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太後跟她說,她身份尊貴,嫁給草民出身又還未建什麼功業的元牧笙,那是他元府光耀門楣,她是金枝玉葉,只有她給人氣受的份,不必她去受人的氣。
今日喚元家母子入宮,一來太後是有意要見一見元牧笙的母親,贊賞她教子有方,二來也想看看元母的秉性,是否是好相處的人,免得日後她進門了婆媳之間矛盾。
太後還許她,若是她見過了元母不喜歡,可以在宮外另建一座宅子,讓婆婆自己住,既是保全了孝道,也不必她們二人同住的,看著叫她厭煩。
平樂吶吶道,「……太後。」
太後板起臉來,「還不快向你婆婆認錯。」
平樂咬牙,她慣了不可一世,要在這麼多雙眼楮下,跟人道不是,這聲認錯她是說不出口的。
元帝儀大方道,「公主她性情直率也是件好事,就要成一家人了,既是一家人也不必太過計較了。我也先請公主不要嫌棄我一女流,學問沒公主的好,見識又是淺薄。」
御花園垂涎于她美色的男人簡直要沉溺在元帝儀溫柔似水的腔調里無法自拔。連崔護都是不由自主說道,「這世間怎麼會有如此女子,真是叫人相見恨晚。」
鳳靡初卻是笑的意味深長,元帝儀的溫柔似水他看不到,他看到的只是當初那個抓著兔子的耳朵,一臉不解人事的說著她的話中話的小丫頭。
他始終未忘記那個恥辱,在他輔佐現在這位皇上坐上龍椅後,他曾舊地重游,卻是人去樓空,山寨只剩一目破敗,再不見那些凶神惡煞曾對著他喊打喊殺的山賊。
該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麼。
太後道,「這丫頭日後有做不好的地方,你盡管教訓她。不必顧著她的身份,她的性子姑娘也見了,我對她是無能為力了,日後還請姑娘多多包涵,幫我把她教好,要打要罵都不必留有情面。」
平樂不敢置信,這是太後會說的客套話麼。
太後拉過元帝儀的手,對于才第一回見面的姑娘,便這般的親熱,這是何等的禮遇和榮寵。「這婚事,由姑娘一手操辦,辛苦了。」
元帝儀含笑的看向平樂,「怎麼會辛苦呢,這也是元家的喜事,我包準辦得體體面面,妥妥當當,絕不會丟了皇上和太後的顏面的。」
……
元帝儀回到房間,踢掉了腳上的鞋子,赤著腳丫子踩在羊絨毯子上。舉手投足純真中不經意帶些風情萬種的優雅溫婉。她抱起她養子籠里的胖兔子在房里轉了幾個圈,哼著歡樂的調子,顯示出她此刻的心情大好。
元牧笙卻是欲哭無淚。
要讓元帝儀心情好,不是什麼容易辦到的事,她快樂的來源比較特別,通常是由戲耍別人,把人玩得像是陀螺團團轉卻是毫不自知轉換而來。這是她的一個癖好,任由元牧笙閱人無數,都沒見過這麼「特別」的喜好的。
她在山上無聊時只能逗弄兔子,那些打家劫舍的山賊,她嫌頭腦簡單逗起來委實太沒成就感,也就提不起什麼興趣使她那些滿月復的陰謀詭計。
現在到了皇都了,這地方最多的就是狡黠滑頭之人,元帝儀簡直就是如魚得水,玩的不亦樂乎。今日更是連太後都耍了,元牧笙抓狂的抓了抓頭發。只覺得自己不管是孤家寡人還是成親,好似日子都看不到什麼光亮,只有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元牧笙指著額頭上的傷,一臉哭爹喊娘的沮喪失意,半點也沒要雙喜臨門的的模樣,「娘,算我求你了,放過你兒子我吧。」
元帝儀輕笑,「怎麼了?你不會是覺得為娘給你丟臉了吧?你是眼楮不好使了?沒見到那麼多人羨慕你有個如此年輕貌美的娘親麼。」
「那不叫羨慕吧。根本就是色字頭上一把刀。」他只看到那些被色字迷了眼的男人暈頭轉向的像是蜂啊蝶啊,就會繞著元帝儀打轉,差點沒有把同桌的他給逼到別張桌子去。
元帝儀走去,伸出手指搓在元牧笙額頭的傷處,那是在宮里時被平樂隨手扔的杯子砸到的,「不過是受了點傷,就叫成這樣,被平樂看到,這婚事定要告吹。你叫得我一聲娘,我又怎麼會害你,喜堂你想怎麼布置?在屋梁上掛滿紅布如何?」
老實說喜堂如何布置,元牧笙真是一點也不在意的,他得夾在兩個女人中間里外不是人,若真成親,說不準一輩子就這麼抬不起頭做人了,那這所謂的喜事,也算不得什麼快活的事。
喜堂就算弄得再好,對他來說就跟靈堂的性質也是差不多的。
元帝儀把兔子放回籠子里,故意拿起叫人準備好的青草,把青草喂到兔子嘴邊,卻是在兔子即將要吃進去時,又把草給抽出來了,就這麼反復的捉弄。「別這副死樣子,別人看到了還以為你不喜歡平樂,是被皇室逼婚呢。」
元牧笙喃道,「其實跟逼婚也差不多了。」皇上一句要將公主下嫁,不管公主是長得比天仙好看,還是長得比無鹽丑陋,他都得娶。
「你可以不娶的。」別人只說推不得這天家的婚事,可她,也不過是一句話,只要說句齊大非偶,景家也不敢如何。
元牧笙軟了身子,歪著腰撐著下巴,盯著燭台一時感觸道,「你知道我從小到大最想要什麼的。我自小就被你撿回去,你從不短缺我衣食。雖說性情有些古怪……」
元帝儀輕輕的嗯了一聲。
元牧笙忽的清醒,有些心里話對當事人可說不得,「我是說娘對我真的很好。也幫了我很多,我有今日可以說都是你給的。我知我想做的事,對你而言不過是輕而易舉,但有的事,我必須自己動手,即便可能要花上數十年,也要是我自己爭取得來的才有意義。」
元帝儀無法理解,是不是因為他喊她娘喊久了,他們之間真有輩分上的鴻溝了,「我還沒見過有人報仇報得這麼奇怪的。」
求她一句,能省去很多功夫,可他放著捷徑不走偏繞遠路。就拿他為官來說吧,他弱冠時,完全可以求她捐個官給他,再花心思打通關系,何愁不能在短短數年在朝中站穩腳步。
可他卻是學人寒窗苦讀,資質算不得高,也不懂得懸了多少次梁,刺了多少次股,死記硬背的讀了這麼些年的死書,才中了狀元。
「你既是選了最笨的方法打算慢慢來,那還娶平樂做什麼。」多少人想著他是利用這方法來高升,卻不知道他的腦子沒這麼好使。
元牧笙道,「我沒想過利用平樂,我也不曉得公主為何對我另眼相看。不過是見過一面就要托付終身,我本就沒有成親的打算,可皇上賜婚,哪能說推掉就推掉。」
元帝儀俏皮的笑,「你若是真不想娶,冒著掉腦袋的危險,為娘倒也能為你出頭,就說你身有隱疾,不能行夫妻之事。公主嫁過來定要守活寡,你看如何?」
他喊她娘,喊了這麼多年,從一開始的不習慣一個比自己年紀還小的丫頭做養母,到後來,那聲娘喊得順口。不只是因為他這個孤兒沒有她的救濟就會餓死街頭的緣故。
她以她的認知做著她認為娘親該對兒子做的。她承認收養他就是她一時興起。跳過要給孩子把屎把尿最麻煩的年紀,她想要速成,速成的有個生活可以自理的兒子。或許她這養母未必稱職,但還算是負責。
他如果後悔了,她還是會幫他的。
元牧笙道,「我第一次入宮時,看到一個姑娘在爬樹,心里想著哪來的姑娘這般大膽。卻是看到她把一只雛鳥放回了鳥窩里。本想上前與那姑娘說幾句,可因為來尋我的公公催促,我只得先走了。後來問過才知,那一日是平樂公主在附近賞花。」
「所以就由憐生愛就喜歡上她了?」她去模了模元牧笙的頭,「你捧著書就是一整日,除了我,與你說得上幾句話的姑娘屈指能數,也就會念幾句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就以為自己知道情是何物了。可你就見過一次她爬樹就喜歡她了?估計那****爬樹之前是化了個傾國傾城的妝了。」
元牧笙道,「我只覺得這姑娘或許未必如人傳的那麼壞,我開口退婚,那對姑娘家是很大的羞辱,我希望想個法子能叫她自己退了婚事。」
「小時候我救你的時候可不覺得你有這麼天真的,怎麼越大越傻氣。不想娶就不想娶,還要顧著顧那,你小心顧著顧著把自己搭進去。反正這婚事是你的,你想如何就如何吧。」
元帝儀玩夠了,將青草扔進了籠子里。然後走到櫃子前拿出新裁的,打算要在兒子大婚那日穿的新衣,對著銅鏡在身前比劃,「今日坐我們對面的,生了一雙鳳目的男人,叫什麼名字?」
元牧笙回想,鳳目?「應該是大學士,鳳靡初。」
元帝儀只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卻又記不起來,既是記不起來也是無關緊要的人,也就索性不再想了。她看著梳妝台上的發簪,開始玩起梳妝台上的首飾,不再搭理房中的元牧笙。
元牧笙搖了搖頭。
她讓他考慮對著一個刁蠻的老婆一輩子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卻不知,拜多年來跟個性情多變,表里不一,人前是仙子,人後是妖孽的養母共同生活的經歷所賜,給了他無限的忍耐力,再難忍的女人,與他面前這位相比之下,他也都覺得不難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