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池在出行方面比許霜降有經驗多了。他自上了高中,就敢約了三五同學去旅游,那時候用的是父母錢,可不敢額外多開口,都是從生活費里省下來的,加上自小的壓歲紅包和學校偶爾的考試排名獎勵,拼湊出了旅游費用。
自摩托車開始,小三輪、中巴、大巴、火車、渡船……哪樣接地氣的交通工具他沒坐過,連拖拉機都搭過。
出國前,他陸陸續續在國內就已經走過不少地方,曾在渡輪的五等艙里擠過大通鋪,曾在長途臥鋪汽車上半眯過一整夜,也曾熬坐過三十幾個小時的綠皮火車硬座。
臭腳丫子方便面,粗嚎嗓子油雞腿,哪樣沒見過?
陳池隨性灑月兌,人行走在外面,講的是體諒厚道,文明靠的是自身素質,但有時確實也要靠外部設施來支持,所以他若是遇到不那麼講究的行為,只要不是太過分,讓他生厭到忍無可忍,一般他也就當做沒看見。
不過,許霜降不然。
許霜降出門少。秀秀氣氣的女孩兒家,父母把她放出去,根本不放心,因此,除了學校組織的春秋游和夏令營,她鮮少有機會和同學單獨出遠門。
她對陳池說,她剛出國那陣兒,連坐火車都緊張,為啥呀?異國他鄉環境不熟是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是,她此前在國內也沒坐過幾趟火車。
許霜降高二時,也有同學在暑假里邀她出去玩,全班半數都去了,只需坐三個小時的短途火車,當天來回,她爸爸黎明時分把她送到火車站集合點,夜里十來點就去火車站接她,所以就同意她參加。
同學們玩高興了,沒掌握好時間,搭回程火車時差點沒趕上,一撥人像野鴨子似地呼啦啦往月台奔。
許霜降對坐火車的經驗少到啥程度?火車踏板都快要收了,有同學喊︰「快上,快上。」機靈的同學就近鑽進開著門的車廂,不拘哪一節,而許霜降還在奔跑中拼命睜大眼看車票上寫的車廂座次,然後喘著粗氣尋找自己的那節車廂。
要不是同學的關愛心強,自己上了車後還朝車外看看情況,大喊著叫上了她,她只差五秒就被孤零零拋在月台上,到時候只能看著火車鳴笛離開。
許霜降經驗不豐富,不懂變通,骨子里其實真是本分守規矩,而這樣的人,通常有一點點嫉惡如仇。
小孩子還不懂事,一只手拽著半包牛肉干,搭在她鋪上,一只手握著大隻果,兩條小腿垂在她床沿甩來甩去,底下撒一堆蛋殼,這些她忍了。
但她看對鋪那漢子十分不順眼,尤其那碗放在桌板上的方便面。她躺著,老是擔心火車晃蕩晃蕩地開,會把那湯水給灑出來,還有,氣味真不好聞。
別人的東西,許霜降不能自作主張給扔了,當下板著臉沒開心過。而且她還看不慣那漢子翹起的光腳,深恨他腳形不好看,還要現,就不能伸進毯子里麼。
陳池知道許霜降不適應,他在心里慶幸,這是夏天,所有人的衣裳都是單層,睡覺就不用月兌。要是冬天,許霜降的視覺還要受到污染,有些人不僅月兌外褲,還要月兌毛褲,甚至穿了棉毛褲就滿車廂走,那才是真正的沒法直視。
時候差不多,對鋪的漢子起身,從包里抽出一條毛巾,大概要去洗漱,他總算將方便面的碗順手拿了出去。
許霜降松了一口氣,陳池笑笑,拍拍她的臉。
不多時,那漢子回來了,往床上一躺,看似要睡覺的架勢。只是他這樣一來,許霜降和他就雙雙躺在各自枕頭上,在中間小桌板下,微微側頭就能互相望上兩眼。
許霜降不習慣和一個陌生男子的床鋪離這麼近,她上一趟和陳池坐火車,兩人買到的都是下鋪,倒沒有這個問題。現在她十分氣悶,但也知道在旅途中不能講究太多,只好望著陳池扁扁嘴。
對面上鋪父子倆爬了上去。很快,車廂里統一熄了燈,但小男孩還在和他爸爸嘰嘰咕咕說話,那對鋪漢子還在看手機。
手機屏幕的藍光照得這一間臥鋪包廂有些微閃。
陳池仍舊坐在許霜降床沿。
十分鐘後,小孩子沒什麼聲音了,那漢子的手機仍閃著藍光,而且,安靜下來後,居然能听出他設置了按鍵音,他每點一個字母,必然有一聲提示。
陳池眉頭緊鎖,低頭看向許霜降,她的眼楮依然睜著。
「霜霜,睡不著嗎?」。陳池俯輕聲問道。
許霜降拉著他的手,壓低聲音道︰「我沒事,你去睡吧,別在這干坐著,你昨天晚上都沒睡好。」
陳池不出聲地笑著,揉揉她的手背︰「閉上眼楮。」
火車轟隆隆地開,短暫經停一個小站,暗黃的燈光照在車窗玻璃上,透過拉簾,斜斜地射在包廂的門邊。陳池就著隱約的光亮,凝望著許霜降,她闔著眼瞼,很安靜乖順的模樣。不過,他知道,她其實沒有睡著,只是听他的話,閉上了眼楮而已。
兩三分鐘後,火車啟動,很快駛出了車站,包廂里重新恢復了黑暗,當然不是全黑,對鋪的手機屏幕依然亮著。陳池瞅過去,那漢子側身面朝里,盯著手機看得津津有味,不時還要寫一兩句。
他松開了許霜降的手,起身走到對面床鋪,彎下腰壓著嗓子說道︰「大哥,有件事商量一下。」
那漢子扭過頭來,甕聲甕氣道︰「嗯?」
上鋪的父親翻了個身,顯見也沒有睡著。
「是這樣,我老婆睡眠不好,現在熄了燈,你的手機亮著,她睡不了。今天她身體不舒服,醫生讓她多休息,大哥你看是不是抓緊時間把事情弄完了,手機收一下?」陳池說得禮貌。
那漢子看看陳池,再沉下頭扭過去,在小桌板下朝許霜降那個方向瞄一眼︰「你老婆啊?生病了?啥病啊?」
陳池忍耐著,好聲好氣解釋道︰「人有點虛,半路上去看了醫生。」
「哦,」那漢子倒也算明理,「我一會兒就不看了,和我朋友聊天呢。」
「好。」陳池也沒別的話,轉身坐回了許霜降的身邊。
不出意外,她的眼楮果然睜著。陳池嫻熟地模了模她的額頭,自昨夜開始,他做這個動作都有經驗了,憑著掌心里的觸感,他知道許霜降還是帶著燒,不過和白日里差不多,並沒有像昨夜那樣嚇人。
他的手指沿著許霜降的眉骨輕柔地撫著,許霜降抱住了他的手,重又閉上了眼楮。
陳池微微一笑,他的青灰軟殼蟹在病中盡管虛弱,卻還是這樣剔透聰明,不用他說,自己就乖乖地準備休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