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對而坐。
墨卿正要掀開簾子下車,漁夕忽地向前一探,拽住他衣袖,仰臉笑道,「三哥哥,听說您的父親是天子近臣,你又是狀元郎。我想托您幫我送份大禮給皇上。」
墨卿仍是挑著簾子,遲疑了一下,淡淡問道,「送什麼?」
漁夕微微一笑道,「八十萬擔糧食。」
墨卿微微一笑,卻依舊淡淡問道,「做什麼?」
漁夕笑道,「皇帝大婚賀禮!」
墨卿輕輕拿掉她的手,退回了身子。他,單手撐在桌案前,眸眼之中又是一片深邃。
簾外,人聲喧囂,叫賣不停。偶然微風吹過,可見一池紅碧,蓮花開的正好。趴在對面的小人兒,眉眼含笑,映入他眸深眼底。
對面人兒嘻嘻一笑,眸眼轉動,眼眸之處的麗影,瞬間無痕。
「醉姑娘,就沒想到,帝後算起來今年也才十一,如何為嫁?醉姑娘,是不是,這禮送的太急了點兒?」
漁夕回道,︰「若是皇帝覺得不急呢?」
墨卿悠然目光在她身上不著痕跡的一頓,微微笑道,「我之前就已經告訴你了,要想與朝廷做生意,得去找江子故。你為何還要找我?再說,皇帝著不著急,我也不清楚。」
漁夕抬頭望著簾外的夕陽,展顏笑道,「三哥,十一總覺得你比較靠譜。明日兒我讓府里的管家將小小心意送到三哥府上?」
墨卿眯眼笑看斜陽,頓了一下,說道,「青岩河在齊州府內絕提,你這個大禮送的有些突兀,但確實送的好。你可以去找一下江子故,或許,你的生意還真的可以做成。」
漁夕笑道,「三哥說做的成,那便是成了。」
墨卿心里一動,笑道,「聰明!」
馬車里的少年終于跳下馬車,換了馬匹,揮手揚鞭,已經走出了一段距離。
漁夕挑著簾子喊道,「三哥哥,日後去哪里找你喝酒?」
墨卿揚鞭回首一笑道,「水月居。」
水月居,水月居,那確實是水大人府里的宅子。
漁夕望著他絕塵而去的身影,垂眸微笑,心道,「墨卿夜殤,你,還想瞞我到什麼時候呢?我的,三哥哥?鐵筆聖手自從先皇去了之後,就再不出來雕刻了。即使是璽君動用故人的關系,也絕不可能拿到一樣擺件。更何況,自己還從來未和璽君正在的聯系過呢?」
周圍四處一片忙碌景象,人聲,喧鬧。
漁夕放下簾子,獨自一人趴在桌案上,兩行清淚,滴落衣衫。
「三哥哥,你為何將名字改成了夜殤?人人都說你為國為民,可你也是有自己的偏執,不是麼?一個偌大的國家,你偏要用這麼不討喜氣的名字做名,你的心,真的冷了麼?你,是用這種方式,一直在想念先皇麼?」
四年後,會不會兩不相欠,各安一方,于天涯?而墨卿哥哥你不知道的是,我依然清楚的記得你將我摟在膝蓋上輕輕哄勸的模樣,你,忘記了麼?到時候,你會不會,也有一種方式或多或少的會,想到我呢?
恍惚之中,馬車穿過蓮花驛,入了城。順著正街走了約莫一個時辰,停靠在了醉府正門前,早有一個少女翹首盼望等待。
「姑娘,路上都還好麼?」織絡走前幾步,與幾個家丁迎了上來,後面卻沒有采耳。
漁夕露出少有的疲憊之色,走下馬車,道,「一切還好。蘇姐姐,那邊有什麼消息了麼?」
「一直讓人在那邊查著,回來的人說,並未有什麼消息。也讓人一直留意姑娘所說的那位蘇姐姐的朋友,只是,這人也沒有任何訊息。」
漁夕了然道,「想來是和蘇姐姐一起走了的。還是讓人繼續打听著,若是發現了蘇姐姐,我也得當面向他道個謝字。」
織絡笑道,「是。」
漁夕淡淡嘆息道,「只是謝字又太輕。」
如此過了幾月,天氣轉冷。幾番周折,漁夕方聯系到江子故。這日,漁夕找了江子故,送了大禮。江子故听說了水公子後,倒是異常殷勤而歡快的將禮給全收了。
臘月了,天就開始下起小雪了。
漁夕讓人燙了酒,抄了一首短詩,讓重黎送去水月居。重黎回話說,公子近日不在府里。
漁夕攏了攏披鋒,笑道,「重黎,你想出去玩麼?」
重黎想了想,笑的一臉稚氣,還是清脆童聲,「姑娘帶重黎出去,師父就不會責罵,當然願意了。」
漁夕笑道,「你去找織絡姐姐拿一百兩銀票,再拿點兒細碎銀子,我在這里等你。」
重黎點點頭,一陣風的跑去了東垮院,旋即,又一陣風的跑了回來。
齊總管知道漁夕要出去,早就備好了馬車在前門候著。
漁夕與重黎上了馬車,漁夕見他弓腰像模像樣的站在旁邊,笑道,「你難道要將我的馬車捅個洞出來麼?坐罷!」說著往身側的軟榻一拍,重黎這才坐了下來。一雙烏黑的眼楮,盯著漁夕轉了一會兒。又覺得不合適般,又轉向車頂看去。
漁夕將暖爐用腳輕輕一劃,就到了重黎腳下,見重黎正瞪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楮又瞧著自己,不禁想起了醉輕塵幼年時候。隨即笑道,「重黎,你師父這半年來有沒有好好教你?有沒有對你藏著掖著,教的不盡心的?」
重黎咧嘴一笑,認真道,「師父待重黎很好,不光教重黎讀書寫字,還教重黎做生意。重黎只是笨,學的不是那般快。」
漁夕哦了一聲,便從懷里掏出一本藍皮小書來看。
重黎中間挑了幾次簾子看外面的小雪還是未停歇,就抱著暖爐,明亮的眼楮,轉來轉去,又看著漁夕。
漁夕想必是知道他也在看著自己,好似忽然想起了什麼,從懷里掏出另外幾本小書來,笑笑的遞給重黎道,「既然你識字,這幾本就送給你了。你先看看,一會兒就到姚府了。」
重黎畢竟還只是五六歲的幼童,看那小書里每一本都有好幾個小故事,都畫著畫,圖文並茂,異常精彩,一會兒也不禁看的津津有味。
車外落雪無聲,車內暖爐正燻。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听駕車的莫九說道,「姑娘,到了。」
漁夕恩了一聲,將藍皮小書揣在懷里,對重黎說道,「我給你的書,你以後偷偷的看,莫讓你師父看見了。」
重黎點頭,笑笑的,清澈的眸子里亮晶晶的。他將書揣進懷里的時候,漁夕見他手腕處有一朵刺的極淡的藍色小花,笑問道,「你沒事兒刺個蘼蕪花兒做什麼?」
重黎將袖子藏了藏,見遮不住,索性抬高了些,露了出來。他低頭看了看,笑道,「姑娘,問的是這個麼?我們家里人都刺這個。」
漁夕合上了書,笑道,「挺好的。要不是我怕疼,我也刺個去。」
重黎跳下馬車,只听莫九上前拍門道,「姚先生,姚先生!您在家里麼?」
屋里無人應門,漁夕見院內有微微燈火之光,便走下馬車。與重黎兩人站在馬車前,抿嘴而笑。
「相公,這麼深夜的,是誰呀?莫不是土匪吧。」
「應該不是,先瞧瞧去吧。」屋里傳來若有若無的說話聲,漁夕籠著袖子,又是嘻嘻一笑。
燭火漸近,只見一清瘦高個男子打開兩道柴門,探出整個身子,笑道,「在下姚崇,請問先生找在下有事麼?」
漁夕聞言,笑嘻嘻的走上前去,道「小女久讀先生小說,深敬先生文采,特來拜會!」
姚崇瞧了瞧漁夕,又瞧了瞧重黎,作揖道,「原來是兩位小友,外面天冷,還請里面坐。」
漁夕牽了重黎,笑道,「莫大伯,您在馬車里稍等,我們去去就回。」說罷,一前一後進了院子,只見一位圓臉少婦站在院內,正借助微弱的燈火,好奇的打量著自己。
漁夕笑道,「姚先生,這位便是您夫人吧!」
姚崇笑道,「是賤內。」
那婦人忽地捂嘴笑道,「我原當是土匪呢,沒想到是兩個小孩。我這就去給你們燒些茶水。」
漁夕見她人雖瘦弱,一雙手卻長的根粗尖細,女敕如青蔥。笑嘆道,「姚先生,您夫人生了個旺夫相,您為何不去考取個功名呢?」
姚崇領著兩人入了座,屋內沒有暖爐,只有一個大樹墩子冒著火煙,姚崇用火鉗撥了撥火,重黎的眼淚一下就被煙燻了出來,遂跑到外面去揉眼楮。
姚崇不好意思的探身一笑,微微嘆氣道,「考取功名當然是讀書人的心願。只是,如今我家家貧,我與娘子二人靠著一畝薄田勉強過日,偶爾寫寫小說,賺些營生,也並不多,勉強可以糊口。如若我去了,家里的薄田怕」
漁夕微微一笑,只見姚崇娘子已經端了茶水過來,還拿了一碟花生,笑道,「我家現在也只有這些了,孩子,你們將就著吃點兒,別餓著。」漁夕心想,她必定是將二人當成了逃難的,剛才沒有出門是故沒有看見馬車,這才是真正的純善。
漁夕接過姚崇娘子遞來的茶,抿了一小口。那大樹墩子好似並未干透,煙著實冒的很大,燻的漁夕也欲要落淚,便不動身色的移了移座位,這才不免尷尬。
花生,漁夕撿了兩個吃,重黎也跟著進來,坐在漁夕旁邊的小樹凳上,瞧瞧姚崇,又瞧瞧姚崇娘子,一雙眼楮亮晶晶的,後來瞧著冒煙的大樹墩子。一張小臉,被火印的紅彤彤的。
只听姚崇娘子笑道,「你們兩個小孩哪里來的,還長的挺俊的。」
重黎瞧了眼漁夕,方抬頭笑道,「嬸嬸,我們是醉府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