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滿堂 第三卷 第八章

作者 ︰ 青筆帶露

在遠離古城百多公里的地方,有一處四面都是梯田環繞的山窪地,四棟低矮的老式木板瓦房將山窪地四四方方地圍著,所有的房屋頂上都橫七豎八地拉著鐵絲網,在東邊兩棟房屋連接處的房子頂上搭了個哨卡,一個挎著槍的哨兵站在里面巡視著,被房屋包圍著的院子是塊泥巴地,一到晴天便風吹揚沙,讓人睜不開眼,而遇上下雨天時,則是又濕又滑,稍不留神便會跌跤。正對著唯一進出此地的那條彎彎曲曲山路的房屋是看守人員的辦公室和宿舍,中間開著一扇小門,小門的邊上掛著一塊長年被風吹日曬而顯得陳舊不堪的牌子,上面寫著「藍田監獄」四個字,其他兩棟房屋是關押犯人們住的,另外一棟一頭是廚房,另一頭則是廁所。這里解放前曾是土匪的一個窩據點,後來被人民解放軍消滅後,將它改造為監獄,專門用來收押臨近幾個縣城的犯人,因人數不多,因此大多數的犯*人房間都空著,在這里看守的人員除了獄長、哨兵、值勤員、炊事員外,就是要等到探監的日子才能見到外來的人員。

但近幾年由于被批斗押送過來的犯人日益增多,關押犯人們住的房間由原先的一人一間增加到兩人三人一間,最多的達到了五人住在一起,昔日冷清的「藍田監獄」一時間熱鬧起來,尤其是到了探監的日子,前來探視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股腦地擠滿在小門前排起了長隊,耐心地等待著監獄長安排與里面的犯人相見。由此上級協調了臨近幾個縣的武裝部門,分別從各縣抽調出幾名武裝人員過來加強防範。

陳剛被押送過來時已接近傍晚,貨車在彎彎曲曲的山路上慢吞吞地搖晃著,押著陳剛的兩個人自車子離開古城後,便感覺到手酸,于是讓陳剛一**坐在貨車廂里,兩人分別坐在陳剛的左右,一路隨著車子搖擺著,兩人都昏昏欲睡,陳剛因雙手被反捆著,只好背靠著貨車廂壁,木然地看著車廂外稍縱即逝的風景,心里想著玉蘭那淒楚的哭聲,猶如萬箭穿心,這段時間同玉蘭的聚散離別讓他覺得愧疚,想著自已一個堂堂的男兒卻要東躲西藏,既不能在玉蘭父母的面前盡孝,又不能安心地照顧懷孕後行動不方便的玉蘭,倒還要讓玉蘭的父母為自已操心,特別是讓玉蘭整天提心吊膽,每次看到自已被抓都是那樣的傷心難過,自已究竟是犯了什麼罪?為什麼會淪落到這步田地?而今自已被押送到藍田監獄來,與玉蘭相隔遙遠,什麼時候才能相聚啊!陳剛無奈地垂下雙眼,看著坐在左右兩邊押送他的那兩人,一人歪朝一邊,都困倦得打起了鼾聲,陳剛挪了挪腳,試著去踫了他們一下,兩人都沒有任何反應,于是陳剛想試著站起來,便將**朝前面慢慢地移動,等離開那兩人稍遠了一些後,慢慢地轉過身,用一只腳跪著,另一只腳正要直起來時,突然車子來了個大搖晃,陳剛沒站穩,整個人撲倒下來,正倒在右邊那人的身上,將那人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你干嗎?」。那人被從夢中驚醒地喊道。

另外一人也被響聲弄醒,趕緊爬起來將陳剛從那人的身上費力地拖下來,被壓住的那人也隨著坐了起來說道︰

「你還想跑嗎?這鬼都打得死人的地方,你想跑也跑不出去。」

「難怪白副主任一再交待要防著他,我看你就死了這個心吧,老老實實地呆在這里勞動改造。」另一人說道。

陳剛一言不發地卷縮在車廂角落,如同沒听見那倆人說話似的,隨著貨車的東搖西晃、左拐右彎,身體被顛來顛去,那倆人站起身來四處看了看,夕陽的余輝正漸漸地從西邊隱去,一抹晚霞映照著曠野,四面的山窪地竟然沒有一顆樹,凸顯出層層的光禿禿梯田模樣,隱隱約約地看見藍田監獄孤零零地坐落在山路盡頭的低窪處,山谷里吹來陣陣微風,讓那倆人感覺一陣清爽。

「這地方可真是前不著村,後不挨店呀,連個人影都看不到。」其中一人說道。

「這種地方也只有他們這些人能呆。」另一人看了陳剛一眼說道。

「哎,我說,要不你也起來看看。」一人對陳剛說道。

「算了算了,以後他要是又逃跑了,咱倆還得受牽連。」另一人說道。

于是倆人不再理會陳剛,只管看著越走越近的藍田監獄,享受著夜晚的涼風,交談著等會能吃到的晚飯會不會有點野味。

車子終于開到了藍田監獄門前停住,坐在駕駛室的那名紅衛兵率先下車來伸了伸手臂,只見監獄的門打開,從里面走出一名值勤員徑直走到那名紅衛兵跟前,倆人說了一會話,然後一起轉到車廂後面,示意車廂上的倆人將車廂後門打開,把陳剛從車廂上帶了下來,一行人押著陳剛依次走進大門里去。

陳剛被帶到一間簡易的辦公室里坐下,坐駕駛室的那名紅衛兵給他作了登記,來接的那名值勤員先帶他們一起到食堂去吃飯,幾個人都覺得肚子早餓得咕嚕咕嚕直叫,一走進食堂,果然一股飯菜香味撲鼻,只見一張破舊的四方桌子上擺著幾盤菜和幾付碗筷,幾個人不客氣地走過去坐下,陳剛則站在一邊看著,坐駕駛室的那名紅衛兵扭頭看見陳剛站著,便示意一人起去給陳剛解開捆綁的繩子,又讓另一人拿起碗給盛了飯,然後撿了一些辣椒、蔥蒜和白菜在碗里走過來塞在陳剛手里,返身回去坐著,幾個人狼吞虎咽地吃起來。陳剛看著碗里的辣椒、蔥蒜,再看看他們幾人吃著的肉和菜,背過身子蹲在地上慢慢地吃起來。

一行人吃完飯後,意猶未盡地舌忝著嘴剔著牙,值勤員同坐駕駛室的那名紅衛兵耳語了一下,然後走到陳剛跟前說聲「跟我走吧」,便帶著陳剛走出食堂,借著清幽的月光,穿過院子中間的泥巴路,朝犯人住的牢房走去。值勤員帶著陳剛走到最頂頭的那間牢房門口,拿出鑰匙打開門,先自已走進去看了看,然後對陳剛喊到︰

「進來,今後你就住這間房。這是新來的,給他挪點空位。」

陳剛遲疑著走進去,昏暗的燈光下,只見屋子里靠里一邊用土磚墊著齊腿高的木板,上面鋪著稻草,幾個皮膚黑、眼楮渾圓、衣裳破爛的人坐在上面直盯盯地看著他,陳剛數了一下,一共是五個人,心里自已看來是要同他們一起睡在那稻草鋪的木板上了,而那五人雖然听到值勤員喊他們挪點空位出來,卻沒有一個人動,值勤員也沒理會,轉身走了出去,返身鎖上了門。

陳剛試著慢慢地走進那稻草鋪的木板,正想坐下來,上面的一個人噌地一下竄過來佔著不讓他坐,陳剛稍微往邊上移了一下,那人也跟著移動,成心就是不想讓陳剛上去,另外幾個人坐著冷眼地看著陳剛,其中一個領頭的開口說道︰

「哪來的?犯的啥事?」

陳剛瞟了他一眼,並不答話,自顧走到牆角邊去,順著牆壁一**坐了下去,歪頭頭靠著牆,微閉上了眼楮。那領頭的見陳剛這樣,露出一絲笑容說道︰

「 ,還有點個性,反正這床咱們五個睡都夠擠的,你就在那將就著點吧。」

那五人分頭七仰八叉地躺下來,其中一人伸手關了燈,屋里頓時黑了下來,陳剛呆了一會後,慢慢地適應從窗戶透射進來的月光,此時外面各種蟲鳴蛙叫,加上隔壁房間傳來歇廝底的大叫和陰陽怪氣的笑聲,讓陳剛實在難以入睡,陳剛斜眼看著那五個睡在木板上的人,一個個打著震耳欲聾的鼾聲,心里想著怎樣在這里度過這難熬的日子,從走進這藍田監獄的門後,自已似乎就同外界隔離了,什麼時候能走得出去,也許只有听天由命了。

就在陳剛迷迷糊糊地快要睡著之際,忽然听到身邊一陣猶如下雨的聲音把他弄醒過來,睜眼一看,原來是睡在床上的一個人走下床來小解,竟拉在他的身邊,一股尿臊味撲鼻而來,讓陳剛不由得站了起來,那人卻自顧自的解完後又走上床去睡了,陳剛氣得想大聲指責他,可轉念一想,也許起不了作用,說不定還會引來禍端,自已今天是初來咋到,對這五個人的情況一點都不熟悉,鬧騰起來吃虧的只能是自已,還是忍了吧。于是陳剛挪了下位置,轉到另一邊角落,靠著牆壁坐在地上,用一只手捂住口鼻,一時難以入睡,抬頭看著從窗外透射進來的月光,想像著玉蘭此時可是伴著眼淚入睡。陳剛慶幸的是玉蘭有著親生父母在身邊無微不至的關愛著,特別是從自已被批斗以來,行動不方便的玉蘭全仗洪順靈芝陪護,這讓自已內疚的心多少得到些安慰,眼看著玉蘭的預產期漸漸臨近,而自已卻一點都指望不上,甚至還要讓玉蘭和洪順靈芝擔心,經歷了兩次躲藏折騰後,而今又被押送到這偏僻的地方來,與這幫惡人相處,真是如同秀才遇到兵,無處可講理。陳剛想著想著,慢慢地進入了夢鄉,可就在他睡得正香時,又一個人從床上走下來,直接小解在他身上,把他徹底驚醒過來。

「你干嗎?」。

「不干嘛,撒尿。」那人閉著眼楮嘟嚷一聲。

「你干嗎撒我身上?」陳剛氣憤地說道。

「我哪知道你坐在這里,沒看見。」那人邊說邊又走回床上去。

「簡直就是畜生。」陳剛站起來說道。

只听「叭」的地一聲,電燈開了,床上睡著的幾個人一起坐了起來,為首的那人斜著眼楮說道︰

「你說誰是畜生呀,你看看你,這麼大的人了,還拉尿著褲子。」

「哈哈哈。」其他幾個人忍不住笑起來。

「你這一身尿臊味啊,讓咱哥們幾個都睡不著覺了。」為首那人繼續說道。

陳剛攥緊拳頭,咬緊牙關,眼里噴著怒火,一步一步地走過去,那幾個人見陳剛走過來,先還是一付不以為然的樣子,可等陳剛走近看清陳剛此時猶如一頭憤怒的公牛好似要拼命時,也有些慌神,一起朝領頭的靠近,直視著陳剛,陳剛二話不說,一腳踢倒木板下的土磚,頓時床的一頭塌陷下來,將坐在床上的幾個人也跟著歪了下來。

「你找死呀,哥幾個,給我上。」為首的那人說道。

于是幾個人一起涌過來,陳剛同他們對打了幾下,終究寡不敵眾,加之身體虛弱,很快就被幾個人打倒在地,還對著他一陣拳腳,陳剛強忍著不叫喊,可還是被外面巡視的哨兵發現,走進門前大聲斥責道︰

「干什麼?不好好的睡覺,發的什麼瘋?」

「嘿嘿,不干什麼,哥幾個練練拳腳。」為首的那人坐在斜歪著的床上漫不經心地說道。

「吃飽了飯沒事干了,哼,是在欺負新來的吧。」哨兵說道。

「沒有的事,長官,你放心,咱們五個欺負一個,也太不地道了吧。」為首的那人繼續說道。

「關燈睡覺,明天還要去搬磚呢,省點力氣吧。」哨兵說道。

「是,長官。」為首的那人隨手關上了燈,頓時房里又一片漆黑,哨兵稍等了一下,見房里沒動靜後,才轉身離去。

「小子,看來你還有點子骨氣,哨兵來了都不吭聲,好啦,咱們也鬧騰夠了,睡覺吧。」為首的那人邊說邊倒下來。

「這床這麼歪,咋睡?」其中一人說道。

「你講究個啥?隨便一倒不就睡了嘛。」為首的那人不耐煩地說道。

于是其他人都不再吭聲,仍舊東倒西歪地躺下睡了。陳剛倦縮在地上好半天都沒動,也不想動彈,心想哪怕就這樣被打死了也由著它去,總比活著受折磨強,反正玉蘭有她父母照顧著,自已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活一天是一天,于是陳剛就這樣叭在地上迷迷糊糊地睡著,直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值勤員逐一地將所有的牢房門打開,牢房里面的人陸陸續續地走了出來,陳剛等房里的那幾個人走出去後,才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身上的衣裳被尿濕後又沾上了地上的泥巴,頭發零亂不堪,滿臉塵垢,目光呆滯地走出門去,外面陽光普照,清晨的山野清新空氣迎面撲來,陳剛這時才發現藍田監獄關押的犯人還真不少,院子里都站滿了人,值勤員吹著哨子指揮著犯人們依次排起隊,轉臉見到陳剛時,一臉愕然,本想指引他站到隊伍里,卻聞到他身上的一股子臊味,不由皺了皺眉頭。

「你先到廁所那里去洗洗吧。」值勤員說道。

陳剛便順著值勤員指示的方向一步步地走過去,一些犯人們都好奇地看著他,相互指指點點議論著,陳剛木然地從他們身邊經過,徑直走進廁所前的水池邊,蹲來用手捧起水沖了沖臉,看著身上穿的髒衣服,索性月兌了下來,一張照片從衣袋里掉了出來,陳剛趕緊撿起來放進褲袋里,小心地看了看四周,然後用水沖洗干淨衣裳後擰干,拿在手里走出來時,犯人們開始在排隊領饅頭和稀飯,值勤員眼見陳剛大清早地月兌下衣裳洗了,身上只穿著一件背心,示意陳剛將衣裳拿去晾曬,而陳剛卻將濕衣裳展開穿在了身上,跟著排在隊伍的後面,值勤員見狀也不再說什麼,繼續轉過身去巡視監管著其他的犯人。

犯人們領到饅頭和稀飯後,在院子里四散開來,有的站著,有的蹲著,自顧自的埋頭吃起來。陳剛領到一個饅頭和一碗照得出人影的稀飯後,一個人走到院子角落蹲吃起來,饅頭又冷又硬,嚼在嘴里如同嚼臘,身上的濕衣裳穿在身上緊貼著身子,感覺到涼嗖嗖的,陳剛邊吃邊抬頭小心地觀察著,見犯人們大多數年齡都比較大,都是一付同自已一樣的沉默寡言,而少數年輕的則是一付悠然自得的輕松樣,似乎早已習慣這監獄的生活,有的儼然在付慣犯的樣子。

這時值勤員吹響了哨子,犯人們慌忙把碗里的稀飯一股腦地喝完,手里拿著沒吃完的饅頭快步跑過去,將碗放回院子中的蘿筐里,然後開始排隊。陳剛見狀也將碗里的稀飯三下兩下地喝干,站起身去放碗,把沒吃完的饅頭放進濕衣裳口袋,然後跟著排起隊。

值勤員見所有的犯人都站好後,就讓犯人們開始報數,一個個地順著數下去,直到全部數完後,才發話道︰

「一會監獄長過來訓話,安排今天的勞動,都耐心地等著。」

犯人們站著等了一會,左右看看,可是卻沒見到監獄長過來,值勤員也有些納悶,可是又不能離開,只能干著急地等著,過了好一會,才見到一個個頭不高,年紀約四十多歲樣子的一名男子急匆匆地從廁所那邊小跑過來,隨手理了理衣裳,來到犯人們面前,清清嗓子說道︰

「今天的勞動是去燒磚廠搬磚,每人一千塊,可以自由組合,早點完成任務後,下午有肉吃。」

「吃肉啊!太好了。」犯人們一陣子地竊竊私語道。

「好了,出發吧。」監獄長揮手說道。

于是犯人們轉身排成兩列在幾個值勤員和哨兵的監督下走出監獄的後門,沿著崎嶇的山路,爬上半山腰後,再繞過山梁,便看到山腳下的磚瓦廠,一坐大土爐上方冒著煙,幾排用稻草遮蓋著的磚整整齊齊地碼在田粳上,離大土爐不遠的一座小土坡被挖出了一個洞穴,幾個工人正在用斗車運送著土泥,在一大塊平地上,兩個工人正用土坯月兌著磚模。

犯人們下到山腳讓工人看見後,立刻來了精神,于是將各種工具都抬出來,供犯人們挑選,有的挑磚筐,有的挑撮箕,有幾個人則直接去推斗車,到了大土爐邊上,將已燒成形的磚碼進各自的挑磚工具里,然後用力挑在肩上朝田粳邊走去,但卻走不了幾步就停下來歇腳,那幾個推斗車的,貪心地將車斗裝得滿滿的,然後幾個人一走用力推,但地上的泥巴路吭吭哇哇,斗車走不了幾步就陷入路吭里,任憑幾個人怎麼推都是枉然,于是又只好把車斗上的磚卸了下來。

陳剛沒搶到工具,只剩下一只壞了的撮箕,于是就拿起來走到土爐邊將幾塊磚放進撮箕里,然後抱在胸前慢慢地走到田粳邊,把磚碼起來。等陳剛再次抱著磚走回來時,卻不見了剛才碼好的磚,左右看看,見別人都在自顧自地碼著,無暇顧及其他,想了想,仍將磚碼在原地,而在往回去拿磚時,不時地轉過頭去看,就在陳剛最後一次轉過頭來時,終于看到一個稍稍年輕的犯人偷偷地跑到陳剛碼好的磚那里拿他剛搬過來的磚,陳剛轉身跑了過來,大聲地喊道︰

「你干什麼?這是我搬過來的。」

那名犯人忙扔下磚就跑,陳剛走過去將磚撿起來,重新放在一起,看著別的犯人都是倆倆合作,一人守著磚一人回去搬,每搬一回就交換一下,這讓陳剛知道無論自已今天是如何的賣力氣,都是徒勞無益的,可是自已新來乍到,同這里的任何人都不熟,誰會同自已搭伙呢?陳剛抬眼看到值勤員正好走過來巡視,于是決定向他求助。

「你能不能幫我看著一些,每次我回去搬時,這里的磚都被人偷去,我一人看守不了。」陳剛求助值勤員說道。

「怎麼不找人合作呢?我幫你看守磚,那犯人要是跑掉了,你能幫我追回來嗎?」。值勤員反問道。

「這?」陳剛一時無言以對,但想想又說道︰

「我昨天剛來,還不認識這里的人呀。」

「和你住一間房的那五個人不是認識了的嗎?」。值勤員說道。

「道不同,不相為謀。」陳剛說道。

「你這還有點書生氣啊,我告訴你,來到這里,就別這麼文縐縐的了,還是現實一點吧,完成規定的任務,才有肉吃。」值勤員說完轉身走開了。

陳剛無奈地搖了搖頭,又看了看左右兩邊結伴搬磚的人,觀察了好一陣後,目光落在一位年紀稍大的犯人身上,便試著走過去,小心地向他說出請幫忙看守的請求,不料對方竟然爽快地答應了,但是提出一個條件,要從陳剛每次搬過去的磚里抽去一塊。陳剛沒料到他竟然會提出這個要求來,但細想一下,這比所有的磚都被人偷去強多了,于是答應了這個要求,便只管來來回回地搬著,地上的磚也漸漸地開始像其他人一樣的堆得越來越多。

接近中午時分,幾個工人挑來了午飯,犯人們聞到香味都覺得饑腸轆轆,值勤員和哨兵幫著打飯,將每個碗盛滿飯後,加上一勺豆腐,然後遞到犯人們手中,每個人接到後都迫不及待地吃起來,全是一付狼吞虎咽的模樣,陳剛也覺得好久沒有吃到飯菜了,接過來走到自已搬過來的那堆磚前坐著吃,雖然豆腐做得粗糙,但與辣椒炒在一起仍讓人饞涎欲滴,陳剛吃完後,忽然想起衣袋里的饅頭,模出來一看,已是像石頭一樣的堅硬,試著咬了一口,卻難以下咽,本想隨手扔了了事,可是又想了想,仍舊放進衣袋里。

吃完飯後,一些犯人們開始圍著挑過來的磚細數起來,看看還差多少,有的過了五百,最多的達到七百,而像陳剛這樣的,卻只有兩百多點,于是搬得多的就先坐著休息,少的就繼續開始搬,那幾個推斗車的雖然在著休息,卻把斗車死死地抓著,不讓給其他人用,于是其他的仍舊肩挑手抱,慢慢地堆著,陳剛吃完飯後覺得有了些力氣,每趟也試著多加了一兩塊磚,每次走到自已的磚前,總是先將一塊磚遞過去,剩余的就碼在一起,漸漸地自已搬過來的磚也開始多了起來,而那幾個推斗車的休息完後,又推了幾個來回,很快就把任務給完成了,然後才將斗車讓出來,幾個人圍著磚躺下來東倒西歪地直喘粗氣。幫陳剛看守磚的那倆人拉來斗車使用起來,後來因力氣不夠,于是主動約上陳剛一起加入,陳剛自然樂意,三人輪換著來來回回地跑,臨近下午收工,總算是完成了規定的任務後,陳剛累得攤倒在地上。

值勤員和哨兵一起召集全部犯人集合列隊,然後一個個無精打采地往回路走去,雖然疲憊不堪,腰酸背痛,可誰也不願被拉下隊來,因為心里都在想著那頓肉,恨不得立即回到藍田監獄,坐在飯桌子上貪婪地享用。

走進監獄院子里後,天漸漸地黑了下來,值勤員和哨兵帶著犯人們徑直朝食堂里走去,果然聞到了一股肉香味,許多人都禁不住地用嘴咂出了聲音來,走進食堂,幾盞昏暗的燈光亮著,只見長條桌子上擺著幾大盆還在冒著熱氣的蓮花白炒肉,犯人們眼楮都直盯著,順著挨個地站著等待開飯,這時,監獄長走了進來,指揮犯人們坐下,拉扯著嗓子高聲說道︰

「今天搬磚大家都很賣力,都在自覺的通過勞動接受改造,黨的政策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們要通過這樣的勞動,深刻地認識到你們犯下的罪行,從思想上、行動上徹底同過去劃清界線,重新做人,通過勞動改造,重新回到人民的懷抱,開飯。」

隨著監獄長一聲令下,犯人們早已按捺不住,紛紛拿起自已面前的碗筷,搶先舀著盆里的菜裝進碗里,一個個的碗上堆得滿滿的,碗邊流著菜液,沒幾分鐘,盆里的菜便被搶空,動作稍晚了的,只好用勺子刮著盆邊緣上零星沾著的菜葉。

吃完飯後,值勤員吹著哨子,犯人們起立轉身,排著隊走出食堂,分別朝各自的房間走去。陳剛此時極不情願地回房間,因此慢慢地拖延著走回去的腳步,心里想著今天晚上又會是怎樣的度過,一想到房間里那五個人的蠻橫無禮,陳剛寧願到廁所里去住,也不想去看那五個人的嘴臉。想到這里,陳剛轉過身,做出要去上廁所的樣子,朝著廁所方向走去,沒走兩步,就讓值勤員叫住︰

「喂,你去哪里?」

「我肚子不舒服,想去上廁所。」陳剛用手捂著肚子答道。

「哼,剛吃了點肉不存在肚子里,就跑去拉,不會是吃多了吧。哨兵,過來,跟著他一下。」值勤員說道。

于是一個哨兵忙跑過來,跟著陳剛朝廁所走去,等陳剛走進去後,就站在門外守著,陳剛進去沒多久就走了出來,里面不僅是氣味難聞,各種蚊子蒼蠅盯咬讓陳剛實在呆不住,心想還是回到房間里去吧,管他再有什麼暴風驟雨。

在哨兵的監督下,陳剛回到了房間里,那五個人早已將床重新砌好,懶散著橫七豎八地躺在上面,有的刮著肚子,有的剔著牙齒,見陳剛走進來,為首的那人說道︰

「小子,還以為你開小差走了,咋又回來了?」

陳剛不理會,轉身走向牆角,照樣一**坐了下去。

「大哥,咱們想跑都沒跑得出去,就憑他這樣的,還能跑得到哪里去呢?」其中一個人說道。

「是啊,就是跑出去了,還能走出這山窪子,趁早死了這條心吧。」另一個人說道。

「唉,這文化人就是和咱們這些粗人不一樣啊,所以咱們只能睡這草木板,文化人睡地上,哈哈哈。」為首的那人說道。

陳剛听著他們調侃自已,一言不發,雙手抱在胸前,眼楮望著窗戶出神。那為首的「叭」地一下關了燈,房間里一時黑了下來。

「弟兄們,今天確實累了,睡吧。」為首的說完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

于是幾個人攤開在床上,不一會兒,就響起了此起彼伏刺耳的鼾聲,陳剛冷眼看著他們,心里唯願今晚不要受到他們的折騰就好,哪怕就這樣一直睡在地上都行。那幾個人今天倒真是安靜,也許是真的累倒了,沒心思再瞎胡鬧,可那如雷鳴般的鼾聲也讓陳剛實在難以入睡,此時陳剛倒有些羨慕他們,有就吃,倒就睡,雖然受著管教,倒也快活逍遙。

靈芝在彭阿姨的幫助下,安葬完玉蘭後,一人帶著小孫女堅強地度日,由于沒有女乃可喂,靈芝每天推石磨磨出米漿熬米糊,然後一點點地喂食小孫女,剛開始被小孫女哭鬧著不肯吃,讓靈芝心焦,後來也許是餓了,漸漸地慢慢吃起來,一雙眼楮還直盯著靈芝,時不時地笑一下,靈芝緊皺著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邊喂邊細看著孫女,只見樣子越來越像玉蘭小的時候,一時不覺流出兩行眼淚,忙放下湯勺,用手抹了一下,心想這也許是老天爺給自已留下來的唯一安慰。

洪順自被抓走後,幾經輾轉,竟也被送到了藍田監獄,洪順被關進來後,想方設法地打探陳剛的下落,然而面對眾多的犯人面孔,洪順一時無法辯認出誰是陳剛,跟同住一間房的幾位年長的犯人打听,都搖頭說不認識,洪順只好抱著慢慢尋找的想法安下心來。

這天陳剛在房間里獨自看著帶來的那張發黃的照片出神,不料竟被坐在床上的一人悄悄地溜下床來,趁陳剛不注意,嗖地一下從陳剛手里把照片搶走,陳剛轉過頭來大吼一聲︰

「還給我。」隨即從地上爬起來,飛快地撲向那人,那人被陳剛撲倒在床上,竟伸手將照片遞給了那為首的,為首的接過來細瞧了一下,笑道說道︰

「哦豁,老祖宗還是黃浦軍校的?是國民黨吧。」

「還給我。」陳剛放開那人,轉向為首的喊道。

「你要叫我一聲爺爺,我就還給你。」為首的說道。

陳剛兩眼怒火中燒,四下里看看,急中生智地蹲,撿起了一塊磚頭高高地揚起大聲地喊到︰

「你還不還?」

為首的見陳剛這樣吃了一驚,試探著將照片遞過來,陳剛剛要伸手去接,為首的卻將照片遞給了搶照片的那人,那人接過照片跑到窗戶邊朝外面扔去,陳剛怒不可遏地將磚頭朝那人扔了過去,那人趕緊扭頭躲開,陳剛見沒砸中,飛身撲過去,將那人騎在身下一陣子地打,那人疼得大聲叫喚起來︰

「來人呀,打人了。」

外面巡邏的值勤員听到後,趕緊跑了過來,而房間里另幾個人本來是要想沖過來幫忙的,現見值勤員開門進來了,便不再好動手,而陳剛見門打開,扔下那人,飛快地沖了出去,值勤員一下子還沒反映過來是怎麼回事,正要想叫哨兵,但見陳剛並不跑遠,而是順著窗戶前的地上慢慢地尋找起來,看到照片後,陳剛一把抓住,緊緊地攥在手里,值勤員走過來吆喝他回房間去,陳剛低下頭,慢慢地走了回去,而這一切正被住在對面的洪順看在眼里。

洪順沒有想到同陳剛分開後,陳剛現在竟變成了這付模樣,頭發長而零亂,臉上胡須邋遢,衣裳皺皺巴巴,特別是那一雙眼楮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神彩。洪順不知道陳剛跑出房間來尋找什麼,眼見他在值勤員的示意下回房間後,記住了陳剛住的房間號。

這天,犯人們在一處采石場勞動,有的拿錘子敲打碎石,有的兩人一起抬著大石頭在山坡小路上艱難地行走,有的用手抱著石頭從山上搬下來,整個采石場只听到一片「叮叮叮」的響聲,洪順一邊抱著石頭走,一邊有意地接近陳剛,陳剛已對一切都心灰意冷,整日神情冷漠,對所有的人都抱著敵視的情緒,獨自一人推著運石小車在山路上艱難地行走。

開飯的時間到了,犯人們紛紛放下手里的活,朝送飯的推車走去,領了飯食各自找地方或坐或站地吃起來,而陳剛猶如沒听見沒看見似的,也不去取飯食,獨自把運石小車推到一處草地上後,自顧坐下來,順手折了根草拿在手里揉著,兩眼看著前方。

洪順悄悄地多拿了個饅頭,裝著無意識地走向陳剛,挨著他坐下後,把手里的饅頭塞給他,陳剛一怔,慢慢地轉過頭來,一看到洪順時,頓時瞪大了眼楮,嘴唇動了動,卻說不上話來,滿臉吃驚、委屈、悲憤一起涌入,淚花積滿眼眶,欲語無言,欲哭無淚,洪順示意地搖了搖頭,倆人稍稍隔開一點距離坐著吃起饅頭來。

「我進來了兩日,一直在找你,直到昨天才看見你從房間里沖出來。」洪順低聲說道。

「玉、玉、玉蘭可好?」陳剛一時說話吃力起來。

「我是在你被抓走的第二天也被抓了,被帶到各處去批斗後才轉到這里來的,他們到家里來抓我的時候,我們三人正在吃飯,我看見玉蘭氣得好似要生了,可能靈芝已帶她進了醫院。」洪順說道。

「但願她平安生下孩子。」陳剛說道。

「我想會的,天無絕人之路,還好有靈芝照顧她,咱們倆在這里也好放心些。」洪順說道。

「爸爸,我們什麼時候才能離開這里呀?」陳剛絕望地說道。

「不知道,但無論遇到再艱難的困境,我們都要堅持地活下去,不為別的,就為靈芝和玉蘭還在家里眼巴巴地期盼著我們回家。」洪順鼓勵陳剛說道。

「我也想過堅持,可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陳剛失意地說道。

「你想,以前你是一個人在這里,舉目無親,現在我來了,咱倆就有了伴,遇上什麼事都還能有個照應。」洪順說道。

「嗯,爸爸,你不知道我這段時間遭受的罪,我這心里苦啊。」陳剛悲憤地說道。

「你不說我也知道,來到這種地方,三教九流,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事都會遇到,一句話,能忍則忍,能退則退,想辦法保全好自已。開始干活了,咱倆一起推車吧。」洪順邊說邊站起來。

陳剛也跟著站了起來,倆人組合在一起,推著運石小車朝坡下走去。

一連幾天,陳剛都和洪順一起在采石場勞動,中午休息吃飯時,陳剛將身上的那張照片拿出來給洪順看,告訴洪順,這是他在老宅里找到的。洪順接過來一看,原來照片上是盛昌和他叔叔付侍衛,盛昌的容貌洪順一直沒忘,當初如果不是因為他叔叔才發生的報仇事件,也許盛昌同靈芝會是更加美滿的一對。而對盛昌的叔叔付侍衛洪順則沒有多少記憶,因為那晚既是第一次見到,也是最後一次。陳剛說照片放在他身上怕會丟失,特別是因為同他住一個房間的那幾個人多次挑事。洪順說等會回去時找監獄長說說,看能不能將陳剛調到他住的房間。

收工回到監獄後,洪順趁吃飯的工夫向監獄長請求調陳剛的房間的事,但卻遭到監獄長的拒絕。

「不行,這個犯人上面要求要嚴加看管,說是他曾多次逃跑躲藏。」

「獄長,關這在里還能跑到哪里去呢?就算是跑出去了,他也走不出這山窪地呀。」洪順說道。

「這我不管,我是奉命行事,不然出了事我不好交待。」監獄長嚴詞謝絕,不容商量。

洪順只好失望地轉身回去告訴了陳剛,陳剛默不作聲,吃完飯後繼續回到自已住的那間房,洪順眼看著陳剛離去的背影,心里倍感淒涼,知道他回去後又是睡在地上過夜,同房間的那幾個人晚上無事就拿他來折磨一下取樂,洪順擔心陳剛想不開,因此每天出工時都會跟他同在一起說說話,寬慰他那漸漸冰涼的心。

一天早上犯人們出工時,洪順沒見到陳剛出來,就急忙跑去問值勤員,值勤員告訴他說陳剛生病,同意讓他在房間里休息,就不出工了,洪順跑到陳剛住的房間,趴在窗戶里叫陳剛,卻听不到陳剛答應,想到他晚上可能沒得到好好的休息,也就不再吵他,自已跟著犯人們出工去了。

下午洪順同犯人們收工回來後,急忙先向監獄長打听陳剛的情況,監獄長告訴他陳剛起來吃過飯,又在院子里曬了一會太陽,這會可能又在房間里睡著了。洪順听後,方放下心來。可誰知道第二天上午,只見同陳剛住在一起的那幾個人神情慌張地跑出來向值勤員報告,拉著值勤員進房間去細瞧,值勤員進去了一會,急忙走了出來,匆匆同監獄長耳語了一下,監獄長也快步朝陳剛住的房間里走去,洪順感覺不妙,急忙跟了過去,卻被擋在了門外,一會兒只見監獄長神情嚴峻地走了出來,吩咐幾名值勤員和哨兵進去,用一塊木板將陳剛抬了出來,只見陳剛臉色蒼白,雙眼凹陷,頭發倒立,衣裳不整,洪順一見,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

「陳剛、陳剛、陳剛啊,你睜開眼來看看我呀,我們說好要一起回家去的呀,你怎麼就這樣先走了啊!」洪順放聲大哭起來,其他圍觀的犯人都默不作聲地看著,監獄長過來勸解洪順,揮手讓值勤員和哨兵將陳剛從院子後門抬出去,找個背靜的地方給埋了。

洪順慢慢地站起身來,瞪著一雙怒目從犯人中一一地掃射過去,當看到同陳剛住在一起的那幾個人時,發瘋似的沖過去,揪起為首的那人的衣領咆哮道︰

「你們還是人嗎?還有一點點做人的良心嗎?他生病了都還不放過他,天天折磨他,現在他死了,你們開心了嗎?他就是變成鬼也不會放過你們的。」

為首的那人先是驚愕,听洪順這樣一罵,低下頭既不還手,也不回答,任憑洪順怒吼著,身邊的幾個人想過來幫忙,也被他攔住,洪順發泄了一陣後,監獄長過來慢慢地勸開了洪順,一路陪著他走回自已住的房間,同意讓他今天不出工,洪順提出要去看著陳剛下葬,說以後才能找著陳剛的墳地好給他掛清,監獄長想想便答應了洪順,讓一個哨兵陪著他一起走出後門去。

幾年過去,在靈芝的精心照料下,孫女一天天地長大起來,一雙眼楮水靈動人,頭上扎著小辮,天天圍著靈芝婆婆、婆婆地叫個不停,祖孫倆簡衣縮食,粗茶淡飯,日子也過得其樂融融。

這天靈芝背著孫女上街去買菜,看到一盆盛開著的水仙花,孫女伸著小手嗷嗷地叫喚,靈芝模了模口袋,躊躇子半天搖了搖頭,賣水仙花的商販看到孫女模樣心生愛憐,好心地從盆里抽出一枝花遞給了孫女,一邊笑著對靈芝說道︰

「你這孫女長得好水靈啊,叫啥名字?」

「唉,她爹娘還沒給她取名字呢?」靈芝苦笑著謝道。

「那,總得先有個小名吧。」賣花的商販說道。

「既然她這麼喜歡這水仙花,那就叫水仙吧。」靈芝靈機一動地回答道,然後高高興興地道了謝,背著孫女買好菜後回了家。

又是兩年過去,靈芝獲得批準可以去藍田監獄探視洪順,靈芝滿心歡喜,想到這一去既能見到洪順,又能見到陳剛,也好讓陳剛看看他的女兒。于是靈芝忙著在家里準備好衣物和一些食品,背起水仙搭乘長途公共汽車去往藍田監獄,經過長途顛簸勞頓,終于到了離監獄稍遠的站台下了車,靈芝顧不上困頓,背起水仙提起包袱跟著同車來的人直朝監獄大門走去。

靈芝同一大群家屬坐在會客室外面的長椅上等著排隊,听著值勤員一個個地叫著名字,被叫到的站起來跟著值勤員走進大門去。水仙坐在靈芝的腿上好奇地張望著四周,恬靜乖巧,靈芝抱著她耐心地等待著,好容易听到值勤員叫到自已,便連忙站起身來,一手拉著水仙一手拿著包袱跟著值勤員走了進去,坐在隔著鐵窗的桌前,不一會兒,洪順被帶了進來,看到靈芝時禁不住跑過來,伸出雙手抓住了靈芝的手,熱淚縱橫。

「這麼年多了,我一直在盼啊,你咋被弄成這樣了。」靈芝傷心地說道。

「你也受苦了,我一直擔心著你呢。」洪順說道。

「我沒事,無論如何我也要等著你。你看看,這是咱們的孫女水仙。」靈芝將水仙抱起來站在桌子上。

「啊!水仙,那玉蘭呢?」洪順問道。

靈芝一時低頭說不出話來,眼淚不停地流,洪順似乎猜到了什麼,嘴里喃喃說道︰

「不會吧,不會吧。老天呀!怎麼會是這樣啊!玉蘭不在了,陳剛也不在了啊!」

「你說啥?陳剛也……」靈芝說不下去了。

「我進來後找到了陳剛,他已消瘦成皮包骨,每天去采石場勞動,體力都消耗盡了,晚上回去又受到同住一間房的人欺負,他曾對我說他想見見玉蘭就滿足了,後來有天他生病讓他在房間里休息,卻不知道第二天他就……。」洪順哽咽著說道。

「天啦!這是什麼世道啊?」靈芝聲嘶力竭地哭了起來,水仙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轉過身來伸出小手給靈芝擦眼淚。

又是三年過去,文化革命終于結束,洪順得以出獄平反,靈芝帶著水仙接洪順回家,一家三口快快樂樂地回到了家里,剁餡 皮包餃子慶賀,水仙懂事地幫著靈芝剔蔥剝蒜,靈芝圍著圍裙忙前忙後,幸福快樂的喜悅溢于言表。洪順洗完澡換上干淨的衣服走過來準備幫忙,靈芝不讓他插手,只讓他坐在邊上逗著水仙玩。

「水仙,你會幫婆婆包餃子嗎?」。洪順笑著問道。

「外公,我會。嗷,婆婆,等一下好嗎?」。水仙揚起頭一臉神秘地說道。

「你要干嗎?」。靈芝不解地問道。

只見水仙跑進里屋去,一會兒又跑了過來,小手里拿著一個硬幣對靈芝和洪順說道︰

「外公、婆婆,把這個包進去,等會吃的時候,誰吃到這個誰就會長壽的。」水仙說道。

「哦,真的嗎?那就試試。」洪順好奇地說道。

于是水仙將硬幣包進了一個餃子里,嚷著不讓靈芝和洪順看,靈芝和洪順笑著閉上眼楮,水仙悄悄地把包有硬幣的餃子插進一堆餃子中後,才讓靈芝和洪順睜開眼楮,二人一眼看出了那個餃子,會意地一笑,裝著不知道,繼續邊逗水仙邊包餃子,等全部包完後,洪順帶水仙過去洗了手,靈芝則將餃子端進廚房去煮。

一會兒,靈芝將煮熟的餃子端出來放在桌子上,又弄了幾個沾碟,分別放上辣椒、醋和蒜泥,三人圍坐在一起,靈芝專門給洪順開了一瓶酒,倒進小酒杯里,放在洪順面前,然後給自已也倒了一杯。

「今天是個喜慶的日子,咱們家好久沒像今天這樣的高興了。」靈芝說道。

「這麼多年來,苦了你一人在家操勞,還把水仙帶大。」洪順由衷地說道。

「也是水仙這孩子支撐我挺了過來,只是她從一出生竟連自已的親爹親媽都沒有見到過。」靈芝不由傷起心來。

「今後,咱倆既是她的外公外婆,也是她的親爹親媽,咱們一定好好地把她撫養成人,讓玉蘭和陳剛的在天之靈得到安慰。」洪順說道。

「外公、婆婆,我吃到這個了。」水仙從小嘴里拿出硬幣對洪順和靈芝說道。

「啊,水仙吃到了,哈,咱們水仙會長壽的。」洪順笑著說道。

「我還要外公和婆婆都長壽,我們都長壽。」水仙說道。

「對,咱們一家都長壽。」洪順舉起酒杯同靈芝和水仙踫杯,然後一飲而盡。

晚上,洪順和靈芝將水仙哄睡著後,倆人躺在床上緊緊地靠在一起,細說著分離後的事情,洪順轉過身,拉開抽屜,拿出了那張發黃的照片遞給靈芝,靈芝接過來一看,心里猶如打翻了五味瓶,讓洪順拿剪刀給她。

「你要剪刀做什麼?剪掉照片嗎?這可是陳剛好不容易在老宅的廢墟里找到的呀。」洪順說道。

「我要剪掉這個仇人,留下盛昌。」靈芝斬釘截鐵地說道。

洪順依著她,從另一個抽屜里拿出剪刀遞給了她,靈芝不容分說地將照片上的付侍衛剪去,只留下盛昌帶著笑容的頭像,然後仔細地放進抽屜里。

幾天過後,靈芝同洪順帶著水仙來到布店門前,門檐上「洪氏布店」的牌匾積滿了灰塵,但那四顆大字雖然飽經滄桑,仍依然可辯,洪順讓靈芝帶水仙稍稍躲開一點,自已則揮動鐵錘鈑手,將釘在大門上的封條木板給拆卸下來,過路的街坊紛紛駐足圍觀,議論說多年的「洪氏布店」要重新開張了,洪順將大門打開,靈芝帶著水仙跟著一起走進布店,店里桌子上、櫃台上、案桌上等等全都積滿塵土,椅子、布匹東倒西歪,地上散亂著各種物品。

「婆婆,這里好髒呀。」水仙說道。

「水仙,你先到門口去玩,等我們收拾干淨再進來。」靈芝說道。

「我要幫外公和婆婆一起收拾。」水仙邊說邊從地上撿起了一把尺子。

「好,我們一起收拾,爭取讓布店早日重新開張。」洪順說道。

于是三人一起挽起衣袖,掃地、抹桌子、撿拾物品、打掃蜘蛛網等,將布店里收拾得煥然一新,洪順搬出樓梯,架在門前,然後動身爬上去,將門檐上的牌匾仔仔細細地擦干淨,看著這塊牌匾,洪順不由想起了自已的爹娘,想起了和靈芝的初次相識,雖然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可是現在卻全都涌上腦海,經歷了這麼多的坎坷曲折,這麼多的生離死別,能同靈芝重新相廝相守,洪順真心地感到由衷的欣慰,祈盼著今生再也不要同靈芝分開。

一個星期後,在洪順和靈芝的操持下,「洪氏布店」重新開張了,洪順點燃了門前的鞭炮,一陣「 里啪啦」的響聲引來眾多街坊鄰里捧場,店門前新貼上洪順親手寫的對聯,店里面布置得喜慶祥和,圍觀的行人紛紛走進布店瀏覽著,見到靈芝紛紛道喜,靈芝帶著水仙笑容滿臉地一一表示感謝。

可沒想到有一天,洪順突然感到身體不適,差點跌倒在地,靈芝慌忙上前將他扶住,關切地尋問道︰

「你這是怎麼啦?你不能嚇我。」

「沒事,休息一下就好。」洪順坐在椅子上說道。

「不行,你臉上都出汗了,還是到醫院去看看吧。」靈芝焦急地說道。

「不礙事,你別擔心。」洪順安慰靈芝說道。

然而靈芝不管洪順再怎麼堅持,仍強行地將他帶到醫院去檢查,當檢查結果出來時,給了靈芝當頭一棒,洪順由于長期積勞成疾,身患多種病癥,特別是胃癌已全身擴散,醫生勸靈芝多陪陪洪順,就是對他最好的安慰,靈芝拿著檢驗結果走出來,兩眼無神,步履沉重,腦子里想著為何磨難要一直糾纏著自已,不肯放過自已,她寧願是自已得上這個病,也不願意讓洪順再受到病魔的煎熬,一家人的快樂生活才剛剛開始呀,卻又要經歷一場生離死別,靈芝再也經受不起這樣的打擊,她寧願隨著洪順一起走。

看著靈芝強忍痛苦的模樣,洪順心里早已明白,伸出手拉著靈芝說道︰

「該來的總會來,該去的總會去,我能活到今天,已是十分地滿足了,你不要太難過,老天爺雖然絕情,可還是把水仙留給了你,有水仙陪伴著你,我也安心。」

「不,我不相信這會是命運的安排,你別灰心,我要想盡一切辦法救你。」靈芝用手擦去眼淚堅定地說道。

「不用了,你現在能陪在我身邊,同我走完這最後的旅程,我這輩子也值了,等到了那邊,我同他們也好交待。靈芝,我只有一個請求,我死後,你一定要把玉蘭和陳剛平反昭雪的事情辦好,他們死得太怨枉啊,特別是陳剛,他本可以是好好地在工作上有一番作為的,卻被這樣折磨致死,他心中有太多的委曲和悲憤。咱們玉蘭也是,在那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年齡,卻要遭受那樣多的屈辱,他們都是含冤而死的,你一定要為他們伸冤啊。」洪順流著眼淚說道。

「你放心,我就是拼上這條命也要讓他們在九泉之下含笑。」靈芝慎重地說道。

隨後靈芝多方尋訪,四處求醫問藥,只要有一線希望都傾盡全力去做,然而洪順卻已是病入膏肓,任何藥物都已是無濟于事,病情一天天地加劇惡化,人已骨瘦如柴,三個月後,終究還是撇下了靈芝和水仙撒手人寰。

靈芝將洪順安葬時,專門在玉蘭墳墓的旁邊預留出了一個穴位,並在心里暗暗地發誓︰一定要將陳剛和玉蘭平反昭雪,讓他們夫妻同歸一處。

在古城開展一系列的撥亂反正中,根據對案件的核查和群眾的上訪舉報,白麗因存在重大違規違紀嫌疑而被隔離審查,隨著案件的調查深入,白麗的所有職務均被免除,白麗深知自已犯的罪孽深重,加上與吳昊的婚姻也早已是貌合神離,于是對組織上要她交待出所有的一切都不隱瞞,只向組織上提出了一個要求︰同意辦理她和吳昊離婚,她和吳昊唯一的兒子以及倆人共同的財產她都不要,全部判給吳昊。吳昊得到通知後,帶著兒子吳興明來到了看守所同白麗見面。

此時白麗早已沒有了昔日的威風,一頭短發散亂著,雙眼無神,一臉的漠然,看守員來通知她去會客室時,白麗心里已猜測到是吳昊父子。兒子從生下來以後,就一直是吳昊帶著,白麗整天忙于外面的事,同兒子相處的時間實在是太少,因此在兒子的眼里只有爸爸和姑姑叔叔。

白麗走進會客室,隔著鐵窗,只見吳昊拉著兒子站在外面,看守員示意白麗坐下,吳昊也帶著兒子走近來坐下,倆人相互對視,一時不知從何說起,白麗將視線轉向兒子,只見他長得眉清目秀,一雙眼楮怯生生地望著白麗。

「興明,我是媽媽,走近一點,讓媽媽好好看看你。」白麗輕聲對兒子說道。

可興明卻緊貼著吳昊,不肯走上前去,吳昊摟過興明,指著白麗對他說道︰

「是媽媽,別怕,有爸爸在這里呢?」

「她干嗎要在里面?」兒子小聲地問道。

白麗听到兒子這樣一說,一時心里黯然,前傾的身子也不由跟著朝後靠去,雙手抱在胸前,閉上眼楮仰了一下頭,嘆息了一聲。

「你來找我是叫我在離婚書上簽字的吧,拿過來吧,我簽。」白麗淡然地說道。

「你真的要想同我離婚嗎?」。吳昊問道。

「為了你,更是為了兒子,咱倆還是離了的好,我沒有別的要求,只希望你能將兒子好好地培養成人,我就滿足了。」白麗說道。

「我們之間一直是有很大的差距,我也知道自已沒有多大的能耐,幫不上你什麼,就算是現在我也還是覺得自已內疚。但是,你能不能再好好地考慮考慮,人,都有犯錯誤的時候,只有誠心誠意地改了就好。」吳昊說道。

「可惜已經太晚了,沒有誰能救得了我,我只希望不要因為我而影響到你和兒子,這也是我現在唯一能對你做的了。」白麗說道。

「我,尊重你的選擇,只是,你如果有什麼事需要我做的,盡管說。」吳昊說道。

「沒有了,把離婚書給我吧,我簽了字,這心里也就平坦踏實了。」白麗說道。

于是吳昊從包里取出離婚書遞給白麗,白麗接過來,並不看上面寫的內容,只管在落角的地方簽上名,然後遞給吳昊,站起來,轉身看在眼里了兒子一眼,扭頭朝門口走去,再也沒有回過頭來。吳昊痴痴地看著白麗離去,心中惆悵,慢慢地站起來,一手拿著離婚書,一手牽著兒子,轉身走出了會客室。

靈芝帶著水仙拿著陳剛和玉蘭的申訴狀一個個單位地去尋訪申訴,有關單位接到靈芝遞交的申訴狀後,立即展開了調查取證,還專門組織相關人員去到看守所,找到白麗一件件地核實,白麗對自已犯下的所有罪行供認不諱,一五一十地全盤交待了對陳剛和玉蘭的打擊迫害,調查取證人員听到白麗說出來的一件件發人深省的陷害事件,都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令人發指,對眼前這位曾經在古城叱 風雲一時的造反派頭目的所作所為感到由衷的厭惡。經過大量的取證和調查核實後,陳剛和玉蘭的案件已基本清楚,調查組于是將情況向上級作了匯報,一致認為陳剛和玉蘭的案件是古城最大的一起冤案,為了喚起民心,充分做好古城的撥亂反正工作,告慰逝者,安撫家屬,決定將陳剛和玉蘭的案件作為古城的首樁平反昭雪案件來辦理。

辦案組的人員帶著上級的指示親自來到「洪氏布店」找到靈芝,將上級的指示精神全部告訴了她,靈芝听完,手里拿著的尺子一下子滑落在地上,接過「平反昭雪書」認真地看了一遍,然後緊緊地貼在自已的胸口,閉上雙眼仰天一聲長嘆︰

「老天爺終于開眼了,陳剛啊、玉蘭啊,你們終于可以含笑九泉了。」

身邊站著的辦案人員和前來扯布的人都不由得對靈芝一家人的遭遇表示出深深的同情和惋惜,水仙從地上撿起尺子,走進靈芝身邊拉著靈芝的衣角叫道︰

「婆婆、婆婆,你咋的啦?」

靈芝蹲,一把抱住水仙,禁不住放聲痛哭,辦案人員也不由黯然落淚,從地上撿起靈芝手中落下的「平反昭雪書」重新放在靈芝的衣袋里,勸慰著靈芝,幾位街坊鄰居獲知情況後,都過來幫著一起將靈芝拉起來坐下,辦案人員詢問她可有什麼要求,靈芝止住哭聲,一邊擦著眼淚一邊提出希望能將陳剛的墳墓從藍田監獄那里遷過來,同玉蘭合葬在一起,辦案人員用筆記錄下來後,答應回去後向領導匯報,隨後又對靈芝安慰了好一番,才轉身回去。街坊鄰居幫著靈芝將店門關上,送她和水仙回到了家里。

靈芝帶著水仙分別給洪順、陳剛和玉蘭一一地燒了柱香,透過徐徐升起的青煙,恍惚看到洪順朝她露出了微笑,陳剛拉著玉蘭歡快地飛跑,靈芝心里陪感寬慰。

「婆婆,我餓啦。」水仙輕輕地拉著靈芝小聲地說道。

「哦,餓啦?好,你告訴婆婆今天你想吃點啥,婆婆給你做。」靈芝蹲對水仙說道。

「我想吃紅燒肉。」水仙說道。

「行,你先吃點餅干等著。」靈芝站起來從桌子上拿過餅干盒,打開蓋子遞給水仙,然後轉身進廚房去做飯。

晚上,靈芝招呼著水仙睡著後,自已拿著芭蕉扇一邊扇著風一邊沉思著,從小時候經歷家庭變故以來,自已就一直在走著一條彎彎曲曲的道路,有平坦時的歡笑,有曲折時的坎坷,而更多的則是失去一個個親人時的悲痛,這一路走過來,經歷了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嘗盡了人世間的酸甜苦辣,如今自已也已是兩鬢白發,看著熟睡的水仙,只希望她能快快樂樂地長大,不要再經受玉蘭和陳剛的磨難。

幾天後,在古城大戲樓會場隆重召開了陳剛和洪玉蘭夫妻的平反昭雪大會,陳剛和洪玉蘭的黑色畫像高高地掛在牆上,四周扎著小白花和長青樹,台上兩邊貼著白底黑字對聯,喇叭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著哀樂,靈芝帶著水仙被工作人員請上主席台就坐,全城人都哄動了,紛紛涌進會場駐足觀看,會議主持人首先號召全體起立,為逝去的陳剛和洪玉蘭默哀三分鐘,接著兩名女公安將白麗押上主席台,只見白麗面色蒼白,神情冷漠,被押著站在台子右側,靈芝一眼看到白麗,立即怒火中燒,想要站起身來,被身邊的工作人員好心地安撫住,一名領導走上台前,首先宣讀對陳剛和洪玉蘭的平反昭雪決定,接著另一名領導介紹了陳剛和洪玉蘭的生平事跡,然後會議主持人請靈芝走上台前,控訴白麗對陳剛和洪玉蘭的迫害,靈芝一步一步緩慢地走上前去,會議主持人急走幾步過來扶著靈芝,將靈芝帶到台前,靈芝一雙火辣辣的眼楮直盯著白麗,白麗轉過頭來看了一眼,然而一見到靈芝那雙怒目的眼楮,立即低下了頭。

「好你個白麗,你也會有這麼一天啊,你那張牙舞爪、不可一世的勁頭哪去了?玉蘭和你從小一起讀書、一起長大、一起參加工作,你就那麼下得了狠心,把她活活地折磨致死。陳剛好好的一個人,和你無怨無仇,你卻要費盡心機地陷害他,一次又一次的抓他,他是受不了你們的迫害才跑出去躲的呀,可你就是不肯放過他,躲百貨公司,你去把他抓回來,躲進那陰森恐怖的斜門歪道,你也要把他抓出來,把他送進了藍田監獄都還要安排人去折磨他,直到他死。洪順一輩子小心謹慎地工作,卻被你誣陷成特務,再怎麼說他也是你的長輩,可你眼里學會過尊重人嗎?抓他、批他、斗他,送他進監獄。我開的布店是解放前洪順父母留下來的,我這一輩子給無數的人做過衣裳,價格公道,老少無欺,卻被你說成是資本家,帶人砸我的布店,封我的門。你、你、你還有一點做人的良心嗎?你到底是人還是鬼?好好的青龍洞擺在那,你卻無法無天地要去砸,街上的牌坊和古建築,都被你帶人砸壞,你不僅是我靈芝一家的罪人,也是咱們古城的罪人。」靈芝邊說邊轉過身,招呼水仙走上前來。

「大家都看看吧,這是陳剛和玉蘭唯一留下來的女兒,從生下來那天就沒見到過自已的親爹親娘,一直是同我這個當婆婆的生活,難道她就不想她的爸爸媽媽嗎?可是她同他們永遠陰陽兩隔,只有從照片上才能看到她的爸爸媽媽長的什麼樣啊!」靈芝悲憤地說道。

「婆婆,我要爸爸,我要媽媽。」水仙放聲大哭起來,那淒慘的哭聲深深地刺痛了在場的每一個人的心,一時大家都不由流下淚來。

「好孩子,別哭,記住這個惡人,永遠記住這個咱們家的仇人。」靈芝邊說邊給水仙擦去眼淚。

主持人邊擦眼淚邊走上前來扶過靈芝和水仙重新坐回主席台,然後揮起手喊道︰

「打倒白麗!為陳剛和洪玉蘭申冤!」

在場的人都禁不住跟著呼喊起來,白麗低著頭,禁不住渾身發抖,面如死灰,一名領導走上前來,揮手讓兩名女公安將白麗帶了下去,然後宣讀了兩項決定,一是補給陳剛和洪玉蘭的遺孤水仙平反昭雪費用,二是應家屬要求,明天將陳剛的遺骸從藍田監獄運送到古城,同洪玉蘭安葬在一起。在場的人紛紛為這兩項決定鼓掌,靈芝听後滿含淚花,不停地說著謝謝。

第二天下午,一輛車扎著黑紗,車前掛著陳剛的遺像,緩緩地駛進了古城,後面還跟著兩輛小轎車,沿街的人都紛紛退讓,駐足凝視著車輛通過,靈芝抱著水仙坐在後面小轎車里,由于長途的奔波,水仙已經靠在靈芝的身上睡著了,靈芝也是滿臉憔悴,回想著第一次去藍田監獄探視洪順時,得知陳剛被埋在監獄後面一個背靜的地方後,硬是帶著水仙找了過去,沿著崎嶇的田粳小路,按照洪順給她的提示,終于在一個山窪處找到了陳剛的墳地,看著陳剛被孤零零地埋在這里,靈芝心中倍感傷心,雖然陳剛從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雙親,可他既然同玉蘭結了婚,那他就是洪家的人,豈能讓他一人拋尸在這荒野地。因此當辦案人員詢問她有何要求時,靈芝毫不猶豫地提出要將陳剛的遺骸運回來,歸葬入洪家的墓穴地,陳剛生前已經受盡了同玉蘭的分離痛苦和東躲西藏的孤單,死後不能再讓他流落在外,同時也好讓水仙能時常在自已的親爹娘墳前盡孝。

三輛車開到離墓穴地約百多米的地方停了下來,因前面的路太窄,車子開不進去,于是只有停下來,將靈柩從車上移出,由幾個人抬著走進去,墓穴地這邊早已有人在等著,並挖出了墓穴,一行人緩緩地將陳剛的靈柩放了下去。

「陳剛,你安心吧,你現在再也不是一個人孤單單地流落在外面了,這里有咱們家里的全部親人,玉蘭也在這里等著你,你們夫妻的在天之靈終于可以團聚了,我也可以安心了。你們這下放心吧,沒有人能再把你們分開,水仙會記住你們的,清明節也會過來看你們的。」靈芝帶著水仙一邊撒著花瓣一邊大聲地說道,其余人幫著鏟起土撒下去。

由于白麗犯下的罪孽深重,經過大量的收集取證,人民法院對白麗提起了公訴,白麗在法庭上對起訴的事實全部都供認不諱,並願意接受一切判決,經人民法院開庭審理後,並報請上級法院核實,決定依法判處白麗死刑。

臨刑前,吳昊帶著兒子興明來到監獄,最後一次探視白麗,白麗一路低著頭,在看守人員的監護下走進探視室,坐到指定的椅子上,抬起頭來,一雙無神的眼楮漠視著吳昊。

「你還來干啥?來看我現在的樣子嗎?」。白麗冷冷地說道。

「我只是想讓兒子知道他還有個媽,雖然她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可她永遠都是兒子的媽。」吳昊說道。

「我死後,沒有別的要求,能每年清明節到我的墳前燒柱香就行。」白麗說道。

「這個你放心,我會帶兒子做到的,你還有什麼要交待的嗎?」。吳昊問道。

白麗盯著兒子興明看了良久,慢慢地說道︰

「我這輩子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我死不足惜,只是希望你們不要受到我的牽連,兒子交給你撫養我是放心的,希望你好好地教育他,把他培養成人,別學我,我會在那邊保佑你們的。」

吳昊拉過兒子興明,指著白麗教他叫媽媽,可興明只是直直地看著白麗,眼楮里充滿了恐懼,不肯開口叫,白麗揮揮手,讓吳昊不要為難興明,能在臨死前還能夠見上兒子一面早已心滿意足,不會再存有更多的侈望。

兩天以後,白麗被槍決,吳昊獨自去到刑場給白麗收了尸,將她埋在鐵山溪的一處河灘邊,因為吳昊覺得這里是白麗最好的歸屬之地,沒有****,沒有紛爭,只有潔白的雲彩、清澈的河水、碧綠的翠竹、光潔的河灘,這一切會將白麗那曾經蒙塵的心沖刷干淨。(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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