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說皇宮好,錦衣玉食,步步生金。
我卻已覺得在這四方院子里同那四方天做朋友絮叨叨了很久,再無話可說,就差扒著自己院子的門大吼一聲「放我出去……你們這個吃人的地方。」
這在宮里剩下的幾天全程處于被人參觀,被人請喝茶,被人請看花的無聊中,人家都是些清新雅致的人,對對詩詞,看看花賞賞魚一天便過去了,在我眼里,花可以入菜曬干了做茶,魚可以抓起來燒烤,整整一天下來,因這兒規矩又多,累個半死還餓肚子。
終于等到放豬出籠子的這一天了,我心情格外的晴朗,頭天夜半我還興奮得睡不著搞了幾個孔明燈放,雖然……沒升多高便被皇城的禁衛軍射了下來,還以為我是哪里來的刺客在給誰通風報信呢。
不過我還是很開心。
要回家啦!
當當當當當當~
上次睡過了頭沒見著皇家迎接這些遠道而來的賓客,這一次沈叢宣陛下看似心情十分的好,還特地的在渡口擺了個台子歡送大家。
我站在後面,看到他一邊親切地握著別人的手然後絮叨了些什麼,然後熱情的擁抱了一下,身旁一個小太監過來遞上去了一個禮盒。
恩,離別還帶送禮物的啊……
我還是同杜松子他們站在一起,不過這一次阿宣十分的體貼人直接把我們插隊到了中間,又想想之後還要登船一次我就惡心的想吐。
終于等到我,我微微拎起了裙擺跑得快了些。
行了個禮,「參見陛下。」
因為是女子的關系,擁抱就免了,只是淺淺的握了握手。
他帶著皇帝本應該有的風度,溫和的嗓線,開口說道︰「祝一路順風,願南魏能給你留下好印象。」
好印象……
這是官話吧,他原來對著每一個人都說的是這個。
我迷茫的摳了摳腦袋,「啊,陛下啊,我是南魏子民,您不記得了?您要是想念我可以來木言堂听我講書,報我的名字給您打個八折。」
身旁站著的小太監听我把話說完驚呆了。
我見四周反正也無他人,我再補了一句。
「我對你們南魏的印象不太好,陛下您看能不能補救一下。」
小太監徹底的驚了。
我心里暗暗道。要是站在身邊的這個是明泰,他一定比你淡定多了。
陛下瞪著眼楮看著我,扯扯眉頭,沒有搭理我。還在繼續他的官家活計。
我接過那個小盒子,剛謝了恩走下台子,好奇心向來來的重,正準備打開看一看,每個人配的這個是什麼紀念品,便听得從身後有人吼了一句,「別看了,不過是宮里剩下的那一批慕言長歌罷了……」
這人!
一點都不有趣!
活該在宮里寂寞死你!
……
……
送行的大船緩緩啟動,這幾日動人心魄的皇宮幾日游算是有個了結了,船剛剛靠岸,一眾南魏的民眾就跑過來把渡口圍的是水泄不通,我站在二樓,正喝著一杯茶,突然看見木言堂的樓上掛出了幾條大橫幅,寫著「歡迎我堂中言師載譽而歸,奪得佳績」,還有民眾拉著大橫幅上書「XX我們支持你」,連著幾個橫幅,同一款式,不過是把我們三人的名字換了一換,我心想,我的橫幅一定是那個書生寫二送一贈的。
不過此番場景還是讓我差點噴出一口老血。
王英管轄的這木言堂,果真是接地氣的俗氣啊。
杜松子走在前頭,看到一群人朝他涌了過來,十分機智的後退了幾步一把將東林推了出去,瞬間,那號稱「八卦小天王」的東林先生被淹沒在了粉絲之中。
我不由得起了雞皮疙瘩,人民的熱情真是像大海啊。
博大還精神。
我嫌吵,也為了避嫌,等看熱鬧的人群散的差不多了才隨著明芝下了船。
我最近眼力不太好,反倒是明芝跳著叫了起來,指著一個的地方對我說︰「看!姑娘,奉七交了馬車來接我們啦,還帶上了明墨兒和黑蛋蛋他們呢!」
一邊說著一邊不停地揮手。
對哦,我突然想到,我已經從貧農生活水平算是步入了小康,我為什麼不買一輛馬車呢,還要每次讓奉七跑到去租車棚子去借馬車,他武藝精湛,但身兼數職,不僅沒有報酬,還要忍受我同明芝對他的欺負,偶爾還被我們拿來開路搶爆款,這位奉七小哥實在是敬業的代表。
贊一個。
「先上車吧姑娘,」奉七篤定地道,「船來得晚了些許,王大娘在家里做好了飯菜說是要給你慶祝呢,還有容華先生也來了,都在小院子里候著你呢。」
他知道我在想什麼?
快餓死了,這幾日,最是思念我王大娘的農家飯啦,縱然是山珍海味也不能再入我的眼。
「公子跟我說過了,最近需要好好的保護您」,頓了頓,奉七又道,「照公子所說的情形,您去哪兒我都會跟著的。」
我失笑,仍是半信半疑,「茅房呢?我去茅房你也去!?阿宣擔心人的毛病果然名不虛傳。」
依言轉身,我看到身後停著一輛馬車,一個戴著斗笠的車夫驀然轉頭,沖我咧嘴一笑。
我微微一怔,赫連長風?
怎麼處處都有他?
左眼圈像是被人打了一拳,還是紫青紫青的。
我問奉七;「他怎麼在這兒啊?」
我看奉七神色不對,只听得他支支吾吾說道︰
「姑娘……我、我早上同那二皇子打架輸了,按、按賭約,今日的宴會他說他也要來……姑娘你要是、要是不允,我違了那約定將他打出去便是!」奉七道。
厄?奉七前幾次每次都贏,這次怎麼……
算了,幫你的江湖規矩一把。
「沒事兒,他吃不了我們多少飯,帶上吧。」
赫連長風很是欣喜。
幾步上前,我坐進馬車,復而趴在車窗口,看向對岸皇城大紅金絲絨鋪就的歡送台上一個站立于風中瀟灑得快要搖曳的金衣男子,我知道他是在看著這方,我嘆了口氣,「哎。」
清亮的眼楮微微柔和起來,微笑。
「駕!」難得讓眾人享受一次北周二皇子趕的馬車,揚鞭輕斥,車輪緩緩向上,愈行愈快。
我趴在車窗口,笑眯眯地望著那偌大的對岸皇城離我越來越遙遠,不知那般心機繁復的皇帝面對這些日子以來的凶險麻煩,會不會憂思過度?
「舍不得了?」赫連長風的聲音自車前響起。「我可以帶你回去的呀。」
我笑,「是啊,那般錦衣玉食,高床軟枕,自然是要懷念一下。若是沒有刺殺,我倒是要住一輩子呢。」
「你之後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我實話實說,莫名的多出來了一個身份,真是一個未知的未來。
赫連長風笑了起來。
在回東郊的馬車上明芝半真半假地笑著,「姑娘,這皇宮一行有沒有讓你覺得什麼事情改變了?」
我瞠目。
「厄……大概除了長了幾斤肉之外就是我覺得自己的小命快要不保了吧……」
明芝「……」
明芝一臉的無趣,撇撇嘴,又跑一邊拉著明墨的手給他看手相去了。
赫連長風吼著︰「快要到小歌兒你的小鋪子啦。」
「哦?這麼快?」
「當然快啦,也不看看那是誰趕得馬車!」
我應了一聲,下意識地撩開窗簾往外看,隨即磨牙,那個臭二皇子是怎樣!仗著自己的皇子身份越來越沒有禮貌了!
我正發愣,被黑蛋蛋一把拉下馬車,幾日不見,小家伙的手勁兒見長啊。
打開門,是一番熱鬧的景象。
幾人在我的小院子里忙活著,庭院子里擺了一個簡易的小圓桌,上面擺滿了飯菜,正在蹭蹭蹭的冒著熱氣,珍珠在院子和廚房之間蹦,容華也挽起了袖子在幫忙,我最親愛的鄰居王大娘她人沒有出現,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農婦爽朗的聲線卻是吼的挺高︰「珍珠,快快快!端飯!」
「把桌上的菜挪一下,魚快要出鍋了啦!」
「都給我讓開!!!!!!!!!我要沖出來了!」
「啊!燙!」
端著小碗的珍珠看見我們一行人回來了,摔著頭上的小辮子高興的沖進了廚房,「娘,四姑娘他們回來啦!」
王大娘听見,忙抽空伸出了個腦袋,「快坐快坐,菜馬上就好啦!」
真是熱鬧……
我唏噓,我已經好久沒有真切的感受過這樣子的熱鬧了,上一次,是在哪里呢?
接地氣的菜品,沒有精雕細琢,沒有珍饈,沒有金碗玉筷子,但卻有熟悉的氣味,熟悉的溫度,身旁好友喧嘩,沒有階級,沒有權勢,沒有不知何時會刺過來的長劍。
遙遠的記憶中,這般場景之在四清山之中曾經見過,並且深深的體會過。
王大娘端來最後一道菜,黑蛋蛋早已忍不住筷子,拔起來就往肉上面插,「肉!」
明芝和奉七也坐在了我旁邊,一群人其樂融融好不歡喜,不像是一個慶功宴,反倒像是在過年的團聚宴會。
「我平日里給你講的話你都當耳旁風了!人家沒拿筷子,你搶什麼肉!」
「啊啊啊啊啊,娘,我錯了,你不要擰我的耳朵啊,疼疼疼!」
連吵架听起來心里都是舒服的。
酒過三巡,眾人興奮得緊,反倒我這個慶功宴的主角倒是十分淡定。
一愣神被明芝拉進一堆人里跳舞。容華今日也有興致,竟隨身帶了短笛。這樣一笑一鬧,暫時把先前的所謂北周長公主顧慮給忘了。
跳累了,王大娘呼啦啦地搶過黑蛋蛋手里的酒杯,「你小孩子家家喝什麼酒!沒看到你老師在這里嗎?」。又說著往我手里塞了一杯酒︰「喝!我好久沒這麼高興了!」
我看著王大娘高興的模樣也不暇思索仰頭就灌。頓時一股火辣辣的液體順著食道咕咚幾下落入胃里,那熱力又反沖了回來,我眼楮一熱,丟開杯子嗆咳起來。
王大娘見我這模樣,哄得笑起來。
「哎呀,四姑娘到底是水邊長大的女孩子呢,我這農家小酒怕是有些嗆?」
可是那股熱勁過去後,余下的是深長的溫暖和滿口的芳香。我覺得這滋味很不錯,興致勃勃道︰「啊,挺好喝的誒,比宮里的好喝多了,我還要,王大娘再給我一杯。」
王大娘一听,我竟然覺得這酒比皇宮之中的還要好,覺得很自豪,便又給我倒滿了一杯。
「我待會子,把我家後面的酒挖一壇出來給四姑娘端過來,好酒呢,還是珍珠他爹在世的時候埋下去的……」
我看王大娘一邊臉看著歡喜,一邊眼中還含著淚。
原來這酒還算得上是珍貴,我這回喝得小心些。慢品之下,更是覺得這酒醇烈之中有種梨香,非常爽口。
正高興著,容華湊過來問我︰「這是第幾杯了?」
「不知道哦。」我嘴巴有點忙不過來,「好喝,先生你也來點?」
容華扭頭沖奉七喊︰「我看她臉都紅了,這丫頭喝不了多少酒,你們怎麼都不攔著啊?」
黑蛋蛋委屈地說︰「四姐姐還搶了我的酒!」
容華的聲音有點模糊︰「阿四,你太胡鬧了。明芝快去泡點茶來。」
我抱著王大娘帶來的小酒罐子湊在嘴邊喝。明墨兒哎呀呀地叫,連忙過來搶。我不讓,大叫︰「你們站住!誰都不要動!不要動我的酒!!」
明芝跑過來一頭汗︰「姑娘別再喝了,上次在宮里的後果還不嚴重麼,再喝下去啊明天有得你受的。」
模模糊糊地听見還有個赫連長風似乎也是醉了在耍著酒瘋,抱著奉七的大腿不撒手。
「小歌兒喝!喝完了我們一起去策馬江湖!一起去抓丁丁魚!」
還听見奉七快要爆炸了的聲音,「我說了,讓你放手!!!!!!!!啊,你模哪里呢!」
我抱著酒罐子不放,看到端水過來的黑蛋蛋那頭亂蓬蓬的頭發下面的臉蛋其實也蠻清秀的,于是換了一只手抱著酒罐子,騰出一只手伸出抓子去模了一把他的臉,色眯眯道︰「啊,蛋蛋弟弟你的臉還挺女敕的,你爹一定是個帥小哥。」
黑蛋蛋大怒,一把甩開我連連後退,臉紅得似猴子**。
對他娘告狀︰「娘,四姐姐是個酒瘋子!」
我哈哈大笑,放聲歌唱︰「今天是個好日子,民間的歌兒都很美……」
我記得我自己唱的很是標準,可是事後我听明芝講我句句不在調子上,難听得很,好像是對岸客棧殺鴨子時候的嘶叫。
我很感動︰「終于發現自己的另一技能了,是時候要好好磨練了。」
我被院子里的風一吹,胸中猛生豪邁激蕩之意,頓時覺得自己胸懷天下俯瞰四州。這麼一想,立刻掙扎著站起來,張開雙手要去擁抱這遲來的勇氣,我不知哪里來的力氣,將抱著奉七腿的赫連長風一扒拉,朝著院牆那邊的刺槐扔了過去!
院子里響起了另一般殺豬似的慘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興致到了頭上,繼續放聲歌唱︰「我愛我的家~我的幸福生活啊~」
就這麼一折騰,頭暈目眩,累倒在地上。
我依稀記得有人在呼喚我。
縹緲得像吹過穿過樹林的山間晨風。
陽光黯淡,人聲漸隱,天旋地轉。
我閉上眼楮,在酒香中昏睡過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