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半籠,麝香沁心,一美艷佳人半依著錦被。紅鸞帳內,佳人外衫略傾,縴手勉撐。
艷娘見墨卿與漁夕進來,眉稍微挑,嫵媚笑道,「公子看看,奴家可是那個以人的五髒六腑為食物的女子麼?」
墨卿伸長了脖子仔細看了一會兒,方笑道,「是在下唐突了,夫人花容月貌,是在下有眼無珠,還請夫人莫怪!」
艷夫人听了,幽幽一笑道,「奴家給公子寫的小詩,公子看了,還喜歡麼?」
墨卿長睫微垂,不置可否,卻又似笑非笑。
漁夕听了一會兒,嘻嘻笑道,「夫人那小詞寫的綺靡濃艷,又是傷春悲秋,不過確實是深情罕譬,涸愛河而干浴火。著實是好!不過,听說是寫給當今皇上的,可不是給我三哥的。三哥,你說是麼?」
墨卿眼眉一沉,冷色道,︰「你小小年紀,哪=.==里學來的這麼些亂七八糟的說辭。」
漁夕嘻嘻笑道,︰「書讀的多,小說里不都是這樣寫的麼?」
艷娘用手捂著靈巧小口,笑的發絲微顫,拿眼不時瞄著墨卿,卻說道,「醉姑娘小小年紀竟然也懂這些。」
漁夕听的得意,只听墨卿忽地似笑非笑道,「承蒙艷娘厚愛,只是,在下家里已經娶妻。」
艷娘站起身來,星眼流波,嫣然一笑,狀似羞怯,柔聲道,「奴家願意做妾!」
漁夕看她越走越近,不禁抬眼看著墨卿,只听墨卿語氣平穩,說道,「夫人,您的手放在了我的大腿上了。」
艷夫人媚眼如絲,纏綿道,「公子說什麼呢?奴家沒有听清楚。」
漁夕哈哈一下,隨口吟詩道,「合巹逢春月,芳菲斗麗華。鸞生鎖竹葉,鳳管合嬌花。天上雙星並,人間兩玉夸。如此美人姐姐,我看三哥哥,你就從了吧。」
墨卿勾唇一笑,依然道,「夫人,您的手放在了我的大腿上了。」說著,不著痕跡的後退兩步,眸底一片冷清,「在下只是一介商賈,與玉凰天上地下,難承艷夫人對青蓮盛意。」
漁夕抿唇,笑了起來。
艷娘好奇,亦笑道,「姑娘,你是在笑我麼?」
漁夕哈哈道,「我是笑三哥不解風情,他,愣頭愣腦,哪里配得上艷娘姐姐!可嘆啊!」
艷娘笑問,「可嘆什麼?」
漁夕嘻嘻道,「可嘆我若是男子,定娶艷娘姐姐為妻。話說三生石上注因緣,恩愛夫妻彩線牽,這不是美事麼。」
艷娘笑笑,轉而又望著墨卿,道,「奴家不看重身份之尊,只看公子!既然今日遇到了公子,也算是公子與奴家有緣。公子可能知道,奴家的瀲灩湖,向來是只接衣著潔淨之人,今日公子奴家仍然開門迎接,無外乎奴家只看重公子其人。」
漁夕嘻嘻笑道,「三哥,你不知道麼?當今皇上可是三大美男子之首,這位姐姐既然放棄了美男子,這麼看重你,想你比將那皇帝也比了下去,你應該高興才是。」
艷娘見墨卿不語,他的眼眸只是靜靜的瞧著漁夕。
半響,方才說道,「菊蘭,帶公子與姑娘去廂房歇息去吧!」
兩人正要出門,只听艷娘說道,「公子,妾身這里有一薄禮相贈,也算是了了妾身此生心意,公子拿去吧。」
墨卿未接,漁夕笑嘻嘻的一把抱在懷里,笑嘻嘻道,︰「我待三哥,謝過艷娘姐姐。」
兩人回到房間,漁夕打開艷娘所贈的箱子。先是拿起里面的畫卷瞧了瞧,又看起下面的那個書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將整本書全部翻完。這當口,丫鬟早已備好了新衣與香湯。
墨卿被那剛才的燻香燻的極不舒服,對著漁夕說道,「你先回去歇息,我去沐浴。」
听漁夕恩了一聲,關好門窗,便就著香湯洗起來。中間好似听見漁夕進來,也沒應聲,過了一會兒,也未听到聲響,想她定是走了。等他洗完,卻怎麼也找不到剛月兌下來的外衣,只好穿著中衣出來,卻氣的差點兒背過去。
只見漁夕正穿著自己的衣服,右手側支額頭,翹腿歪躺在床上,嗑著瓜子兒,膝蓋處還頂著一本書,笑嘻嘻的正看的入神。
「你你怎麼穿我的衣服?拿來!」
「不就是一件破衣服麼,那桌上有新的。」漁夕晃悠著雙腿,閑閑的說。
墨卿一腳踢在她**上。
漁夕「哎呦」一聲,滾向床內,墨卿見狀就爬上床去剝她的衣服。
漁夕被他一抓,笑的床上打滾,眼淚都流了出來,「哎呦三哥別撓我啊!我怕癢!」。
「讓你還穿我的衣服!」墨卿見她亂動,抓她不住,索性單腿壓住她,一手將她雙手緊握,壓在胸前,另外一手握住她的小臉。
她終于安靜下來,還是笑嘻嘻的,眼楮里還閃著淚花,兩人卻都是累的氣喘吁吁。
墨卿盯著她,問道,「月兌不月兌?」
漁夕笑道,「不月兌!」
墨卿冷哼一聲道,「好!」一把將她擰起來,漁夕好似很害怕,叫道,「好!……好我月兌,月兌,還不行麼?」
墨卿勾了勾唇,一抹笑意還未散開,她卻忽然趁上來,吧唧一口,親在他的臉上。墨卿錯愕,一松手,她「啊」的一聲摔在地上,嗯哼道,「痛死我了,你干嘛啊,三哥?」
墨卿背過身子,臉色緋紅。
只听漁夕哭道,「我剛才喊你來著,你又沒理我,我一個人不敢睡,又怕鬼。來找你,又不敢穿你的新衣服,以為這破衣服你不要了,我才披了一下。你怎麼打我這個小孩?」
前幾天不都是一個人,怎麼會怕鬼?
墨卿咬牙道,「都十一二歲了,還小孩?再過兩年,都可以嫁人了。」卻忽然有一絲惆悵橫沖而來,又想起剛才壓著她的樣子,一陣懊惱,她確實還只是一個孩子。
墨卿看著她好一會兒,才柔聲說哄勸道,「好了,你別哭了。」
漁夕將衣服一把扯了下來,上面滴了一些她的眼淚與鼻涕,遞給他。墨卿嘆了一口氣,道,「你自己穿著罷!」漁夕卻死活也不要了,墨卿皺了眉,只好自己披上。
小孩哭的快,好的也快。片刻,她又撿起書來,繼續看起來。
墨卿問道,「你看的什麼書,這麼入神?」
漁夕嘻嘻笑道,「是姚琮寫的‘寒門學子成龍記’,尤其好看!」
墨卿瞧了藍色書皮一眼,道,「無非是些才子佳人的陳詞濫調,有什麼好看?真的有什麼經天緯地之才,為何不去報效朝廷?」
漁夕嘻嘻道,「三哥,你知道什麼叫草灰蛇線,伏筆千里麼?人家沒有這個運籌帷幄的心思,怎麼能寫的出來環環相扣的緊迫?這可不比做官要難上百倍麼?再說,才子佳人又怎麼了?說的無外乎是一個情字,你說是做官難還是談情難?天下有做官做好的,歷代皆有。天下有談情談好的麼?我看很難找出一個來,那些搞到最後兩相分離,天涯兩分的,反而居多。真正花好月圓的,少。」嘴里喋喋不休,眼皮卻一直不離書本。
墨卿看著她,極其認真,極其仔細,心道,「這個就是被傳的神乎其神的醉家姑娘麼?」嘆氣道,「不早了,回去歇著吧。」
漁夕卻放下書,急道,「三哥,我害怕,我睡在桌子上可以麼?」
墨卿瞧她可憐兮兮,楚楚動人,嘆氣道,「你睡在床上,我鋪了被子在地上便好。我睡著之後,你不要走來走去,免得我傷了你。」
漁夕哼哼道,「好!好!」
誰不知道,她睡著了,像只狗狗一樣,動都不動一下的,怎麼會亂走呢?
翌日,用罷早飯,漁夕與張曙告別,不見艷娘出來,想必昨晚很是傷心。走到前面,見墨卿已經給她牽好了馬,正在等她。
漁夕笑道,「三哥,我剛才問了張伯伯,他告訴了我一條回京的捷徑。只需半日,我們走到前面,換乘水路,就可以到蓮花驛了。」
墨卿不置可否,只是打馬不緊不慢的跟在她後面,漁夕嘿嘿一笑,跑的飛快。過不多時,突見前方樹林里有一人影一閃,三五下幾躍,就到了跟前。
漁夕被他攔住了去路,捏著韁繩笑道,「靜源伯伯,沒想到昨日一別又在此處幸會啊!」
靜源道,「小女娃,我是來找你身後先生的,我有幾句話問他,沒你的事兒。」
漁夕點了點頭,從馬上下來,將馬牽到一邊,讓出個道來。
墨卿依然端坐在馬上,淡淡道,「問什麼?」
「小子,我且問你,世上真的有無佛祖?」
漁夕心道這人難道那天也在寺廟里?想到此處,心里一驚,那不是武功真的遠在張曙之上麼?
墨卿笑道,︰「此話應該是晚輩問您才對,您怎麼反倒問起晚輩?」
胖和尚師兄有些不耐,氣道,︰「問你便說。」
墨卿笑道,︰「眾生都是未來佛。」
胖和尚師兄不想他是真曉得還是蒙混過關,便又問道,︰「既然世間有佛,為何度之不盡?」
墨卿笑道,「如果眾生都度盡了,會怎麼樣?試問沒有眾生,哪來的佛?」
胖和尚師兄不知是滿意還是不滿意,板著臉道,「我問完了,兩位繼續。」這人施展輕功,呼呼幾下便不見了蹤影。
漁夕心道這人必然和身邊之人相熟識,要不怎麼跟蹤了兩人這麼許久,只現身問了幾個這麼不疼癢的話來。垂著頭,騎著馬,走慢了許多。
墨卿瞧她神色,道,「你在想靜源是誰?「
漁夕抬頭一笑,點點頭,嘴里求道,「三哥,給講講嘛。」
樹木森綠,林風微涼。
墨卿道,「他是一個隱居的江湖人士,幼時居在墨卿,長大後游歷在花顏。他武功修為很高,而且對奇門遁甲之術極為精通。」
漁夕對玄學很是愛好,心里不禁對靜源喜歡上了幾分,問道,「那他和胖和尚是同門師兄弟麼?他們看起來怎麼有些仇恨的樣子?」
墨卿緩緩道,「胖和尚與靜源幼時相識,又一起入了禪院。只是,當年正逢戰亂,兩人逃離出來,在路上要飯為食。胖和尚有次要了一份鍋巴,藏在了衣服里,靜源並不知曉。那一次,靜源也是真的餓了,胖和尚卻怎麼都沒拿出來。就因為這次,靜源便與胖和尚生了嫌隙。幾十年來,這個嫌隙都沒劃開。後來,兩人各投門下,學的不同武功,卻也有些走動,但這嫌隙卻落下了。」
漁夕心里暗想,「這靜源能將武功練的如此之好,豈有不聰慧之理?雖是這樣的人,卻被一個鍋巴堵了這麼多年,真是可惜。」又心道,「三哥哥是怎麼知曉他兩關系的呢?」
墨卿好似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淡淡道,「我比你年長幾歲,知道的自然多些。」
又行了十余里,換了水路,兩人雇了一漁舟。
漁舟貯水,向東而去,兩岸桃花夾道,曲窄幽深。
墨卿問道,「這里明明是清秋,怎麼會有桃花,這是什麼地方?」
漁夕嘻笑道,「三哥,桃花潭原來你竟然不知道!這個地方,四季如春,一年到尾,桃花盛開。你看前面那里有個深水的地方,就是飲馬澗。听說,古時候的戰馬只要喝了這里的潭水,都能打勝仗!」
墨卿細眼微眯,越覺越不對勁,冷著臉道,「誰是你三哥?」
漁夕知道哄騙他來此處,他定然是生氣了,便不再說話,頭上落了幾瓣桃花,終又是憋不住,笑盈盈的道,「水大哥,你知道我想我以後變成什麼樣子麼?」
墨卿懶得理她,低頭沉思。卻听漁夕說道,「我想以後可以像個男人那樣,散發赤腳,仰天長嘯,浪跡天涯!」說著站起來清嘯兩聲,驚的桃花紛紛,嚇的艄公慌道,「姑娘,您悠著點兒。桃花潭水深著呢,還有約莫半個時辰的路程呢!」
墨卿依然氣鼓鼓的立在一邊,面色冰冷。
漁夕自顧的玩了一會兒,實在是無聊,嘆氣道,「其實,我也想像現在這個樣子,等將來我老了,找一處桃花清潭之地,老于斯,埋骨于斯。」
墨卿依然不說話,一雙眸子只盯著潭水,幽幽。
漁夕見他不說話,繼續自顧自的淡然道,「其實,流落江湖也不好。流落江湖也要銀子,沒有銀子,日子也是難過的很。」
艄公接話道,「小姑娘,這話是說對了。沒有銀子,怎麼能行呢?吃穿用的,可都得銀子。不過,我看你這個小姑娘像是富貴人家的孩子,倒不用擔心這些。你要是出來玩,那有的是馬車,可不用你超心。」
漁夕從水里撿了許多花瓣,捏在指尖上笑道,「爺爺,那是您沒看到我窮的時候,我還要過飯呢,你信不信?」
艄公搖搖頭,他自然不肯相信。
漁夕抬頭望了望兩岸青山石壁,指著一處飛瀑道,「老爺爺,您看這潭邊石壁高聳,飛瀑生煙,到了晚上的時候,您放一盞漁燈在船尾,映照這水霧青山,一定是美極了。」
艄公搖頭笑道,「大半夜的,我劃船從這里走,還帶著一盞燈火,人家知道的也就算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里冒出來的鬼火呢。這不是要嚇死個人麼?」
漁夕一听哈哈大笑。
墨卿面色稍緩,也跟著笑了起來。
漁夕見他不生氣了,這才坐下,從頭上拔下一個古琴樣式的步搖,墨卿只當又是暗器,倒想看看她玩什麼花樣。只听泉落青石,琴聲錚錚,流水輕擊,清明婉揚。
漁夕素手撥弦,笑顏如花。低眉垂眼,此情此景,仿若哪里見過。
原來,一直,這麼淡,原來,一直,
可以這麼遠~~
漁夕見他正好笑的盯著自己,忽地笑道,「想什麼想?想那剛才的湖主麼?」
墨卿輕輕一笑,往腰上一模,竟然模出一支玉蕭來。
漁夕哦了一聲,嘻笑道,「我只當三哥只會吹笛子,原來還會吹簫,不如給妹妹和個曲子?」
墨卿獨立船尾,衣發流轉,嘴角帶笑,瞧了一眼翩飛的桃花,那抹笑意浸上玉簫,染上眉梢,簫聲,輕靈飄逸,隱沒浮華。
塵世,仿若與他再不相干。
艄公竟然听的忘記劃船,再瞧他那風姿,簡直驚為天人。嘴里嘆道,「這是誰家生的兩個孩子?!」
山水含情,兩相,眉眼含笑!兩人都是一愣,卻都是覺得,恍若隔世。
漁舟行到一處,儼然開闊,雲樹朦朧,茂盛花竹處,有一清雅小築。
艄公笑道,「到了,那個就是鐵筆聖手的家了。」
墨卿收起了白玉簫,知道上了當,也不下船,心里還有有些余氣未消。艄公收了漁夕的銀兩,笑道,「公子,您要是往京城去,回來可不是走這條道,您要是和我這回去,真的就是繞遠了!」
墨卿下了小船,卻不理人,見她手腕處帶了一串並不起眼的玉石珠子,或橢圓或三角,大小不一,正是那日跳舞時露出來的那串。
漁夕不時褪到手上,拿舌頭舌忝舌忝,又像個僧人般,一個個撥著珠子。
下船處離小築有一石子鋪就的小路,上面長有曼曼青草,點點碎花。兩人仿若都舍不得踩踏一般,一高一腳的通過。墨卿問道,「你才多大,就要出家了麼?」
漁夕嘻嘻笑道,「橫斷紅塵,飄然為仙,實為我願。」
墨卿一臉嫌棄,道,「你就不能正經說話麼?你舌忝那珠子做什麼,不髒麼?」
漁夕嘻嘻道,「玉,舌忝起來是澀的,才是真的呢!這珠子,可是我自己做的,水大哥,你信麼?」說著拿那珠子在墨卿眼前晃了一晃。
墨卿冷著臉道,「你想說就說,不說就算了,你就算騙了我,也多不出一兩銀子!」
漁夕哈哈笑道,「這玉石,對我來說,不同尋常。想當年,我天天去挖玉,磨玉,後來老賤人想我可憐,就親自磨了一串珠鏈給我。就是早前給你的那個玉牌子,也是老賤人親自雕的。那個玉牌子可比這個值錢多了,只是可惜,還被你搶走了。」
墨卿怔了一瞬,冷臉斥責道,「你師父便是你師父,你怎麼能稱他是那什麼一個姑娘家,怎麼說的出口。」
漁夕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呵呵一笑道,「那有什麼?老賤人說名賤才能福呢,他還叫我小賤人呢。」
一不小心,蹦跳之間,撞上了他。衣袖輕落,一絲清新之氣縈繞而來。
墨卿停下步子,忽地眯眼望著她,問道,「怎麼?香囊不帶了?」
漁夕嘻嘻一笑,五指一輪,在鎖骨處伸開,輕輕一抓,拽了領子,往外一拉,露出一段彩色繩子,「你看,不是在這里麼?」墨卿一見那雪白脖頸,立馬將臉別到一邊,道,「你一個姑娘家,怎麼也不知道害羞?」
漁夕摘了一片葉子,半擋在眼楮上,咯咯一笑,轉到墨卿前面,「三哥,你怎麼也不會對我這個小孩子有想法吧?喲,你臉怎麼紅了?」
墨卿冷著臉,恨恨的看著她,一時間竟然無言以對。
漁夕笑嘻嘻的,蹦跳著跑向小築,喊了一聲,「王老伯,我是璽君大哥介紹前來看玉雕的。」
漁夕進了屋子,只覺一股清涼,卻是清涼的極為舒服。四處瞧了瞧,心里樂開了花,這屋子外面一瞧,只是普通的竹屋,到了里面一看,全是彩玉雕刻而成的牆壁,色彩濃淡相宜,牆壁鏤空處擺了十幾件雕好的擺件。漁夕猶如蝶入花叢,亂花迷眼,哪里還看的清楚。瞧了半天,才看見一儒雅老人坐在案子前,手握刻刀,凝眉正在用神。
「桌上有茶,姑娘請自便!」
漁夕知道這些文人雅士多有些怪癖,又尊他是長輩,自然也不放在心上。行了這麼長的路,正覺口渴,自顧自的飲了幾杯。想來墨卿也是渴急了,只見他邊飲茶邊閑閑的看那些擺件,這次茶卻是喝了許多。看著看著,唇角微勾,有那麼一絲絲淡淡笑意潤上唇角。
漁夕心道,「什麼人啊,剛才那般生氣,這麼快就變了顏色。」
王老先生雕完了一筆,這才轉過身來,淡淡道,「貴客登門,手上有點兒活。既然是璽君介紹來的,剛才卻是唐突了,還請二位客人不要見怪。」
漁夕扯扯嘴角笑道,「王老伯,您客氣了!」
墨卿微微一笑,還了禮,「看老先生的作品,立意或高或遠,或清新大氣,大處如霧靄高山,飛流直瀑,小處童子戲耍平車,母雞帶小雞啄米以晚輩看,老先生一年擺件作品,出不過二十件。」
王老先生面露喜色,抬頭笑道,「一年不過十五件擺件,風景牌子,吊墜加在一起也不過六十件!」
墨卿眼底暗色幽深,聲音卻溫潤如風,「老先生做這手工也有些年頭了吧!」
王老先生笑道,「老朽今年六十四歲,做這個已經五十七年了!」
漁夕嘆道,「王老伯,您看起來可真的只不過四十歲。說是玉能靜心,從您這看,玉,還能青春永駐呢!」
王老先生笑道,「姑娘謬贊!老朽老了!眼頭兒大也不如從前了。」
墨卿依舊笑道,「听聞老先生,一生與玉作伴,做一行,敬一行,難為這麼多年,實在讓人敬佩!只是在下听說,老先生之前曾是宮里的御用玉雕師怎麼隱居鄉里,過著這般清幽生活?」
王老先生轉身看了墨卿好一會兒,笑道,「這位小友,之前有過一面之緣?」
墨卿笑道,「或許!不過,我家里確實有老先生之作品珍藏,常听先父說些老先生的事情,也在所難免。」
漁夕見兩人談的甚歡,適時提出要定制老先生一年的玉雕,老先生自然百般推辭,漁夕後來實在是沒有辦法,只好說,「王老伯,您不如給我簽個名字吧,我得不了您的玉,您給我留個字總是好的。」
王老先生笑道,「姑娘,對老朽來說,寫的一手好字沒有什麼用,還不如好好做活。」
漁夕又是央求道,「王老伯,那不寫字,您給我留個您的名字吧!」
王老先生笑道,「姑娘,虛名沒有用,還不如好好做活!兩位,老朽還有活,請自便吧!」說罷,退到案子上,繼續雕刻。
漁夕連聲嘆氣,也只好出去,墨卿問道,「你真的想要那些玉雕?「
漁夕悶悶點頭,「是啊,是啊!」
「你要拿去賣?」
漁夕愁苦道,「半賣半送,我們做生意的,免不得中間常有你來我往。只是我賣的玉器自然有一堆拿貨的地方,都是人家眼巴巴的求著我,偏偏自己想要的,就是求之不得。罷了,不為難了,走吧!」
墨卿淡聲道,「你,等一下。」說著走回小築,不肖一會兒工夫,只見王老先生與墨卿一起出來,王老先生向她招手道,「擺件和其它的作品,加在一起,每年姑娘讓人來挑二十幾件走,老朽便算同意了。只是,老朽年歲大了,以後怕雕的越來越少了。」
漁夕聞之大喜,跑著回來,笑問,「王老伯,您說的可是真的?不許反悔!」
王老先生點頭笑道,「老朽一把年紀,當然是,言出必行!」
漁夕想了想道,「那字呢?王老伯?」
王老先生笑道,「姑娘,這兩塊玉牌子是老朽前幾日才寫好的,就贈于你和這位小友!上面有老朽的字。」
漁夕拿在手里,一個玉牌子上雕的是詩經里的鄴風.擊鼓,另外一個牌子上寫的則是詩經里的卷耳。
漁夕瞧那卷耳里雕刻的一對男女,似幽似嘆,很是傳神,讀到「唯有不永傷」,更覺的要落淚,倒不如擊鼓里面的一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來的喜慶。物能動情,可見,卻是上品。
漁夕伸手搶了那擊鼓的玉牌子,欣喜的忙掛在脖子上,藏了起來。
兩人告別了王老先生,這才向北繼續前行。
路上,漁夕好奇問道,「水大哥,你好像知道很多王老先生的事情,你好像……知道的很多麼?」
墨卿冷冷一笑,道,「我知道的何止這些?」
漁夕想了一想,道,「水大哥,你是如何說服老先生把那玉雕讓給我的?可知道,璽君那樣的人物,王老先生也只是給了我一個見面的機會,連作品都拿不到。你是如何做到的?」
墨卿淡淡道,「玄北首富,璽君?」
漁夕點頭,又一路纏著問那老先生是如何答應的。
墨卿最後老實回答,「周歲的時候,這老先生曾給我雕過周歲掛件,我父母與他相熟,有些舊交情罷了。」只是,他並沒有告訴她,他剛剛回去的時候,只是模出了腰間墜的掛件,說了一句,「先生給晚輩雕的玉凰,晚輩都還一直戴著。」當時,王老先生雙膝跪地,磕頭喊了一聲,「小主子!」眼淚已經是濕到了外衫上。墨卿不禁想到了父皇,他在世的時候,宮里也收藏了很多玉雕,那時候,父皇應當是經常與他品茶論玉。只是,父皇去了,那些玉雕都被收了起來,堆在了一層層殿門內,而他隱到了這世外桃源,所謂的相知,便是如此這般吧。
漁夕得了寶貝,心里高興,也不覺得累,在集市上找了輛馬車,一路狂奔,不肖個兩個時辰,便到了京城蓮花驛。
漁夕回頭,只見他一臉笑色,不覺奇怪,問道,「三哥,你笑什麼。」
他微微一愣,眼楮卻瞟向別處。
漁夕見他望著驛站後面的山脈出神,笑道,︰「听說曾經有一個禮部尚書為妻殉情的,就是從這山上跳下去的。水大哥,你說他是不是很痴情?」
墨卿微笑著搖了搖頭,「蔡大人雖然用情至深,卻太過痴情。人生在世,除卻女子,還有諸多依我看來,他不如你父親,辭去官職,陪著你娘親,從此做個煙霞狀元,江湖醉仙。這,何嘗不是另外一種態度。」
漁夕听後,微微笑道,︰「那我若是死了,你,會傷心麼?」
眸眼靈動,嬌語似鶯。
他往後靠了靠身子,隨手放下挑著的簾子,幽黯的眸子里深淺流動,情緒不明。
「不知道。」就這麼淡淡的應了一聲。
如今,恐怕再沒有什麼人的生死能讓他,情緒波動。傷心,他不知道,此生,還會不會再有那種感覺。或許,他會有幾絲興趣吧。
漁夕笑道,「三哥,你要丫鬟麼?不若,我去給你當丫鬟吧?想著要分別,有些傷心呢。」
「不要。多一個人,多一份吃穿用度,我府里並不寬裕,養不起閑人。」
「三哥,可是,我是能賺錢之人啊。」
「那也不要,各自回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