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還沒被那群人拿毒箭射下懸崖之前,我一直覺得活著是多麼好的事,我之前在青山村里的瘟疫里死過一次,對死,甚是珍惜。但是直到來到越陽山谷底這里,才會覺得死,對我來說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因為這世上所有你掛念的事情都已成了回憶,所有你放在心上的人都灰飛煙滅了。
但是這清姨卻是顛覆我認知的存在,因為讓我發現這世上還有向老天爺求死的人啊……
清姨身為藥王谷的女兒,百毒不侵,可自由進出這毒障山谷,但是自她二十年華便待在了這里,從前一心求死,現在卻為了回憶一個人而好好的活下去,靠著回憶而活,等到那一天回憶沒了,心死了,便也該去那地府黃泉了。
我看那清姨在一旁優哉游哉地搗著藥,而那從迷蒙而來的婦人,一邊念叨著「小家伙兒,端口水來。」一邊以一個疏懶的姿勢躺在青竹小榻上,饒有興趣的看著我。
「楚歌小姑娘呀~好好在那里摘菜~」
盡管我糾正了好多遍,這老婦人都從未正確的念過我的名字一次,到最後也是真的放棄了。
尊敬長輩吧……
不是沒想過離開這里,但是就算離開了這里,我還能去哪里呢?留下來,至少,保住了條命……也許是慶幸的吧,我想。
一覺醒來,被鳥叫聲吵醒。
不是個好夢,蔓延的鮮紅和血腥。
五六只烏鴉落在窗台呱呱的叫,清姨正在喂食它們樹木新生的幼葉。
我側起身,手重重地撫了撫額,一身冷汗。依稀記得夢里我身處及腰深的水中,水邊盡是紅的血水,另一邊岸上的那臉上帶疤痕的惡目軍士提著大刀站在我對面,總是對著水里的我重復的說著同一句話。
——丫頭,這月初三可是個好日子,你若是要死,不如就選這一天吧。
這就是我活在四清山的那最後一天,那凶狠的士兵長對我說的最後一句,風烈烈,火光沖天,煙霧彌漫,看不到最後青嵐沖過來的臉色和模樣。
果然,早起見烏鴉,我還真是個倒霉孩子。
最近我一直都在後悔,要是知道從懸崖上跳下來,還能有命來到這個地方,當初我就應該再跳得大氣凜然一點,再怎麼也至少說句慷慨激揚的話也好後世留名,紀念我這個英勇跳崖的四清後人,咳咳,雖然是個不學無術只吃廚房的女子。
可惜,當時只有滿眼的震驚和恐慌。
「喂,阿一,別搶老二的東西啊!」
「那個阿花不準吃我的肉!」
「阿三,你又打我家的小白!」
「你們又在我鞋子上拉屎!」
我拿起丟在地上的簸箕,氣憤地把和阿花搶飯吃的小白拉開,努力地在袖子上揩了揩汗,連汗味都是雞鴨的羽毛味道。山谷里盡管少了好多人世煙火,但卻是不缺生氣,盡管只有我們二三人,但是這些活躍的過分了些的家禽滿滿的填滿了我們的生活。
這些沒人性的小動物,哦,不對,是沒畜生性的雞鴨鵝烏鴉!
按照尋常女子的套路來說,對于我這種經歷的人來說,應當是需要沉默憂郁好些日子的,還應該茶飯不思,刻刻尋個短見,要麼更應該努力鍛煉,牢記那滅族的仇人,等待一日手刃仇人。
而事實是,我的確是茶飯不思了幾天,在我剛蘇醒的那幾日。
不過後來,我發現只要我一沉思憂郁,氣結不止,胸口就隱隱作痛,後來被救命恩人清姨提醒,說那救我小命的藥成分有異,服用之人不可時常憂郁,是藥三分毒,雖然那神女老人用以毒攻毒的法子解了這毒,但是殘留的藥性確是無法排出體外,可能是自然而然的壽命減少,也可能是突然某一天我兩腿一蹬,撒手人寰。
當然,就算和長孫相認,這事兒也是不能告予他相知。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信。
其實,我總覺得自己是命苦,我有一次打趣的告訴清姨,若是能再被她救一次,在我的無限幻想里應該是那麼的一種場景︰
清姨用她修長而秀美的玉手將我從河水里拉起,用她那瑯瑯如玉的聲音,溫雅的語調對我說︰「和我一起呆在這里吧,管你一日三餐,包你吃飽。」
然後我應該先仰天長嘯三聲,再而無不感激地拉著美女的手「回家」。
但是,實際的情景卻不是是這樣的。
現在名為「楚歌」的我在小雞小鴨的糞堆里「發糞圖強」,而美女清姨卻在一邊喂烏鴉,亂嗑瓜子不說,還把樹木的葉子扔得一地都是……
邊扯邊扔……
偶爾對我回眸一笑「小歌兒,麻煩你了啊。」
這里有條山泉末,叫清澗溪。我坐在及半膝的溪水的赭石上,看看四周。除了面前的汨汨流著的水,水邊的水草,嬉戲著的家禽,就只是和清姨一起住的竹宅,偶爾還有那年齡不詳的神秘老人抽空來拜訪,竹宅後面是一齊排的泰華木,听說是清姨初到這里的時候那老人種下的。
清姨的師母,哪位據說是遙遠西蜀皇室的一位帝姬,住在煙瘴的另一端,不喜來客,偶爾過來看看清姨。在這麼些年里面,除了山洪暴發來這里借住過幾天,基本不怎麼出現。
這里,像是,某個邊郊的偏僻處所。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
綠樹陰濃夏日長,一池春水泛碧波。
只是這是水的差別了。
涼河的鴨子,小雞仔,包括叫聲最難听的鴉鴉都極其的難以伺候。自從我被他們四處拉屎的「功力」震撼後,我自告奮勇的為它們修建了個廁所……
然後,挖的池溝正好直通溪水繞道的水灣……
其實暗中干這種損人利己的是的確良心有點小小不安,但是一旦想到在這里已無人可愧疚,就干得特別起勁。
真的,連彎道我都挖得特別快。
呵呵。
「小歌兒,你覺沒覺得涼河水變味道了?」清姨進屋,一邊放著斗笠一邊對著正在挖坑的我問道。
我低低垂下頭,心肝兒顫著呢。
「我喝了一口,就覺得味道老有哪里不對。」
噗……我把嘴里的水一下子嚇得全吐出來,忍不到的捂著肚子狂笑。
「小歌兒,你怎麼了?」
我慌慌忙忙的沖出門去,「阿一說它餓了。」
我怕我下一步,嘴巴會忍不住,不打自招。
然後隱約听見清姨自言自語,至從小歌兒她接手喂它們,就連平時都不再怎麼理我了。
哼,有了我,誰還理你們啊,那些都是我家兄弟些,我還為他們挖了廁所呢!
「阿一阿二阿三……」我興沖沖地摟著簸箕「兄弟伙們,開飯了啊!」
然後就只看見一大群動物從遠處屁顛屁顛地向我跑過來。
我恍然覺得特自豪,特有成就感。這畫面,多和諧啊。
若是不去想心底最深處埋著的那團黑暗,生活本可以燦爛如千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