了程子君,她咄咄問道︰「你明明就在現場,你明明看到了皇後欺侮蓁妃母子的全過程,憑你的才智要救她們月兌險絕非難事,可你為何只是冷眼旁觀?」
木清不以為忤,淡淡道︰「你不是已經去找太後出面相救了嗎?她們最後不也安全了嗎?再說了,我與皇後本來就是勢同水火,若當時我出面勸阻,只怕皇後會懷疑我與蓁妃同氣連枝,反而適得其反。」
「若不是我湊巧經過御花園,難道你就能真當什麼都沒看見?」程子君一把抓住木清的手腕,神色悲戚地質問道,「煙兒,那是沈蓁姐姐啊!是和你從小一起長大的沈蓁啊!她曾經是你最好的朋友,你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她受此侮辱,而理所當然地置身事外呢?!」
木清慘淡一笑,眼波流轉,旖旎光華。「你也說了是‘曾經’。她是雲長煙的朋友,而雲長煙七年前就已經死了,現在我只是尹木清,一個無心無情,只懂得爭權奪利,攪弄風雲的奸妃。救蓁妃母子對我沒有任何益處,只會徒惹皇後對我的怨恨罷了。」
听木清這麼說自己,程子君只覺得如有一塊大石壓著胸口,叫人透不過氣來。她急著反駁道︰「不,你還是你,不論是雲長煙還是尹木清,你都…」
「你不是我!」木清語氣極重地打斷了程子君的話,一字一句道,「不要替我做決定,更不要告訴我我應該成為誰!」
木清的話如同一把鋼刀將程子君的皮肉片片凌遲,痛意一點一滴蔓延至全身百骸。子君終于將心中積壓已久的疑問說了出來,「你在怪她!你還在怪她是不是?你怨她終究負了你哥哥,搖身一變成了皇帝寵妃。」
當年京中誰人不知雲慕晨和沈蓁這對男才女貌的才子佳人,二人也是從小情投意合,先帝也多次有意賜婚。若不是因為最後那樁冤案,二人早已成為神仙眷侶。
見對方默不作聲,程子君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猜想,繼續道︰「可是當年一事已成事實,而且女子終究是要嫁人的,沈蓁因為家中父親的壓力而嫁入宮中也是迫不得已,你又何必至今耿耿于懷呢?」
木清起身走向窗邊,午後的陽光灑在她的衣衫裙擺上,泛起一身妖艷的微光,讓人覺得虛無縹緲,恍惚間程子君竟然有種想伸手抓住面前女子的錯覺。木清眼底深處閃爍著縷縷幽沉,緩緩才道︰「一個月。」
程子君略一滯然,問道︰「什麼?」
「我哥哥含冤而死才不過一個月,她沈蓁就急急嫁給了當時的太子,搖身一變成了太子側妃。」回憶著過往的傷痛,木清心中不由升騰起一股怒火,灼燒著她的五髒六腑。「我不求她能為我哥哥做什麼,也沒有要求她終身不嫁,可是我哥哥才死了不過一月,尸骨未寒,她難道就如此迫不及待嗎?!如饑似渴地要抓住眼前的榮華富貴嗎?!」
程子君心中憤懣瞬間被澆熄,她知道此時無論自己再說什麼也沒有用了,木清也完全有理由怨恨沈蓁。不對蓁妃母子下手已經是木清能做到的最大忍耐,她們之見的確再也不是朋友了。
程子君心中黯然︰這一切究竟哪里錯了?是煙兒的錯還是沈蓁的錯?還是錯在上天,錯在命運?想著想著她只覺心髒仿佛被人倏地揪緊,薄唇艱難地微微開啟,卻發現此時竟是無語凝噎。
程子君轉身欲離,耳邊再度響起木清平淡如水聲音。「程姐姐你知道嗎,其實我很羨慕你。你我二人遭遇了同樣的經歷,卻變成了截然不同的兩種人,在你的世界里依舊保留著那份是非分明;而我的世界…卻再也不是非黑即白,只留下一片灰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