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後排男生,其實離許霜降家里也不遠,隔了倆街口,住在百貨大樓後面一個小支弄。逢到六月台風汛期開始,總要穿幾回高筒膠鞋到學校里來,他一穿,他同桌就會關心地問︰「你家積水了?小板凳飄起來了嗎?」。
他家那片住戶多,地勢也略低,排水設施跟不上,有一回暑假里遇到一個台風,下了一夜暴雨,據說他醒來發現家里進了水,板凳和他的拖鞋一起飄蕩在水面,開學後給同學們講,暑假作業都泡爛了,正好不用做,報名時班主任老師特別通情達理,不用他補。
許霜降瞅著他的布鞋,總覺得布鞋其實不適合他家那塊低地。
閑著的她,扭著脖子低頭看的時間稍稍有點持續度,一會兒布鞋不見了,那男生走去後面,和其他男生說話去了。
許霜降最不該在順勢抬頭時和那男生對了一眼,然後訕訕背轉身,讓人一看就知道她盯著別人的黑布鞋暗地里轉了些念頭。
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當她听到公園小土包上那片樹林里,鳥兒叫得熱鬧,建議去那兒觀察時,遭到了那男生的抵制。
「組長,你看這麼多蛇莓,蛇不知道舌忝了多少口唾液在上面,你準備讓大家去喂蛇?」那男生道。
許霜降的組長威信,因著這一片旺盛的蛇莓,被一掃到底。後來,大家七嘴八舌尋地方,她也就寂寂無聲地隨大流。觀察活動結束,出了公園門,她領著組員在老師面前齊齊站好,老師一瞄,確實多少人進,多少人出,一個不缺,她的臨時組長就卸了任。
許霜降回家問過父母,宣春花對蛇莓的習性不清楚,但她可不喜歡女兒去那些荒僻地,于是說道︰「那種像野草莓一樣的小果子啊,是听老人說過蛇愛吃,大概因為這樣才叫蛇莓嘛,以後見到離遠點,草叢里別去。」
許霜降就這樣把蛇莓的恐怖傳說牢牢記住了。當然,知識面寬了,她就知道這多半是以訛傳訛,但是初始記憶太過深刻,她此後一見到蛇莓,總能順利聯想起蛇。
「睿伢子,不要采。」她阻止道,「那個不可以吃。」
汪睿抬起頭,露出小門牙︰「嬸嬸,我吃過的。」
許霜降瞪著汪睿無語一陣,半晌問道︰「什麼味道?」
汪睿偏著小腦袋想一會兒,搖頭道︰「沒味道。」他眼楮亮閃閃,「嬸嬸想吃嗎?這顆給嬸嬸嘗嘗。」
許霜降瞅瞅離地沒有多高的小紅果,牽起汪睿,溫和地教道︰「睿伢子,長在外面的東西,我們不要隨便采來吃。」
汪睿眨著眼楮,指著柑橘樹道︰「爺爺說,等果子黃了,就采給我吃。」
「這是你爺爺種的,當然可以采來吃,那些隨便長出來的野果,你不能亂吃。」許霜降急中生智道。
汪睿听話地點點頭,一轉眼就不再糾結,他高高興興地拉著許霜降,指著一顆棗樹道︰「嬸嬸,這個也可以吃。」
青紅相接的小棗掛滿枝頭,看著煞是喜人,大概再過些時日,就可以打下來吃了。
許霜降在汪睿的帶領下,還參觀了板栗樹,一個個綠色的刺毛球長在枝葉間,那凶猛的果實造型讓她眼楮一亮。她在家時,每年的九月之後,桂花香時,她媽媽都會去買新鮮上市的板栗,燒一頓板栗雞,她還不忘吃幾回糖炒栗子。
許霜降在樹下對著刺毛球垂涎不已,十分遺憾她等不到它們成熟。
汪睿就像一個擁有巨大寶藏的小孩,急于向客人顯耀自己所有的寶物。「嬸嬸,那邊還有一棵不一樣的。」
許霜降隨他過去,瞅了半天,猜測是棵柿子樹。
真是可惜,如果她秋天到此,在這個果園里,隨采隨吃,不知道多幸福。
汪睿帶她將柑橘園里的這幾棵雜樹看過後,口渴了,他拿起隻果就要往嘴里塞。許霜降急忙攔住︰「沒洗過,不能吃。」
剛剛燒紙的時候,隻果上指不定沾了多少灰呢。
汪睿年紀小,卻是跟著爺爺一直泡在果園里,對地形極熟,他帶著許霜降到了一間簡易的棚屋里,汪忠德平時用來存放鐮刀、籃筐、水管等工具,屋檐下露天接了一個水龍頭。
許霜降瞪著眼楮,瞧著汪睿熟門熟路地將手探到門口堆放的一捆樹枝下,模出了一把鑰匙。
「嬸嬸,里面有凳子。」
許霜降遲疑了一秒,傻乎乎地問道︰「睿伢子,這好嗎?」。
汪睿顯然不太明白許霜降的意思,他解釋道︰「嬸嬸,我們坐在凳上吃隻果。」
許霜降眨眨眼,順從地接過鑰匙開門,棚屋里比外面還要悶熱,因為沒有挖窗戶,光線比較昏暗,許霜降才從亮處踏進去,一時看不清。
汪睿比她靈活,吱溜鑽進來,到門內側拖出一個帆布小馬扎,又指了一張長條木凳說道︰「嬸嬸,你坐這個。」
許霜降彎腰去拿,直起身時瞧見對面一張桌子的桌肚里垂落一樣物事,當即條件反射般「啊」一聲叫出來,僵滯一秒後轉身就跑。
她是拎著凳子一起跑的,那老式木凳看起來是自家手工做的,凳面的木板塊又長又狹,每端的兩條凳腿用卯榫連接著。她奔出門時,汪睿大概被她的驚叫嚇得傻在門外,許霜降下意識就把凳子前腿往她這個方向偏,免得撞上汪睿。
棚屋的門本就不寬,凳子這麼一斜,悲慘的事情發生了。
凳子卡住了門,擋住了沖勢正急的許霜降,她被絆倒了,合體撲在側翻的凳子上,盡管最後一刻她已經調整姿勢,用前手肘支撐著地面,使得胸月復盡量抬高,堪堪擦到凳角,但還是自心口往下都有點疼,最慘的是,她從手掌到手肘的整條前臂都疼。
許霜降一時爬不起來,但她更害怕的是身後屋內。她咬著牙坐起,見汪睿拎著小馬扎,扁起嘴就快要哭了,忙忍著疼痛急叫道︰「睿伢子,快過來。」
「嬸嬸。」汪睿手一松,小馬扎就落到地上,人跑到她面前。
許霜降掙扎著站起,拉上汪睿待要再跑,轉頭之際望屋內瞥了一眼,那物事似乎還在老位置,她訝異地再定楮望一眼,心頭疑惑,緊張地盯牢了再觀察,越看越覺不對,最後她壓低聲音對汪睿說道︰「睿伢子,你看里面桌子那里,像不像一條蛇?」
她戰戰兢兢的神情影響了汪睿,小孩子立時屏氣凝神,瞅了好一會兒後,悄聲道︰「嬸嬸,那是我爺爺的花繩子。」
許霜降不知用什麼詞來形容她此時的心情。她默默地辨認再辨認,最後鼓足勇氣走進了棚屋,終于肯定那的確是彩紋繩。
她驚魂初定,撿起小馬扎,讓汪睿坐好,給他洗了隻果,讓他啃隻果壓壓驚,她自己則到水龍頭下沖洗手臂。
棚屋前的這方地經常來回走動,已被走得硬實了,再加上這段時間暑熱干旱,地面被越發曬得板硬,許霜降剛剛這倒地一摔,將手臂都蹭破了皮,露出紅紅的血印子,被涼水一沖,嗖嗖地生疼。
她坐到那條罪魁禍首的長凳上,舒了一口氣,才放松下來休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