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榴塔香果然是有妙處的。
在房中尚不覺得,玉翹與采芙跨出門才至廊下,一旁兩位嬤嬤早已提著紅籠,等候多時。
似嗅著什麼,曹嬤嬤忍不住起了贊嘆︰「翹姐兒這房中焚的是何許香?老奴活了半輩子,各種燻香也品聞了八九不離十,倒從未聞過這味兒,實在稀罕!」
玉翹心中有事,並未搭理,鼻息間卻也嗅著縷說不清道不明的味兒,好聞的很,縈繞綿延著,直向右側回廊深處探去。
「迎雪是朝那個方向去的麼?」
玉翹指指右側回廊,問著嬤嬤,瞅著她們肯定點頭。那並不是丫鬟休憩的方向,倒是可以走至哥哥房里的。
她沉沉地盯著那黑暗迷蒙之處,一時眼波流轉,透出股子清冷來,便不再多言,徑直快步走至三人之前,踏著繚繚繞繞的香氣,一路尋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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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玉翹放緩了步子,越走越遲疑,終立在哥哥門窗緊閉的房前,停了下來。褐色木門上還貼著大紅底鎏金燙字的春聯,尤帶著份洋洋喜氣,
屋內里未曾掌燈,倒是漆漆空寂。
突然,她眼兒一跳,在鎏金燙字的一角,有絲淺淺的血痕,方才迎雪織補斗篷時,倒是銀針戳了手指,流了些血的。
玉翹心中最後一絲希望,如采芙手里握的紅籠中,那爆開的一丁點星花,瞬間徹底泯滅。
她伸出僵硬冰涼的縴縴玉手,指頂著門用力推出一絲裂痕,瞬間,有股甜膩異常的香味竟從縫中撲面而來,她立時用手中絹鮫帕子掩了口鼻,心中大駭而不敢置信。
她上一世曾在碎花城那流春院呆過,花娘們為了留住出手闊綽的達官富賈,也會使些下作不入流的手段,俗稱「點香」。
房里香幾上總會擺著銅爐,丫頭在燒著龍涎香餅時,會神鬼不覺的混入迷情散粉,便衍生出催情的裊裊燻煙,即便花娘姿色平平,此刻在買*春*客眼里,那也是極其鮮艷嫵媚,風流裊娜似神仙下凡般。
李嬤嬤瞅著玉翹神情大變,疑惑的湊上前來,瞬間顏面失色,急以衣袖遮在鼻處,口吐惡言︰「這個小浪蹄子,竟做出此等齷齪事來!抽筋扒皮也不為過!」
玉翹抑住心頭憤怒,聲音也少了平日里清鸝柔婉︰「這房中之事就麻煩兩位嬤嬤了!稍轉將迎雪帶至我房里,我要親自審她!」
語畢,她便不願再多呆一分,借著采芙手中那星點光亮,毅然轉身離開,將身後「 嗆」破門聲、嬤嬤胡亂叫罵聲、女子尖細絕望喊聲統統一股腦兒的遠遠拋在後面——
玉翹端坐在玫瑰椅上,腰背挺的直直的。她已尋到被楚鈺坐裂的那道細紋,便總是不自覺的用手去來回撫觸。
面前的女子雙手反剪捆在身後,僅著褻褲,精赤條條著一雙白女敕女敕的玉腿,或許強行拖拽的緣故,腿上沾染著廊道上那片片雪漬及塵灰。上身月牙白的小衣大敞,露著錦茜紅明花抹胸,烏發似被揪抓過,亂如蓬草,雖半垂著頭,頰上赤紅泛著血絲,是被嬤嬤狠狠掌摑殘留的痕跡,看著尤其觸目驚心。
此時她就這樣形容狼狽的跪著,抿著破碎腫脹的唇邊,沉默不語。
「看你這模樣,似乎倒受了天大的冤屈。」玉翹將一個錦緞妃色荷包丟至她腿前,冷聲問道︰「這里裝著何物你可知曉?」
「奴婢從未見過此物,自然不認識!定是誰要陷害奴婢,請小姐明察!」迎雪艱難地開口辯駁,聲音卻似被砂礫打磨過般,粗粗啞啞的很。
「小蹄子還不承認,這可是從你房中搜出來的。」立在一旁的曹嬤嬤狠聲呵斥︰「這種春樓花娘才用的腌東西,你也好意思弄進府里來?我們是怎樣的人家,若被外人道了去,還指不定怎麼戳我們老爺的脊梁骨呢!」
玉翹見她依舊死撐著不認,怒極反笑道︰「曹嬤嬤,煩你把廊下那小廝興兒叫來。」
興兒也就十三四歲光景,是剛進府做事的小廝。平日里思量這迎雪雖是丫頭,卻被當成小姐般養著,便覺尋著了靠山,對迎雪多有阿諛奉承之舉。
今日迎雪事發,他被眾人揭發出來,已是心慌意亂,再被帶至房內,卻見她模樣凌亂,主子容顏震怒,自是沒見過這陣仗,當即跪在那里,把迎雪欲勾引楚鈺少爺,托他去市集購買迷情粉一事講得巨細無遺,順帶還交待了她那些倚仗小姐寵護,欺壓小廝,打罵丫鬟等惡劣行徑。
迎雪此時已無了方才強硬的氣勢,癱軟著身子,哆哆嗦嗦的移跪至玉翹腿前,流淚不止。
「小姐,迎雪知道錯了,不該使這下三濫的手段,妄想勾引鈺少爺,實是因為奴婢真心愛慕少爺,並無其它貪念。還請小姐念在迎雪這賤命是夫人給的,看在夫人豁達慈悲的份上,就饒了迎雪這次吧!」
玉翹淡淡掃過這哀哀求饒,渾身瑟縮的人兒。想著上一世,自個是把她當妹妹般,真心待著,甚至都比過了那三妹妹楚玉歡。
凡是得了什麼稀罕物,總是會留心分她一份。後來她跟了哥哥,把楚家鬧得天翻地覆,玉翹也未苛責半分。
直到哥哥心灰意冷不在歸家,直到他命殞沙場。
有時候玉翹也會想,這一切的根源,其實都是自個一手造成的。
親娘早早故去,父親即刻娶了新婦進門。自個那顆悲傷的心不只有濃濃怨結,更是填滿了孤單寂寞,便死死扯住迎雪這棵伴在身旁的蒲草,硬生生把她慣成驕縱跋扈的性子。
如若不是自已心胸狹隘,陷入這死胡同,迎雪,必定還是那個心地純良,有著溫柔笑意的女孩兒吧!
玉翹摒住突來的淚意,聲音緊崩如弓︰「曹嬤嬤,這興兒勞你按著府中規矩懲辦!迎雪帶她回自個房里,看管起來,明日一早稟明母親,由她發落去吧!」
「小姐!你就看在姐妹情份一場,饒了我這次吧!」迎雪已然明白離開玉翹的羽翼,自個會有怎樣慘淡的下場,當即便尖聲奮力哭求起來,形狀分外淒厲!
「帶走吧!我累了,想歇一歇!」
玉翹是真的覺得累了,自重生那日睜開雙眸起,她便未曾好好歇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