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剛終于寫完後,把筆一放,雙手抱在胸前,背靠在椅子上,平靜地看著坐在對面的白麗,身邊的紅衛兵將陳剛寫好的檢討拿起來走到對面交給白麗,白麗從紅衛兵手上拿過來細看了一遍,嘴角浮現出一絲笑容地說道︰
「寫得還不錯,可是內容經不起推敲,你一個人在那閣樓上呆這麼幾天,總得有人給你送吃的吧。」
「我自已去時就帶了一大包吃的。」陳剛冷冷地回答道。
「那你是怎麼進去的呀?「白麗問道。
「翻圍牆呀,院子里不是有個缺口嗎?」。陳剛說道。
「你竟然也會翻圍牆呀,這可少見喲。」白麗揶揄在說道。
「被你們逼的呀,狗急了還知道跳牆,更何況人呢。」陳剛月兌口而出地說道。
「胡說八道,分明是你自已想逃避,還在我面前狡辯,看.+du.來對你的批判還不夠深刻呀。」白麗說完,對站著的那個紅衛兵招招手,那個紅衛兵走進白麗身邊,白麗同他耳語一陣後站了起來,對陳剛「哼」了一聲,然後走了出去,那名紅衛兵緊跟在白麗後面,反手將門鎖上。
陳剛見門被鎖後,也不驚慌,仍坦然地坐在椅子上,但還沒來得急細想接下來會怎樣,就听到門又被打開,幾個紅衛兵沖了進來,不由分說地就將他捆了起來,押著走出去,一直走到縣革委會大門口,那里停著一輛大卡車,一些紅衛兵正在將邊上同時押著的幾個人一個個地推上車,然後將批斗的牌子掛在幾個人的脖子上,陳剛剛走到車子邊,就看到洪順匆忙放下掃帚跑了過來。
「你們這是要帶他去哪里呀?」洪順攔著紅衛兵問道。
「去公社批斗,讓開讓開,別耽誤我們的事。」紅衛兵推開洪順不耐煩地說道。
「他上次才去過的,怎麼又帶他去?」洪順擋著陳剛大聲地說道。
「這你進去問我們白副主任吧,快讓開,不然連你一起抓起來。」紅衛兵說道。
「不準你們這樣對待老人。爸爸,不要擔心我,替我照顧好玉蘭。」陳剛大聲地說道。
這時從縣革委會里走出來幾個紅衛兵把洪順拖開,陳剛在另外幾個紅衛兵的推拉下上了卡車,脖子上也被掛上了牌子,幾個紅衛兵也爬了上去,在駕駛室頂上架起喇叭,陳剛站在車箱邊低頭看著洪順說道︰
「爸爸,你回去吧,我會堅持回來的。」
「陳剛,你一定要挺住啊,做牛做馬都要挺住。」洪順仰著頭對陳剛說道。
隨著卡車發動,車前的人自動閃開讓出路來,車上的紅衛兵對著喇叭喊著口號,車子徐徐地開出了大門口,朝著公社駛去,洪順目送著車子走遠,才慢慢地拾起掃帚走回家去。
玉蘭听洪順說陳剛又被帶到公社去批斗去了,擔心陳剛生死難料,心里焦急得坐立不安,靈芝和洪順也嘆息著搖搖頭,玉蘭思前想後,最後咬咬牙對靈芝和洪順說道︰
「爸爸媽媽,要不讓我去找找白麗求求情吧,我只要陳剛能平安回來,要我做什麼都行。」
「什麼?你去求白麗?不行,咱家求誰都不會去求她。」靈芝氣憤地說道。
「你去找她,只怕她不僅不幫忙,甚至還會故意為難你,玉蘭,咱何苦去受她的氣呢?」洪順勸說道。
「我想,白麗就是再壞,也不至于把我同她從小一起長大的情份全部都拋棄吧,她現在不就是想在人前高我一頭,那我就讓著她好啦,只要她能幫我把陳剛弄回來,讓我跪在地上求她我都願意。」玉蘭執意地說道。
「玉蘭呀,你這是何苦呢?白麗把咱家禍害得還不夠嗎?你記著從小一起長大的情份,可她未必也記得,她要是記情,就不會這樣害我們了。」靈芝說道。
「你現在身子不方便,你去找她,萬一有個閃失,讓我和你媽如何是好?」洪順說道。
玉蘭听洪順這樣一說,突然眼前一亮,立即想到個主意對靈芝和洪順說道︰
「對了,我就這樣去找她,她要是不答應,我就賴上她害我流產,讓她名聲掃地,我看她敢不敢。」
靈芝和洪順听玉蘭這樣一說,都瞪大了眼楮,雖然心里是極其的不情願,但轉念想想,這也不失為眼下的一個辦法,不過為了確保玉蘭身體安然無恙,靈芝決定同玉蘭一起去。于是倆人走出家門,直朝縣革委會走去。
白麗坐在辦公室里翻著報紙打發著臨近下午下班的時間,一想到回到家要面對吳昊那死氣沉沉的樣子,還有他那弟弟妹妹見到她就躲的神情,白麗寧願在辦公室里多呆,特別是升任縣革委會副主任後,一股優越感整日膨脹在心里,于是一看到吳昊就橫豎都是不順眼,心里怨恨自已當初就不該那麼任性,草草地嫁給了他,現在和自已的身份是如此地不相稱,可是在人前還不能夠表露出來,還得讓人覺得自已的婚姻是幸福的,白麗只覺得自已就像在演戲一樣,真是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啊。
白麗正沉思著,忽然听到門被開,也懶得轉過身,仍自顧翻看著報紙,漫不經心地問道︰
「還有什麼事?」
玉蘭在靈芝的攙扶下,緩緩地走進白麗的辦公室,在白麗的對面站住,白麗見來人無應答,便悠閑地將椅子轉過來,一看到玉蘭和靈芝站在自已面前,不由得嚇了一跳,借放下手里的報紙鎮定了一下說道︰
「你們怎麼進來啦?」
「白麗,如果在你心里還留存有一點咱們之間的友誼的話,我想,你不會就這樣看著我受難而袖手旁觀吧。」玉蘭說道。
「玉蘭,看你說的,我上次不是親自幫你找到陳剛還送回家了嗎?」。白麗放松下來說道。
「可你又把他給抓了,你為什麼就不能放我們一馬呢?」玉蘭說道。
「這?這?這是形勢需要嘛,你不知道,我今天給了陳剛機會,讓他寫出檢討,可他就是不肯配合,敷衍了事,這咋行?大家都看著的。」白麗說道。
「我看不是陳剛不配合,而是你要他寫無中生有的東西吧。」靈芝說道。
「這你就錯怪我了,他跑到百貨公司樓上去躲起來,還裝神弄鬼,這總不會是無中生有吧。」白麗分辨道。
「那還不是被批斗得受不了了,才出此下策。」靈芝搶白道。
玉蘭慢慢繞過桌子,走到白麗身邊,「噗通」一聲跪在了白麗面前,一字一句地說道︰
「白麗,陳剛為啥被抓起來批斗,你心里最清楚,現在我只求你看在我們一起長大的份了,看在我懷孕的份上,放過陳剛,他身上的傷已經經不起再折騰了。」
白麗沒有想到玉蘭竟會這樣跪倒在自已的面前,雖然心里很是滿足,但表面上仍舊裝出一付受寵若驚的樣子,趕緊從椅子上站起來,伸手攙扶玉蘭,沒想到玉蘭一下子死死地抓住白麗,靈芝見狀忙大聲地喊道︰
「白麗打人啦!白麗打孕婦流產啦!」
「你?你們?」白麗一下子驚慌失措地說道。
「這都是跟你學的,拜你所賜,你如果同意幫忙把陳剛帶回來,這事就算完,否則,今天我就死在這里,我媽給我作證,是你害死我的。」玉蘭鎮定地說道。
「你?好好好,可是陳剛已經被帶到公社去了呀。」白麗說道。
「你這里不是有電話吧,你打電話過去。」玉蘭說道。
「好,那你先起來吧。」白麗說道。
「你先打了電話我再起來。」玉蘭堅持著說道。
靈芝忙著把桌子上的電話機推到白麗身邊,幫著搖了幾下,白麗只好伸出一只手拿起話筒在耳邊說道︰
「喂,幫我接轉一下公社,是公社嗎?我是縣革委會的白麗,今天卡車押過來批斗的人中,有個叫陳剛的,因這邊臨時有變化,你們明天把他給帶回來,就這樣。」
白麗說完放下話筒,靈芝忙走到玉蘭身邊扶玉蘭起來,白麗也準備拉玉蘭起來,被玉蘭推開,依靠著靈芝的手臂慢慢地站了起來,然後倆人一起走出了白麗的辦公室,白麗站著呆呆地看著她倆走出去,今天玉蘭的舉動讓她一點都沒來得及提防,也壓根兒沒有想到玉蘭會這樣來逼迫自已,過了好一陣白麗才回轉過神來。
洪順一直在縣革委會大門前等著,看到靈芝和玉蘭慢慢地走了出來,揪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忙走上前去,靈芝給了洪順一個眼色,洪順會意,同靈芝一起攙扶著玉蘭,三人慢慢地朝家里走去。一路上靈芝將前後經過慢慢地告訴了洪順,洪順一邊听一邊不住地點點頭,玉蘭只覺得今天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心情也舒坦開來。
第二天下午,陳剛果然被押送了回來,洪順一直守在路口邊等,見到陳剛站在車上,頭發零亂,臉上被抹了黑灰,兩眼無神,等陳剛被強推下車來,洪順趕緊過去扶起他,而陳剛則整個人倒在了洪順懷中,洪順強忍悲痛將陳剛背起來朝家里走去。
玉蘭和靈芝見到陳剛被洪順背了回來,大吃一驚,忙上來將陳剛扶躺下,玉蘭坐在床邊呼喚道︰
「陳剛,陳剛,你怎麼啦?你睜開眼看看啊!」
靈芝從屋里倒了杯水過來,洪順扶起陳剛的頭部,靈芝輕輕地用勺子給陳剛喂了點水進嘴里去,只見陳剛的嘴動了一下,然後慢慢地睜開了眼楮。
「陳剛,你醒了,你嚇死我了。」玉蘭驚喜地喊道。
「玉蘭,爸、媽,我以為見不到你們了。」陳剛有氣無力地說道。
「別說傻話,你先躺著休息,等緩過勁來,再起來吃東西。」洪順勸說道。
玉蘭起身去拿毛巾到臉盆里沾上水,走過來幫陳剛擦去臉上的塵垢,然後守著陳剛,看著他慢慢地睡著。
陳剛一覺醒來時,天已經黑了下來,陳剛只覺得肚子餓,靈芝專門給他煨了點湯,里面煮了點面條,陳剛接過來吃完後,才覺得身上有了點力氣,剛想要站起來,只覺得眼前一黑,差點要跌倒,洪順讓他坐著先休息一下後,再起去沖澡。
第二天,白麗讓一個紅衛兵帶話過來,說過兩天城里要召開一個慶祝大會,所有的批斗分子都得到場,並上街游行,陳剛也是其中之一。玉蘭擔心陳剛體質這樣虛弱,哪里經得起再押著滿大街走,這會要了陳剛的性命啊。
「不去,就是不去,你就呆在家里休養。」玉蘭說道。
「可他們會隨時上家里來的呀。」洪順擔心道。
「依我看,還是得找個地方躲避,只要人不在家,他們找不到,也就沒有辦法。」靈芝說道。
「媽媽,那你看陳剛躲到哪里去好呢?」玉蘭憂心忡忡地問道。
「去青龍洞如何?那里沒有人住,去的人也少,不會讓人發現的。」靈芝說道。
「青龍洞那里都是寺廟,沒有可住的地方,又向著河,河風吹起來冷得很,特別是晚上。」洪順說道。
「那你想想辦法,去哪里好?」靈芝反問道。
洪順想了一會,然後抬眼看著靈芝,靈芝莫名其妙,洪順又轉向陳剛問道︰
「你晚上怕不怕鬼?」
「爸爸,我現在被弄成這樣,都跟鬼差不多了,還談得上什麼怕不怕的?」陳剛說道。
「我想到一個地方,只要你媽不介意就行。」洪順說道。
「什麼地方?爸爸,你快說呀。」玉蘭好奇地追問道。
「靈芝,要不就讓陳剛躲進老宅去吧。」洪順試探著靈芝說道。
靈芝萬萬沒有想到洪順會說出這個地方,一時不由啞然,多少年過去,這個地方已經被靈芝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永遠地塵封蓋住,從未冒出個一絲絲想念的痕跡。自從小時候同叔叔逃離那里後,唯一回去過老宅一次的就是那晚刻骨銘心的報仇,雖然大仇得報,可親眼見到叔叔、盛昌、桂花一個個地在自已的面前倒下,親情、愛情、友情瞬間從自已的眼前消逝,靈芝今生永遠都忘不了那痛徹心扉的悲傷,如果當時不是還有洪順和風英陪著,靈芝寧願隨著他們一道而去。
靈芝沉默不語,埋藏在心底里的記憶經洪順這麼一提,如同打翻了塵封的蓋子,多年的記憶一幕幕地浮上心頭,靈芝站起身,慢慢地走回屋子里去。玉蘭弄不明白,看著靈芝走開後,便轉身拉著洪順一個勁地問︰
「爸爸,我媽她咋啦?你說的是什麼地方呀?」
「你先同陳剛在這里呆一會,容我進去勸勸你媽。」洪順對玉蘭說道。
玉蘭放開手,洪順嘆了口氣,低頭走進屋子里去。玉蘭過來挨著陳剛坐下,倆人都不知道靈芝和洪順說的地方究竟是哪里,竟然是這樣的神秘。此刻玉蘭心里充滿了矛盾,既希望陳剛能夠躲起來逃過這一劫,又擔心他一人拖著傷痛的身體整天蜷縮在一個暗無天日的角落里度日如年,想到這里,玉蘭不由得將頭靠在了陳剛的肩上,陳剛伸出手臂摟住玉蘭,心里充滿了歉疚,他多想陪伴在玉蘭身邊,同玉蘭一起期待著玉蘭月復中小生命的降臨,而這僅僅只是一個正常的已婚男人的願望,對他來說卻實現不了,恍惚隔著千山萬水,遙不可及。
洪順走進屋里,見靈芝獨自靠在床頭沉默不語,洪順試探著走過去,挨著靈芝坐下,靈芝抬起頭來,無奈地看著洪順,洪順拉過靈芝的手放在自已的手心里。許多年以前,靈芝悲痛欲絕時,洪順也是這樣默默地拉著靈芝的手,讓靈芝蒼涼的心靈得到一股暖意,把她從那場惡夢中拉了回來,倆人相濡以沫一起走到了今天。多年來,洪順也一直信守著不再在靈芝面前提起這個讓靈芝心酸的忌諱,同靈芝形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今天讓你又想起了傷心往事,你生我的氣了吧。」洪順輕聲地說道。
「這不怪你,都是逼出來的,好好的人不能在家好好地過日子,整天東躲西藏,苦了陳剛,也更苦了咱們玉蘭呀。」靈芝嘆惜著說道。
「是呀,我也何曾不希望咱們一家人能天天廝守在一起。可是你看陳剛現在的身體,哪里還經得起再折騰,陳剛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話,只怕咱們玉蘭也好不了啊,陳剛活著,就是咱們玉蘭的希望。」洪順說道。
「我是在想,那老宅都已經查封多少年了啊,里面都不知道變成咋樣了,又出過那麼多的事,陳剛躲進去能行嗎?我都替他擔心。」靈芝轉過身來對洪順說道。
「因為那里是許多人都不敢輕易去涉足的禁區,白天路過的人很少,晚上更是無人敢在那里停留,所以我想,只要陳剛自已不害怕,就會安然無恙,至于吃的,咱們同陳剛事先約定好,隔幾天送一次。」洪順說道。
「但是陳剛也只有晚上進去,況且里面的地形他都不熟悉,進去後他知道該咋辦呢?」靈芝擔心地問道。
「所以這就需要你的幫助了,那里面的情況只有你才熟悉,我想你能不能畫出個里面的地形圖來,把它交給陳剛,這樣他進去就要方便一些。不過我覺得,咱們倆最好都不要告訴玉蘭和陳剛關于老宅的事,瞞著他們反而對他們有利些,只消對他們倆說咱們以前曾經進去過就行。」洪順說道。
靈芝點點頭,于是洪順起身去抽屜里翻出紙和筆,拿過來給靈芝,靈芝接過紙筆,伏在床頭邊的梳妝台上,冥思靜想起來,洪順不打攪她,輕輕地走出屋去。
玉蘭和陳剛見到洪順走出屋來,忙急不可待地尋問洪順怎麼樣,洪順鄭重地朝他倆點點頭,然後勸玉蘭和陳剛說時候不早了,讓他倆先回房去休息,明天會告訴他們接下來該怎麼做。玉蘭和陳剛听洪順這麼說,倆人懸著的心也漸漸地踏實下來,于是倆人起身一起走回房間去。
靈芝一邊回想著孩提時的情景,一邊在紙上畫著老宅里的陳設布局,有的地方畫了又擦,擦了又畫,思緒一下子飛回到了童年,那院子里的井台、花廊、青石板,那客廳里的佛龕、八仙桌、高背椅,還有東廂房的寬敞,西廂房的雅致,廚房里的熱鬧,客房和佣人房的緊湊,過道的清幽等等一下子全都涌上靈芝的腦海,靈芝恍惚重新走進了老宅里,看到家里的親人一個個地站起來,全都向她微笑,尤其是叔叔方民向她投以贊許的目光,盛昌微笑著交還她的手絹,桂花揚起滿足的笑臉,靈芝站在他們中間開心不已,忽然一陣風吹來,所有人一下子全都眨眼消失不見,只剩下靈芝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院子里舉目無親。
「你們回來呀!靈芝想你們!」靈芝忍不住喊了出來,隨後伏在桌子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洪順正坐在一邊看書陪著靈芝,听到靈芝一聲喊,嚇得趕緊放下書走過來,雙手扶住靈芝的雙臂,輕輕地勸道︰
「靈芝,你怎麼啦?是不是想起了他們?」
靈芝轉過身來,雙手緊緊地抱住洪順,把頭里進洪順懷里,洪順輕撫著靈芝的頭發說道︰
「你想哭就哭出來吧,我會永遠陪著你的。」
靈芝趴在洪順懷里傷心了一會後,用手擦了擦臉,慢慢地抬起頭來,洪順走去拿了毛巾過來,親手給靈芝擦洗臉上的淚花,然後扶著靈芝上床躺下,靈芝伸手拿過桌子上畫好的老宅里的地形圖給洪順,洪順接過來一看,大吃了一驚,真沒想到靈芝家的老宅里竟是這樣的恢弘大氣,那天晚上雖然同靈芝、盛昌、桂花、風英四人一起進去過,卻是沒有想到竟是會遇上靈芝的叔叔在替全家人報仇,接下來發生的一幕幕慘案讓自已措手不及,根本就沒有來得及顧得上打量靈芝家老宅里的景象,何況又是在晚上,同風英一起將靈芝拖出老宅後,回過頭望去,那熊熊燃燒的大火深深地印在了洪順的腦海里。
洪順上床挨著靈芝靠在床頭,靈芝指著紙上畫的圖,逐一地告訴洪順,洪順頻頻地點頭稱贊,最後靈芝建議洪順,讓陳剛就躲在靠近花廊的那間小屋里,一來是當年大火燃燒時,那間小屋沒有連接大屋,中間又有青石板過道隔斷,因此估計沒被燒著,再說那里離大門近,扔個石頭就能听得見,到井台取水用也很方便。而里面的大屋也許都被燒得不成形狀,也不好住人。洪順不由得佩服靈芝考慮得十分周全,于是倆人安心地關燈睡下。
第二天,洪順和靈芝將畫出的老宅地形圖交給陳剛,陳剛展開來同玉蘭細細地看,倆人十分好奇,不知道這紙上畫的是哪里的宅院呀,洪順和靈芝悄悄地對視,倆人會心地微笑。
「爸爸、媽媽,這畫的是哪個地方呀?我們怎麼從來沒有見到過?」玉蘭好奇地問道。
「這地方是我和你媽小時候進去玩過的,知道的人不多。來,咱們商量一下怎麼躲。」洪順說道。
于是四個人圍坐在一起,先是由靈芝指著畫中地形圖詳細地告訴陳剛老宅里面的布局情況,然後洪順同陳剛約定好送東西的時間和暗號,玉蘭和陳剛很是興奮,大家都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訓,將所有的環節都考慮周全,商量妥當後,就開始分頭去做各種準備,當即決定晚上就躲進去。
傍晚時分,天空下起了大雨,急促的雨點敲打著屋檐和門窗,靈芝將碗筷和飯桌全部收拾干淨後,把陳剛需要帶去的東西全部搬到桌子上來清點,看還缺少啥,洪順則拿出一條長麻繩,一頭套上釘耙,將繩子捆得結結實實,玉蘭幫著靈芝找出一張農用地膜,將鋪蓋卷都包上捆起來,一切都準備妥當後,四個人就坐著等天完全黑下來。
「這雨可能一時半會都停不了,不過也有好處,下雨時出來的人少,也避免讓人瞧見。」靈芝說道。
「只是等會去翻牆時,可能有些滑。」洪順說道。
「又要翻牆啊,這麼大的宅院難道就沒有門可進去嗎?」。靈芝好奇地問道。
「門當然有,只是被封住了。再說這是去躲,不是去玩,哪里能從門那里大搖大擺地走進去。」靈芝說道。
玉蘭忍不住吐了吐舌頭,然後看著外面下著的大雨發起愁來,擔心陳剛身上穿的衣裳少,說下雨的夜晚特別涼,如果身上被雨淋濕了,則容易傷風感冒,沒有家里人照應如何是好。陳剛微笑著安慰玉蘭,說自已能對付得了的,讓她少操些心,保養好自已的身體才是要緊。靈芝又從門後面找出一頂斗笠,可是還少一頂,靈芝想了想,將剛才卷鋪蓋用的農用地膜拖出來,扯出一段,簡單地做了個帽頭和披肩用來防雨,洪順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便決定同陳剛一起出發過去,玉蘭依依不舍地拉著陳剛,給他把穿在身上的農用地膜拉伸好,把夾在液下的鋪蓋卷盡可能地用地膜遮住,一個勁地叮囑他要加倍地當心。洪順戴上斗笠,拿起繩子和手電筒,靈芝給他倆拉開門,一陣狂風暴雨吹進屋來,洪順先一頭扎進雨里而去,陳剛看看玉蘭,伸手模了一下她凸起的肚子,眼里滿含著深深的情意,然後慢慢地一步步走向門前,狠心地一摔頭,邁開腳步跨出門去,很快消失在雨夜里,靈芝反手關上大門,攙扶著玉蘭走回房去休息。
洪順雖然戴著斗笠,但風攜雨勢,很快將他全身淋濕,連斗笠都幾次差點被狂風吹飛,臉上也被雨水沖刷著,洪順只好用手撐著斗笠,不時地用手臂抹一下臉,頂著密集如注的大雨,沿著街道走向「四方井」巷道。陳剛跟在後面緊緊地夾著鋪蓋卷,任憑大雨滂沱狂風怒號,只顧低頭看著腳下被雨點砸著濺得水花四散的青石板,急匆匆地踏在上面走著,一路上見不到人,陳剛覺得十分慶幸。
洪順走進「四方井」巷道口後,借著兩邊高高的院牆擋住些許風雨,轉身站在巷道口等著陳剛走近,陳剛只顧低著頭,沒看清到了哪兒,路過巷道口還一直往前面走,被洪順跑過來一把拉住他,將他帶進「四方井」巷道,陳剛還來不及分辨是哪兒,就被洪順催促著快走,于是倆人深一腳淺一腳地沿著彎彎曲曲的巷道徑直走到了老宅門前,由于天黑雨大,又沒有燈光,陳剛完全不知道是到了古城的哪條巷道,洪順將麻繩整理了一下,右手拿著繩子頭上套著的釘耙,站在門前先轉了幾圈後,然後用力朝上拋去,順勢讓左手腕上繞成圈的繩子跟著飛出去,釘耙踫在牆壁上發出的聲音完全被雨聲淹沒,洪順拉著繩子用力試了試,紋絲不動,洪順將繩子遞給陳剛,把身上帶著的手電筒塞進陳剛的衣袋里,叮囑他等會進了院子里後再開手電筒,盡量往低處照,用身體擋住光線,同時接過陳剛手里的鋪蓋卷拿著,示意陳剛先拉著繩子翻進去,陳剛先用力試了一下,然後雙手交叉地拉著繩子向上爬,雙腳跟著往上蹬,爬了好一會才爬到一半高的院牆處,洪順著急,走過來彎下腰,讓陳剛踏在自已的背上,然後用力站起身,幫著陳剛終于爬上了牆頭,再將繩子末端把鋪蓋卷捆上,示意陳剛往上拉起,陳剛騎在牆頭上,雙手交叉將繩子連同鋪蓋卷一並拉了上去,然後再朝圍牆里放下去,陳剛收住腳,準備往院子里跳下去之前,轉頭看看洪順,揮了揮手,洪順仰著臉在大雨中完全看不清陳剛的面容,只管用手示意他快跳進去,陳剛咬緊牙關縱身一躍,就從圍牆上消失,洪順用手抹了一下臉上的雨水,四下里看了看,然後轉身走出「四方井」巷道回家去。
陳剛從圍牆上跳下來後,只感覺到一只腳踩在了草地上,另一只腳踩在了石板上,**坐在中間一陣疼痛,略坐了一會,回想著靈芝曾告訴過他的院內的陳設布局,猜測出是進到了院里花廊邊的位置,陳剛照著洪順交待的,忍著疼痛從衣袋里取出手電筒來,盡量用身體擋著,然後打開了手電筒,先尋找到繩子和鋪蓋卷,解開繩子,一手夾著鋪蓋卷,一手打著手電筒,朝著記憶中靠近花廊的那間小屋走過去,房門是虛掩著的,陳剛進去後回身將門關上,然後用手電筒慢慢地照著掃視整間屋子,只見屋里蜘蛛網密布,靠里邊有一張簡易的雙人木床,床上堆放著一些廢棄的雜物,床的一頭是一個木質花架,另一頭則堆放著扁擔、木桶、鋤頭、樓梯、掃帚等雜物用具,陳剛猜測這應該是過去佣人們住過的地方,但是現在卻管不了這麼多,伸手拿過掃帚先簡單地刷了一下屋里的蜘蛛網,將手電筒放置在花架上照著,把鋪蓋卷放在地上,將床上的雜物搬開,打開鋪蓋卷,取出里面帶來的吃的用的東西先放在一邊,把床先鋪好,月兌上的濕衣裳扔在木桶里,換上干的衣服後,又把帶來的其他東西放在床頭,然後倒在床上,關上手電筒,听著外面雨淋在屋頂和窗戶的聲音,想著今晚應該是安全了,至于這棟宅院是怎樣的一種景況,還是等明天天亮後再慢慢地去瞧吧,想著想著,陳剛慢慢地睡著了。
第二天差不多是中午了陳剛才醒過來,只感覺到四周都是靜悄悄的,雨早已停住,正午的陽光從牆壁的縫隙中透進來,陳剛稍挪了子,只覺得身上一陣疼痛,躺在床上又迷糊了一下,終究是不能再睡著,于是想著起身出去好好地瞧一瞧這棟宅院是啥模樣。
陳剛輕輕地拉開門,先伸出頭去看了看,院內空曠寂靜,門前是一處花廊,卻只剩下光禿禿的花架,零零星星的枯枝殘藤隨意飄落著,倒是地面上的雜草茂盛地肆無忌憚生長,把花廊下的石板地全部掩映在草叢里,陳剛走出門來,轉向右邊一看,不由瞪大了眼楮,幾棟連著的房屋屋頂都敞開,斷垣殘壁地聳立著,陰森森地不由讓陳剛倒吸口冷氣,幾根巨大的屋頂橫梁橫七豎八地斜倒在正對院子正中的一棟大屋前,在殘壁碎瓦上,一群鳥兒在飛去飛來的啄食,屋前台階上遍布雜草,隨風飄搖,露出一片猙獰的廢墟景象。
陳剛看出這里儼然是歷經過了一場火災浩劫,房屋才被燒毀成這種樣子,心里想著難怪靈芝要喊他住在花廊邊上的這間屋子,原來這是這棟宅院里幸存下來的一間完好房屋啊。而從其他被燒毀的房屋來看,依稀還能辮認出這棟宅院的正廳、廂房、院落、井台等布局,從眼前的景象陳剛斷定這應該是過去古城里一戶大商賈住的宅院,卻不知道為何會荒廢成這種模樣。
陳剛遺憾自已參加工作以來,每天忙于單位上的事情,很少有時間到城內的各處巷道去走走看看,自已也曾听到單位里年紀大的同事閑聊時說起過古城里的好多巷道宅院,特別是以「四方井」巷道里的一處歪門斜道宅院出名,過去在古城里是如何的顯赫,而自已卻從未涉足過。昨天晚上同洪順過來時,偏又遇上下大雨,根本就記不清洪順拉他走進來的是哪條巷道,更沒搞清楚自已投的是哪棟宅院。
陳剛轉臉向大門處,只見大門緊閉,看得出來大門是從外面給封死的,陳剛走到大門邊貼著耳朵傾听外面的動靜,一直是無任何聲音,陳剛感覺到自已如同走進了另外一個世界,無喧囂、無生機、無紛爭,有的只是死一樣的沉寂,這倒讓陳剛回想起躲在百貨公司閣樓上時的情景,在那里至少還能看到青山、綠水、房舍,听得到人聲的嘈雜,感覺得到自已還活著,而在這里自已如同與世界隔離了一樣。
陳剛順著看過去,見到昨晚上扔在地上的繩子,便撿起來用手繞成圈,然後打上結拿在手里,看見院內的圓形井台,于是返回屋里去放下繩子,拿來木桶和繩子,走到井台邊打出水來,站在井台上先胡亂地洗了一把臉,忽然覺得有些內急,回想著靈芝告訴他的院內廁所方向,逐將眼光轉向井台角落邊,看見一間狹小的木房,便走了過去。
過了一會,陳剛從小木房里走出來,到井台邊提起木桶重新走向小木房,將木桶里的水用來沖刷了一下廁所,重新打上水提回到屋子里,從床頭取出帶來的煎餅,找出床腳下放著的一個小凳子,拿起昨晚月兌下來的衣裳隨便擦了一下,坐在門前慢慢地吃起來。
陳剛覺得這里雖然好似另一個世界,但卻不用時刻擔心怕被人看見,只要自已不大聲喧嘩,誰會知道這宅院里有人,這里倒真是一個讓人清心靜養的好地方呀。但是陳剛又抑制不住十分想搞清楚這究竟是哪一處巷道里的宅院,也許可以到那斷垣殘壁的房屋里找到些許蜘蛛馬跡。于是陳剛吃完煎餅,從床頭邊拿起一把鋤頭朝那荒廢的屋子走去,陳剛小心地避開斜倒著的橫梁,敞開屋子里各類桌椅器皿物件歪東倒西,有的被燒毀得面目全非後又被蒙上厚厚的塵埃,有的被倒下來的橫梁砸壞已看不出是啥東西,陳剛胡亂地用鋤頭刨了幾下,鋤頭踫上碎瓦片發出輕微的聲響,陳剛趕緊停住,生怕這聲響會傳了出去,站著想了想,逐拿起鋤頭又到另外幾間房屋里去看了看,仍是沒找到一點線索,逐走下台階穿過院子回到屋子里。
陳剛心想也許是時間久了的原因,加上火燒和風吹日曬,一下子要弄清楚還真沒那麼簡單,不過,反正自已獨自在這里躲藏,又無其他的事情可做,因此有的是時間來琢磨。陳剛洗了手,找出洪順和靈芝給他準備好的治腰傷的藥,月兌下衣服敷在自已的腰上後,側著身躺在床上休息,翻出靈芝畫的地形圖研究起來。
洪順第二天上街去掃地時,故意掃到「四方井」巷道那里多停留了些時間,見進進出出「四方井」巷道的人都沒任何的異常反映,于是心里踏實下來。隨後幾天洪順裝做口渴的樣子走進「四方井」巷道,到「四方井」的井台邊向人借勺子到井邊取水喝,邊喝邊朝巷道里面留意,見往巷道里面走進去的人極少,心里想著到了晚上應該是更不會有人在此經過了,于是回到家里,將情況告訴了靈芝和玉蘭,靈芝和洪順都覺得陳剛這次是安全了,玉蘭一直猜不著陳剛到底去到了一處什麼地方,幾次追問洪順和靈芝,都被他們巧妙地茬開話題,玉蘭見問不出個所以然,也只得作罷。
兩天後,白麗果然帶著幾個紅衛兵又來到靈芝家里,白麗對玉蘭說帶陳剛去只是為召開的慶祝大會做下陪襯,不會對陳剛怎麼樣。玉蘭不說話,只伸手拉過白麗就朝屋子里走去,白麗好奇玉蘭好久沒有待她這麼熱情了,滿心歡喜地跟著玉蘭走進屋里去,玉蘭帶著白麗把所有的屋子都看了個遍後,然後回到院子里對白麗說道︰
「咋樣?我可是帶著你全都找遍了,我也不知道陳剛在哪里?」
白麗壓根沒有想到玉蘭拉她進屋里原來是這種意思,剛才還掛在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一臉嚴肅地對玉蘭說道︰
「玉蘭,這次又別讓陳剛玩躲藏的把戲了,沒用的,能躲到哪里去呢?再說陳剛一人躲在外面也是吃苦受累的呀,你不是還求過我,讓我給你們一家人團聚,我答應了,可你們自已卻又做這種分離的苦肉計,這是何苦啊。」
「看來你還是不相信我,非要說陳剛躲起來了,那你就帶起我去找吧。」玉蘭說道。
「我看也不用找,過兩天就會弄清楚的,只是今天這事實在是過不去,只好讓你父親代勞了,反正你父親也是批斗的對象。」白麗說完帶起紅衛兵轉身離去。
「你怎麼能這樣,白麗,一碼歸一碼,陳剛不在,也不能拿洪順頂包。」靈芝氣憤地大聲說道。
「我看你老人家還是別瞎嚷嚷,要不連你也月兌不了干系,你看看你們全家,有哪一個是好人?」白麗指著靈芝說道。
「我看我們全家還就是缺少像你這樣的壞人,你別太得意了。」靈芝緊盯著白麗說道。
白麗回轉身對玉蘭投以一個冷笑,然後帶著紅衛兵揚長而去。玉蘭拉起靈芝,對白麗狠狠地瞪了一眼。
洪順正在街上掃著地,忽然幾個紅衛兵沖起過來,奪下洪順手里的掃帚扔在地上,抓起他就朝大戲樓前的會場走去,洪順不知道為什麼要抓他,等到了會場那里,才看見城里所有的被批斗的人全都聚集在一起排著隊,等慶祝大會結束後,由一輛大卡車領頭,車箱上站著幾個紅衛兵,有的敲鑼打鼓,有的高舉紅旗,有的高喊著口號,車上架著的大喇叭不時地播放著激進的歌曲,在人群的注視下徐地開出大會場,被批斗的人在一些人的帶領下分成兩列跟著卡車走出會場,沿著古城街道游行示眾,洪順低著頭跟著人流慢慢地走著,耳邊不時傳來喊口號的聲音和大喇叭的歌曲聲,洪順知道這種時候千萬別同人反抗,只要跟著隊伍走就行了,一行人繞著大街走了一圈後重新回到會場里,站著听人訓斥了一番後才全部解散,洪順徑直朝家里走去。
靈芝和玉蘭見到洪順回來,關切地詢問他有沒有受到傷害,洪順搖搖頭說只是到街上去走了一圈,靈芝忙把白麗來找陳剛的事告訴洪順,洪順說只怕白麗又要興風作浪了,而今天是到了同陳剛約定送東西過去的時間,看來晚上過去得格外的小心謹慎,最好是下半夜再去,但又擔心下半夜陳剛睡著了,思來想去,最後決定還是晚上十二點時過去,于是玉蘭和靈芝忙去做準備。
陳剛每天起來後,都會站在門前,拿出靈芝畫的地形圖對比著老宅現在的景象,然後試著走到老宅的廢墟上去尋找當年的痕跡,為了不弄出聲響,陳剛找了根小木棍拿在手上,見到凡是覺得可疑的地方都會停下來用木棍劃拉幾下,可是除了燒焦的木炭、砸碎的瓦片和一些不知名的雜物外,沒有找到任何可值得收藏的東西,陳剛也並不灰心,倒是覺得有這麼一件事情驅使著自已去做,總比每天呆著無事可做好。
一連幾天陳剛都鑽在老宅的廢墟里,一邊劃拉一邊思考著,這麼大的一棟老宅,在荒廢之前主人家不可能收拾打理得這麼徹底,總是會遺漏些東西的,因此只要自已堅持找,相信一定會尋找得到。同時陳剛又覺得有些疑惑,為何玉蘭的父母對這里以前的布局是如此地熟悉,就算是他們以前來這里玩過,也不可能做到對這里所有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呀,唯一的解釋只能說明他們同這棟老宅有著不一般的聯系,可自從與玉蘭相識到結婚以來,陳剛從未听靈芝和洪順說起過有關這棟老宅的事情,而且連玉蘭都一點不知道,這其中究竟有什麼值得隱瞞的內情呢?
陳剛站起身,看著自已雙手被弄得黑乎乎的,不由自嘲自已現在呆在這里就如同一個考古學家一樣,兩耳不聞外面的事,只管在這里頭探詢古老的傳奇。陳剛轉過身,彎下腰避開一根斜倒著的橫梁,準備走出去,卻不料腳下不知踩著了什麼,突然一滑,差點整個人都跌倒,陳剛趕緊站穩,低頭一看,只見腳下打滑的地方好像有一張象紙片一樣的東西露了出來,陳剛好奇地蹲,用木棍順勢劃拉著,慢慢地將一張小照片撿拾起來,照片上被各種東西污蓋住,陳剛如獲至寶似的急忙走出廢墟,來到井台邊,用木桶取出水來沖洗照片,小心翼翼地用手抹著,慢慢地看清發黃的照片上是倆個男子的合影,年紀稍長的穿著軍閥時期的制服,可下面卻被火燒掉了一半,另一位年輕男子穿著對襟長衫,看上去好似一對父子合影。
陳剛拿著照片回到屋子里,躺在床上細細地瞧著,這一對父子從眉宇間和面相上看,都同靈芝和洪順沒有一絲相象的地方,特別是那年長的給人一種陰險狡猾的感覺,而年輕的倒是看上去十分的英俊。這究竟是哪個時候遺留下來的呢?陳剛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想著等洪順晚上來送東西時問問洪順,或許能獲得些線索。
靈芝同玉蘭一起在廚房里合面切蔥,準備給陳剛多做些花卷送去,洪順則到外面河灘邊去撿了一些小石頭裝在衣裳口袋里,晚上三人吃完飯後,就將要帶去的東西整理打包好放在桌子上,等待著時間慢慢地過去,洪順和靈芝勸玉蘭早點休息,有什麼情況明天會告訴她,玉蘭堅持了一會,終抵不過困倦,被告靈芝扶著回房去休息了。洪順等到晚上十二點鐘後,才拿起包,站起來,靈芝找了一塊黑布將洪順的整個頭包起來,只露出一雙眼楮,不住地叮囑他路上小心,然後拉開大門,見外面沒人,讓洪順走了出去。
洪順依舊是緊貼著街邊的屋檐角下快速朝「四方井」巷道走去,深夜的街道上寂靜無聲,只有昏暗的幾盞路燈無精打采地發著光,洪順一邊走一邊警惕地注視著周圍的動靜,雖然知道古城一般到這個時候街道上基本無人,但仍是小心翼翼地貓著身子,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一直走到「四方井」巷道口後,借著兩邊院牆的遮擋,才加快了腳步,躬著身沿著石板台階朝老宅走去。
洪順走到老宅門前時,已是氣喘吁吁,略停頓了一下,伸手從衣袋里掏出一塊小石頭,用力朝院內扔去,然後側著耳朵傾听,石頭估模著是扔在了花廊這邊,洪順沒听到動靜,于是又掏出一塊扔了進去,只听到「咚」的一聲,石頭落在了院內的石板地上,洪順猜想著陳剛听到後會在里面發出同樣的聲音,可等了一會後,里面靜悄悄地,無任何聲音傳出來,洪順又連著扔了兩塊石頭進去,還是沒有回應,洪順猜測著陳剛是否因為今天自已過來的時間太晚,已睡著了,洪順站在門前左思右想,覺得不能在此再耽擱,于是索性掏出衣袋里的所有石頭,一股腦地全部扔了進去,听到一陣「咚咚咚」的聲音,料想陳剛應該能夠听到,然後將帶來的包也奮力地投了進去後,急忙轉身離開了。
陳剛上午找到照片後,心里一直很興奮,中午休息了一下,下午又繼續在廢墟里尋找,心里想著肯定還能找出點什麼來,卻沒想到劃拉了一下午卻沒任何收獲,站起身來才感覺到腰酸背痛,于是到井台邊洗了手,回屋躺在床上休息,卻不想竟睡過了頭,等到醒來時已是下半夜了,陳剛心想誤事了,急忙拿起手電筒走出屋來,沿著花廊邊的小道往大門前走,果然看到洪順扔進來的一些小石頭,于是又在附近尋找,看到一個包袱扔在草叢里,陳剛走過去撿起來時,被一根枯藤纏住,陳剛用勁一拉,包袱被拉開,幾個花卷滾落出來,陳剛忙蹲撿拾起來,然後抱著包袱回到了屋里,心里內疚著誤了同洪順的約定,不知道洪順他們是否會埋怨自已,一番捶足頓胸自責後,聞著香噴噴的花卷,忍不住拿起吃起來。
第二天陳剛起來後,照常到廢墟里去尋找著。老宅門外不知道從哪里跑出來一條狗,一路嗅著嗅著,竟然站在了老宅的大門口,朝著門里面一個勁地「汪汪汪」地吼叫,不一會狗的主人也跟著走來,不由分說地拉著狗要往回走,卻不料那條狗就是不願挪動,還吼叫不停,把在「四方井」那里擔水洗東西的人們都吸引過來,大家一陣好奇,指指點點交頭接耳地議論著,這時有兩個紅衛兵走進「四方井」來找水喝,見到此情景,也不由得感到好生奇怪,其中一人對另一人說「你在這呆著,我去叫人過來」,便飛快地跑出「四方井」巷道。
陳剛在廢墟里找了很久,開始听到外面的狗叫聲並不理會,後來感覺到不太對勁,便站起來走出廢墟,來到門前傾听,听到外面一群人在議論紛紛時,才知道事情不妙,忙先到井台邊洗了手,然後匆匆地回到屋子里關上門,尋思著如何對付眼前的情況。
白麗在辦公室里接到報告後,覺得奇怪,一棟荒廢多年的宅院怎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白麗小時候也听大人們說起過那棟宅院,還同玉蘭一起到門前去偷看過,當時也沒覺得有啥子稀奇的,過後也沒把它放在心上。現在听見來人這麼一說,倒激發起了她的興趣,這大白天的難道還會真的有鬼出來,白麗不信這個邪,再說那「四方井」巷道關于有鬼的傳說也時來已久,白麗想何不趁此借機破除這迷信的傳說。于是帶上一群人直朝「四方井」巷道走去。
陳剛終于想明白狗在門外叫喚的原因了,趕緊出來在花廊草叢里尋找,發現一個昨天晚上漏掉的花卷落在草叢里,原來是花卷的香味引來那條狗久久地不願離開,陳剛撿起花卷扔進了小木房廁所里,又返身回到屋子里關上門。
洪順照常在街上掃街,為了想知道昨天晚上陳剛是否把帶給他的東西拿到,洪順仍慢慢地朝著「四方井」巷道掃去,快到巷道口時,發現一些人紛紛地朝巷道里走,還不停地議論著什麼,洪順有些不解,便站在巷道口準備找個人打听一下,忽然遠遠地看到白麗帶著人走來,洪順忙轉過身,裝著沒看見的樣子低頭掃著地,白麗急匆匆地直朝巷道里走去,沒有注意到洪順,等白麗走過去後,洪順才轉過身來,覺得此時不宜進去,于是就在巷道口邊掃著,這時,靈芝和玉蘭給洪順送飯過來,玉蘭身孕已經足月,為了讓玉蘭能順利分娩,靈芝這段時間一直鼓勵她多走動,每次外出都帶著她。
洪順見到靈芝和玉蘭過來,忙示意她倆人走近,然後悄悄地告訴她倆剛才見到白麗走進巷道去,不知會有什麼事,靈芝和玉蘭听後吃了一驚,本能地覺得情況不妙,于是三人就在巷道口邊徘徊著,不時地朝巷道里面張望。
這時門外那條狗也停止了叫喚,狗的主人家正想拉著狗離開時,白麗帶著一群人趕到,圍觀的人群紛紛讓出一條路來,白麗走到大門前,轉過身對所有的人大聲說道︰
「大家安靜,這棟宅院在咱們古城一直以來就沒斷過關于鬼的傳說,就是因為傳說有鬼,所以過往這里的人都十分的害怕,特別是到了晚上,大家都不敢出來,因此這棟宅院也被封了多年。但是這世上到底有沒有鬼呢?今天,我就想讓大家都來見識一下這棟宅院里面到底有沒有鬼。來人,先將這封門板拆了,咱們一起走進去看看。」
白麗說完,身後幾個人一起涌上前來,拿起錘子扳手等開始拆卸封門板,圍觀的人也都好奇地站在邊上看著,隨著「 」的聲響,歷經風吹日曬多年的封門板被一塊塊地拆卸下來,圍觀的人群看著扔在地上的木板,有的伸出手去模了一下紋路和質地,感嘆這木質應屬于木板中的上乘品質,才能歷久不變。白麗听著大家的議論,也不由得對這棟老宅帶有的神秘感充滿了好奇,耐心地等著揭開這神秘的面紗的時刻。
陳剛在屋子里听到大門被敲的聲音,知道自已又將面臨災難。自從進了老宅後,陳剛不但沒有感覺到恐懼,反而是對這棟老宅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每天到廢墟里找尋著思考著,總想憑著自已的探索解開這棟老宅的秘密,可這幾天來,除了找到那張照片外,其他一無所獲。而現在自已想要安安靜靜地呆在這里解密都不可能了,陳剛拿出洪順留下的那條繩子想找地方逃離,可是除了大門那里外,其他地方都是高聳的院牆,陳剛拿著繩子試了幾次,根本就扔不上去,陳剛又看了看廢墟那邊,也沒有可藏身的地,于是索性走回屋子里去,扔下繩子,把屋子里的東西收拾整理了一下,將手電筒和那張照片放進衣裳口袋里,然後走到屋子門口,背靠著門框站立著,安心地等待著大門被敲開。
白麗看著老宅大門上的鎖被砸開後,走過去一腳踢開了大門,轉身對身後左右兩邊的人說道︰
「怕有鬼的,就站在門外等著,不怕鬼的,就跟著我一起進去。」
站在身後的幾個紅衛兵立即躍躍躍欲試地跟在白麗身後準備沖進去,圍觀的人群則猶猶豫豫地試探著往門前走,有的還伸出腦袋悄悄地朝里面觀望,白麗一腳跨進大門,只見院子里空曠荒涼,雜草叢生,抬眼看到院子正中一片被燒成斷垣殘壁聳立著的房屋時,也不由得吃了一驚,那一塊塊直指天空被燒成焦炭的房屋板壁給人一種猙獰恐怖的景象,白麗身邊的幾個紅衛兵也不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住,站在院子里停住了腳步,身後跟著的人群都相互擠滿了大門,一個個地朝里面打探。
白麗邊走邊看著這片被燒焦的廢墟,心里猜測著這應該是哪個年代發生的事,眼光從廢墟那兒慢慢地移向高高的院牆,沿著院牆轉向花廊這邊的一剎那,一個人影出現在她的視線中,白麗全身禁不住打了個寒戰,跟著她的幾個紅衛兵也不由得靠近了她,後面跟著的人群以為真的遇見鬼了,都倦縮成一團,跟著白麗的視線看了過去。
「你、你、你,好你個陳剛,你竟然又躲到這里來裝神弄鬼。」白麗氣急敗壞地大聲叫道。
「我這輩子不知是和你結下了什麼仇?怎麼我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陳剛平靜地說道。
「你逃避運動,逃避批斗,你還有理了?陳剛啊,你這是第二次跟我玩捉迷藏了,事不過三,像你這樣喜歡躲藏的,我也不是沒有辦法。來人,將陳剛抓起來,送往藍田監獄。」白麗大聲地說道。
幾個紅衛兵走過去,不由分說地就將陳剛扭押起來,推著往外走,圍觀的人群紛紛讓開,看著陳剛指指點點地議論著,白麗招呼著眾人退出老宅,讓敲開大門的那幾個人照常將大門封死,心里想著今天進了這棟老宅確實有點晦氣,特別是被陳剛嚇唬到,讓自已在眾人面前差點丟了面子,就因為這點,說什麼也得讓陳剛吃盡苦頭。
白麗帶人押著陳剛走出「四方井」巷道,正好遇上挺著大肚子在巷道口來回走著的玉蘭,玉蘭看到陳剛被幾個人押著出來,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抱著陳剛大聲地哭了起來。
「你們為什麼要抓他?為什麼要抓他呀?」玉蘭邊哭邊說道。
「玉蘭,別哭,當心自已的身體。」陳剛悲憤地勸玉蘭道。
「洪玉蘭,你別在這里防礙我們執行公務了,陳剛他幾次三番地逃避躲藏,害我們到處找得好苦,這一次他再也別想從我們手里逃月兌。」白麗走過來說道。
「我就知道是你,是你害得我爸爸被打成特務,是你害得我媽媽不能開布店,是你害得我們夫婦不能團聚相守,你這個蛇蠍心腸的人還要把我們害到什麼地步?」玉蘭轉過身直視著白麗一步步地朝她走近。
「你胡說,是你們一家人要與人民為敵才遭此下場,看在你懷孕的份上,我先暫時放過你,等過後還要追究你。」白麗擔心玉蘭會撲向她來,邊說邊往後面退開。
「你盡管追究好啦,有本事沖著我來,把我也綁了吧,讓我們夫妻一起坐牢。」玉蘭緊盯著白麗氣憤地說道。
靈芝緊攆上來扶住玉蘭,轉臉向白麗譴責道︰
「我們一家在古城生活了這麼多年,你去左鄰右舍打听一下,什麼時候與人民為過敵?你這是紅口白牙信口雌黃,誣陷人將來是要遭受報應的。」
洪順也趕過來護住玉蘭和靈芝,一字一句地指責白麗道︰
「你在百貨公司上班天天同顧客吵架,你是怎麼為人民服務的?好好的青龍洞建築群是咱們古城的驕傲,你卻帶起人去砸,你這才是與人民為敵。」
「胡說,你們一家人都在胡說,我沒時間同你們在這里瞎辯論,快把陳剛帶走。」白麗氣急敗壞地大聲喊道。
押著陳剛的那幾個人趕緊帶上陳剛離開,玉蘭轉過身見陳剛被帶走,又朝陳剛這邊奔過來,可終究因行動不便追不上陳剛,陳剛邊被推著走邊回頭向玉蘭喊道︰
「玉蘭,別過來,保護好咱們的孩子。」
「陳剛,你別走,我要跟你在一起。」玉蘭悲痛欲絕地哭喊道。
陳剛被白麗一行帶到縣革委會後,白麗將事情的原委向縣革委會的幾位領導說明,說陳剛這樣一再地逃避躲藏,是對當前開展的運動懷有極大的不滿情緒,是想逃避批斗,拒絕接受批判改造,像陳剛這樣的人,必須送入監獄徹底接受勞教,才能從思想上、認識上得到深刻的反省,不然所有的批斗分子都像他一樣的東躲西藏,會給當前開展的運動帶來極其惡劣的影響。幾位領導都覺得白麗說得有理,一致同意將陳剛送往藍田監獄去勞動改造。于是幾名紅衛兵按照白麗的指示,將陳剛五花大綁起來,並臨時調來了一輛貨車,將陳剛押著上了車後,安排兩人護送陳剛直往藍田監獄,貨車從縣革委會里開出來走到街上時,被玉蘭猛然間看到,任憑洪順和靈芝怎麼勸說,玉蘭都听不進去,奮不顧身地直朝車子攔去,陳剛見狀大聲地喊道︰
「玉蘭,別過來,危險。」
開車的司機見玉蘭不要命地沖過來,慌得趕緊地踩住剎車,伸出頭去吼道︰
「你不要命了,快讓開。」
「陳剛,他們要帶你去哪里呀?讓我跟你一起去吧,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我不要和你分開。」玉蘭大聲地喊道。
洪順和靈芝擔心玉蘭被車撞上,嚇得趕緊過來拉她,坐在駕駛室的一個紅衛兵拉開車門跳下車來,將洪順三人推讓到街邊說道︰
「我們這是奉命帶他去藍田監獄接受改造,你們還是不要在這里阻攔了,趕緊回去給他準備些東西吧。」
「什麼?去藍田監獄。」洪順驚愕道。
「那就讓我和他一起去好啦。」玉蘭喊道。
「我說你一個婦人家,又挺著個大肚子,那地方是你去得的嗎?快回去吧。」那個紅衛兵邊說邊轉身上了車。
隨後車子開動,玉蘭一路追著車子跑,不停地叫喚著「陳剛、陳剛」,洪順和靈芝只好跟著她,直到車子開遠揚起一陣灰塵看不見後,玉蘭才停下來,站在街上嚎啕大哭,洪順和靈芝攙扶著她,玉蘭那悲傷的哭聲刺痛了他們的心,靈芝也忍不住流出了眼淚,洪順咬牙仰望著蒼天,欲哭無淚,心里充滿了無奈和感傷。
一連幾天玉蘭躺在床上水米不進,目光呆滯,整日以淚洗面,讓靈芝和洪順十分擔心,靈芝每日熬了米粥小心地喂她,勸慰她一定要為月復中的孩子著想,不能讓孩子還未出生就埋下營養不良的病根。洪順也守在旁邊慢慢地開導她說,越是身處逆境,就越要堅強,咱們過得越差,白麗就越高興,可咱們就是不要讓她高興,偏還要活出個人樣來,把身體養好,讓她奈何不了咱們。玉蘭听著父母的耐心勸導,撫模著月復中的胎兒,想著遠在藍田監獄的陳剛,傷心的眼淚又流了下來,靈芝拿過手絹給她擦去眼淚說道︰
「你爸說得在理,咱們一家人就要活得有骨氣,等你把孩子生了,我和你爸陪著你一起去看陳剛。」
「是嗎?好,爸爸媽媽,我听你們的,來,我吃。」玉蘭漸漸地緩過神來說道。
為照顧好玉蘭,洪順不再上街去掃街,而是每天陪同靈芝在家里洗菜做飯,打掃衛生,同玉蘭閑聊天,看到玉蘭情緒逐漸穩定,倆人才總算是放下心來。
一天三人正坐著吃飯,突然幾個紅衛兵闖進家來,不由分說地要將洪順帶走,靈芝和玉蘭怒不可遏,站起來呵斥他們,那幾個紅衛兵卻並不理會,只顧抓著洪順就往外推,靈芝沖過去要去拉洪順,卻不料玉蘭這邊「哎喲」地大叫一聲,靈芝回身只見玉蘭雙手緊捂著月復部,痛苦不堪,知道玉蘭情況不好,忙轉回來扶起玉蘭,那幾個紅衛兵趁勢押著洪順就出了門,靈芝強忍著心頭的怒火,帶上玉蘭就趕緊朝縣醫院走去,玉蘭一路上月復部劇痛難忍,臉色蒼白,臉上不斷地冒著汗珠,靈芝一邊替玉蘭擦著汗,一邊不停地叮囑她「忍住、忍住、馬上就到醫院了」。
倆人來到進醫院的巷道口時,玉蘭實在是疼痛得走不動了,扶著巷道牆壁慢慢地要坐下去,這讓靈芝驚愕不已,可是自已的力氣有限,實在是扶不起玉蘭站起來,不由得對著醫院那邊高聲地呼喊道︰
「救人啊!快來幫忙救人啊!」
這時從醫院里走出來一個胖女人,听到靈芝的叫喊聲忙跑了過來。
「啊!靈芝,是玉蘭嗎?怎麼了?要生了嗎?快,咱倆把她抬進去。」彭阿姨不由分說蹲將玉蘭抱了起來,靈芝幫著抬起玉蘭的腳,倆人拼盡全身力氣地將玉蘭抬進了醫院大門,一名男醫生見到後也過來幫忙著將玉蘭送進了婦產科,一名女醫生趕過來簡單地給玉蘭作了一番檢查後,便叫一名護士將產床和器械準備好,幾個人一起將玉蘭放躺在了產床上,女醫生讓靈芝和彭阿姨先到外面去守候著。
「今天幸好是遇到了你,要不然我真是要絕望了。」靈芝對彭阿姨說道。
「快別這麼說,咱們是多年的街坊了,怎麼就你一個人來呢?」彭阿姨問道。
「唉,都不知道跟你怎麼說了。」靈芝搖搖頭說道。
「我也听說了一些,只是近幾年來我身體一直不好,除了來醫院,就少有出門。」彭阿姨說道。
「你身體不好,是啥病呀?」靈芝關心地問道。
「我也說不好,就是時常頭暈,來醫院看了多次,醫生也拿捏不準到底是什麼病,都換了好幾種藥了。」彭阿姨說道。
「哦,你剛才還這麼用勁,那你快回去休息吧,別把你給累著了。」靈芝說道。
「沒事,唉,玉蘭和陳剛真是一對苦命鴛鴦啊。」彭阿姨嘆息道。
「怎麼說呢?這日子讓他倆給遇上了。」靈芝說道。
「那好吧,我估計玉蘭可能還要一些時候才生呢,等生了我再過來看她。」彭阿姨站起身說道。
「好的好的,你快回去吧。」靈芝送彭阿姨一路走出婦產科走廊,直到醫院門口倆人才揮手道別。
玉蘭躺在產床上,月復部的陣痛讓她痛苦難挨,臉上的汗水將額前的頭發零亂地沾在臉上,玉蘭望著頭上的天花板,想著同陳剛這些日子以來的聚散離別,這些痛苦的日子讓她傷心、讓她悲憤、讓她肝腸寸斷,她多麼想回到同陳剛相識的那段歲月啊,倆人一起工作、一起學習、一起外出參加培訓,每一天的日子過得開心又充實,不管遇到什麼困難,陳剛那有力的臂膀永遠是她的港灣和依靠。玉蘭記得陳剛曾告訴過她古城要修建鐵路的事,她想等鐵路修通後,就同陳剛一起帶著爸爸媽媽坐火車去北京,她心中最想看的就是天安門城樓,全家人一起在城樓邊照張像。而今月復中小生命的降臨卻只有自已獨自一人在這冰冷的產房中迎接,牆壁上掛著的鬧鐘「滴答滴答」地響,好似一個聲音在對著她說「走吧走吧」,可她能走到哪里去呢?恍惚中玉蘭看到陳剛微笑著向她伸出手來拉她,可是自已卻總是抓不到陳剛的手,一會陳剛又變成了爸爸媽媽,關心地看著她詢問她,可是一股黑煙飄來,把爸爸媽媽淹沒了,玉蘭伸出雙手拼命地揮舞著。
「你得用力呀,足月的胎兒不抓緊生會有危險的。」女醫生對玉蘭說道。
「我、我、我不行了。」玉蘭虛弱地說道。
「你想想孩子,再使勁,孩子卡住也很難受的呀。」女醫生著急地說道。
「孩子、孩子,陳剛,我們的孩子。」玉蘭拼盡全身力氣用勁喊道。
只听「哇」的一聲,孩子終于降臨了,女醫生興奮地接住,動作熟練地剪下臍帶,給嬰兒沖洗包好抱過來給玉蘭看,玉蘭睜開疲憊的雙眼看了一眼後,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整個人昏了過去,女醫生一驚,忙將嬰兒交給護士,自已動手趕緊搶救玉蘭,可玉蘭因失血過多導致心率衰竭,女醫生用盡一切辦法,仍然沒有挽留住玉蘭的生命。
靈芝守在產房外听到嬰兒的啼哭聲時,心里萬分欣喜,見護士抱著嬰兒出來,趕緊過去接過來,細細地瞧著,心想總算是見到孫子了,正滿心歡喜,卻不料護士讓她自已進產房里去看看,靈芝見護士一臉嚴肅,心里不由「咯 」一下,抱著嬰兒慢慢地推開門走了進去,女醫生見靈芝進來,低著頭站了起來,靈芝一眼看向產床,只見玉蘭躺在產床上面無血色,雙眼微閉,頭發零亂,雙手攤開,沒有了一絲生氣,靈芝心頭一緊,幾步沖過去,扶在玉蘭身邊叫道︰
「玉蘭、玉蘭、玉蘭。」
「她失血過多,用盡了全身力氣才保住孩子。」女醫生輕聲說道。
「玉蘭呀,你怎麼走在了媽的前頭?你睜開眼楮看看孩子啊!你怎麼能舍得丟下孩子。蒼天啊!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們不公平?」靈芝抱著嬰兒痛不欲生地哭道,女醫生和護士看著眼前的情景也忍不住落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