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節臨行托付
——「來涼州」。
龍吟子覺著事不宜遲,跟妻子商量了便要收拾行李趕緊啟程。
等他動身便已是得了信兒的第二天,那時江朗亭還在夢鄉,是王驚鴻立在谷口為夫君送行。龍吟子並非那等兒女情長之人,但妻子哭得難受,何況此去一番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回來,心里也起了不舍,就用指頭為她捻了淚,放輕了聲音勸道︰「鴻兒,你我夫妻二人從未像如今這般分離,但為了朗亭我別無他法。放心,這回必定速去速回,絕不敢在路上稍微耽擱。」
王驚鴻一張俏臉淚如雨下,依偎在夫君胸口說道︰「龍哥,你只求你順順利利、平平安安。」
龍吟子要被她一股柔情給哭化了,安慰著︰「我還能有什麼事?倒是留你在谷中照料朗亭,著實費神」。說著,他從懷里取出一只小瓶交給妻<子,說道︰「鴻兒,我只怕來回耗上一個月,朗亭肯定又要發作一回。這次你只管拿這觀音水喂給他。」
王驚鴻听了一怔,說道︰「龍哥,這觀音水豈非你早先拼卻半條性命從我師兄黃老兒手中奪來?」
原來,龍吟子此生只管研究毒術,卻從不研究解藥。後來想到給自己留條後路,但術業有專攻,他不精通的地方再如何使勁都白費功夫,所以干脆去醫王黃老兒那處搶了一瓶救命水,以備萬一。
這觀音水是黃老兒畢生心血之所得,再金貴不過,據說得此一瓶便足以解萬種病痛,消百般毒癥,有了這瓶,他龍吟子就像是有了護身符。現在要把自己的金鐘罩、鐵布衫月兌下來送人,你叫妻子如何不驚?
龍吟子不顧這些,只把那水塞到王驚鴻手中,勸道︰「一瓶水罷了。黃老兒尚未咽氣,再去搶過一瓶又絕非不能。先救朗亭的命要緊。」
王驚鴻心知這是寬慰,如今卻也別無他法,含淚便接了,囑咐道︰「那你可得快點回來!我擔憂他,還得掛記你,只怕得熬死」,這話說得情意綿綿,頗有些小女孩心性的憨氣撒嬌。
龍吟子對這個小了自己六歲的妻子十分嬌寵,便笑道︰「你且安心。我還能出事不成?」話畢便攥住長劍飛身上馬,迎著朝霞向瑯琊谷外疾馳而去。
龍吟子只身上路,心道些須花費一個月便能拿了解法回程——可誰知臨行前他一語成讖,竟真的有了不虞,再也沒能回來。此是後話。
夫君走了半個月後,一只鴿子飛到了瑯琊谷,王驚鴻從它腿上捆著的紙條里找見這樣一句話︰「遍植誅心草,剖其睫,飲其液」,她認得夫君的筆跡,忖著應是龍吟子得了解法,真快。
于是,當天便差使僕從在房前種滿了墨綠的誅心草,待江朗亭發作,便依法讓他喝下汁液,以毒攻毒,那股疼勁兒竟真的消減許多,于是兩人都十分歡喜。
按說事情到了這一步可謂大有進展,他得了解法便該回程了,于是王驚鴻與徒兒日日便在谷口守上一番,哪知一眨眼半個月過去了,龍吟子卻還是毫無蹤影。
這叫王驚鴻著了慌,便一下子將谷中剩余的二十幾只信鴿全部放了出去,遣它們去兩人相熟之處詢問,可誰知不但沒有回音,幾十只鴿子竟然也沒了回還——太蹊蹺了。
這叫心里本來就七上八下的望夫石王驚鴻更加慌張,揣度莫不是出了什麼事?她再也坐不住,便要自己去尋。但朗亭怎麼辦?她愁得不行,最後想到了一個人︰師兄黃老兒。
只是近二十年不曾來往,也不知他肯不肯幫忙?
她還是帶了誅心草與江朗亭去醫王谷,這醫王谷與瑯琊谷相去不遠,也在那崇山峻嶺之中,幾間屋子坐落在綠樹環抱之下。
黃老兒正翻檢藥草,瞧見他倆不明其意,還未開口問詢,便見師妹玉容青衣王驚鴻風姿款款跪下了,說道︰「師兄,驚鴻求你來了。」黃老兒眼皮子抬了一下,又瞧著手上的蛇蛻,嘴里說道︰「你原先不是很有骨氣麼?說再也不肯踏進師父這兒一步?」
原來,早先王驚鴻的爹爹正是醫王谷的前主人,他收留了世交的遺孤,成了她的師兄,也是她未來的夫君,就是眼前的黃老兒。後來自作主張要嫁給龍吟子,她與父親鬧得太凶,這許多年不曾來往,連父親過世也是後來知曉,幾回哭得十分厲害。如今來求被自己撇棄的師兄,總歸有些個不自在,可如今無路可選,不得不硬起頭皮。
听師兄這般嗆人,心知他是故意為難,奈何自己委實有錯在先,如今又有求于人在後,便哭得可憐︰「師兄,驚鴻此生未曾求你。你那妹夫如今不知蹤跡,出門一月有余仍舊沒有一絲音訊,我要去尋他。」
黃老兒本不是心如鐵石之人,再加上眼前的師妹臉色淒苦、柳眉深蹙,縱使年輕時有再多糾葛此刻也該忘個干淨。便趕緊把王驚鴻拉起來,問道︰「你要尋他只管去,又何必求我?」
王驚鴻瞧著師兄不似頭里那般刻薄,便開門見山道︰「我來求你,只為他,」轉身讓出了江朗亭。
黃老兒瞧著這個瘦巴巴的少年,十二三歲模樣,白淨修長,卻並無奇特之處。便听師妹求道︰「朗亭是我徒兒,與我們呆了四年,是個好孩子。我能動身,他卻不能,因此想將他托付給你。」
黃老兒語氣便有了不快︰「你一向知我此生是慣了獨居的,不見生人,更別說跟誰在一處。」
王驚鴻的眼淚就又掉下來,哽咽著︰「師兄,我怎不知你為難?奈何這孩子身中鎖魂咒,如今被折磨了四年,只能賴著誅心草活命。我不知何時回來,生怕有個萬一他便丟了性命。若呆在這兒,你又醫術高超,倘若肯救上一救也是好的,我也安心。」
黃老兒不能瞧見師妹哭泣,心里早就有了定奪;如今得知江朗亭身中劇毒,也忍不住軟了心腸,便不再推辭。
當日正午,王驚鴻戴了斗笠騎上駿馬,「噠噠」地出了醫王谷。臨行,她俯子模著江朗亭的頭,瞧著這個漸漸有了男人輪廓的少年,說道︰「好孩子,我去找你師父。你跟了黃醫師好好听話,我尋了他便接你回家。」
江朗亭點了頭,瞧著這個裊娜的身影越馳越遠。
他竟不知,這是她真心實意與自己說的最後一句,也是句永遠不能成真的夢話。
唉,世事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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