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出門來時芭提雅氏便帶著打扮一新的七妹,要一道進宮去。
覺羅氏這樣的聰慧人如何不知道,芭提雅氏這是動了心思,想要趁著機會給女兒相看婆家,只是眼下形勢兩日好三日壞,婧媛年紀尚小,性子本來就孤傲,到底不妥當,便也勸婆母道︰「媳婦年輕,也不敢做太夫人的主,只是這會子您想帶七妹入宮,牽扯到公府與我鈕鈷祿家,媳婦就不得不說了,七妹尚幼,沒有誥命在身,一則,無太皇太後、太後、皇上宣召,皇後娘娘今兒定是忙亂,怕也抽不出身來安頓七妹,總不能把人領到慈寧宮去,叫眾位誥命夫人瞧見,還以為咱們沒規矩,把皇宮當成自家的了;二則,七妹妹年紀尚小,宮里又是規矩森嚴的,若是不小心開罪了哪位貴人,想要轉寰,咱們也沒那麼大能耐。」說著肅了一肅,道︰「只是不知,太夫人是打算去請太皇太後示下嗎?」。
ˋ一通話有理有據,倒把芭提雅氏氣的倒仰,太皇太後從沒拿正眼翻過她,她哪里敢去為這點子事去求。
婧媛听了這話,氣急之下,拔了頭上的鳳凰展翅六面瓖玉嵌七寶明金步搖扔在地上,憤然道︰「什麼了不起的玩意兒,便是請我去,也斷乎不去了。」說罷跑回自己院子。
芭提雅氏再看覺羅氏的目光便多了兩分怨恨,眼下吉時將至,容悅只好從中調解兩句,芭提雅氏畏懼皇後厲害,也不敢明著挑事,只敢暗地里罵道︰「不過是個下賤婢婦養的庶女,竟也眼楮長到頭頂上,串通好了將個正經嫡女壓在一邊。」
容悅正扶著梅清坐上翠蓋珠纓八寶車,隱隱听到這話,倒氣自己白好心一場,與梅清說︰「她也不想想,如今情勢早不比往日了,當年阿瑪權傾朝野,太皇太後朝召我們這些功勛貴女入宮玩耍,一則為那時宮中尚無阿哥格格求個熱鬧,二則……說句誅心的話……怕也是有留質的意思在里頭。」
覺羅氏自然也明白,反倒勸她莫與個愚痴之人置氣,倒叫容悅不好意思起來。
畢竟在慈寧宮里,鈕鈷祿家即便不能一團和氣,也不可劍拔弩張,叫人指摘。容悅見覺羅氏同素日熟稔的簡親王福晉話家常,便過去同芭提雅氏說話。
「太夫人可瞧見瓜爾佳夫人了?」芭提雅氏同富察燕琳的嬸母交情尚好,一進宮就愛一堆呆著。
「沒有……人家帶兒媳婦出去交際,哪里像我……」說到這,到底也是要臉面的人,拿眼狠狠剜了兩眼不遠處于繡墩上坐著的覺羅氏,勉強止住了話兒。
容悅見此也就不再理睬,自去廊下散散。
因听眾人道,皇帝打獵得了四五匹極俊的梅花鹿,連同幾只盛京貢上的丹頂鶴都圈養在慈寧花園里頭好頑極了,她左右無事,見又有幾位夫人過去,便也順著人流去。
才出了琉璃們,就見一個著月牙白銀鼠皮坎肩,大紅色對襟褙子的宮女道︰「奴才是承乾宮的宮女靈苕,咱們娘娘請格格借一步說話。」
佟仙蕊會請她?這倒是叫容悅莫名其妙,可佟氏如今身居貴妃高位,容悅自然不敢不從,帶著寧蘭一道隨靈苕繞過門口勁松沿著夾道走出數十步,果見佟仙蕊立在一株扁松下,手中抱著一只鎏金葫蘆手爐,閑閑等著。
容悅忙便上前兩步,行禮如儀。
佟仙蕊抬手撩著發髻旁低垂的松枝,那松枝上下彈動,日光透過稀疏枝葉在她瑩白的臉上一晃一晃,晃的容悅有些睜不開眼,又不敢抬手去遮,只好微垂著眼瞼。
佟仙蕊笑道︰「听聞妹妹入宮,一向倒是無緣得見,今兒有空,跟本宮去承乾宮坐坐?」
容悅自然知道她跟姐姐不合,卻又不敢違逆她的意思,叫人編排自己高傲跋扈,仗著是皇後妹子,便不把佟貴妃放在眼中。
正糾結間應是跟上,卻見她已在在宮女雅卉攙扶下邁了步,靈苕自然伸手讓道︰「格格請吧。」
容悅便預備見機行事,走了數里,見四周越發沒了人,只道︰「貴妃娘娘,臣女來時並未同我家太夫人打招呼,只怕她老人家尋不見我,心中著急,娘娘好意,臣女心領,下次再去娘娘宮里請安。」
佟仙蕊依然不停步,鮮紅的唇瓣輕輕彎著,倒更叫容悅心中起疑。
容悅忙道︰「不知貴妃娘娘喚奴才來何事,只是在這宮中,孤身一人,委實不便。」
她警惕地望向四周,遙遙望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朝這邊走來,心中暗道不好。
佟仙蕊面上一陣狂喜,呼喝道︰「來呀,把這對不知廉恥的男女拿下。」
容悅驚駭,對面十步開外站著的納蘭容若也是一頭霧水。宮中私會,這可是萬劫不復之事,好端端一個女子,弄不好就盡毀了。
寧蘭瞪大了眼楮,看不出青天白日介兒,佟貴妃竟這樣誣賴自家主子,她張口便要還嘴,被容悅抬手攔住,憤憤在一旁等候。
佟仙蕊既是早有預謀,自然有備而來,一面命幾個太監看守他二人,一面派遣貼身宮女靈苕前往慈寧宮報信,自在一旁含笑瞧著。
容悅絕想不到當初那個爛漫如五月榴花,敢笑敢言,明白坦蕩的女孩子會想出如此陰損的招數。
容悅與納蘭許久不見,如今偷偷覷著他,見他今日穿著正四品護衛行褂,腰系鍍金方鐵板腰帶,頭戴餃水晶的侍衛暖帽,一張稜角分明的俊臉上劍眉飛揚,眼眸如黑曜石般,只是目光中隱露蕭肅哀愁之色。
怪道都說見面三分情,容悅見他似乎清瘦許多,憋了許久的悶氣也消散開去,只想趕緊應付過眼下的難關。
納蘭此刻心中更是五味雜陳,他雖身負武功,應付這幾個太監不在話下,卻也不敢硬闖,否則便坐實了這通-奸的罪名。
此情此景頗為熟悉,只是物是人非,他心中長嘆︰容若啊容若,為何此生有如此多情債來償?
他微微側目望向容悅,見她輕蹙眉心,輕咬朱唇,凝神望著青石地磚上鏤花黃銅下水口處,仿若被處罰的孩子般驚懼無措,心中又頗為不忍,暗想,假若太皇太後若嚴懲,他便一意將罪名攬在自己身上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